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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藏在大门的阴影之下,面目晦涩不清。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女人如血一般红的裙角,以及能听到她沙哑且慵懒的声音。
“门就在这里,”女人敲了敲身后的大门,木头发出沉重地咚咚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令人心底发麻,“若是想走,走就是了,只是比尔,你走出这道门,腹部的伤可就没人处理啦。”
赛克斯一惊。
站在门口的女人是活的。
这个意识袭上心头来,他首先做出的反应是大松口气——至少是活人。
可随即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坑了。
“该死的逮不着,”赛克斯压低声音骂道,“敢骗我,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怪逮不着做什么。”
门口的女人失笑出声:“不是老犹太点头,他敢和你说这些事吗?”
赛克斯顿觉不好:“你究竟是谁?”
认识他,也认识老犹太,甚至认识“逮不着”杰克,女人的话语无疑告诉赛克斯一个事实:她已经掌握了所有事情。
门口的女人侧了侧头:“不是吧,比尔,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酝酿计划来绑架我?”
这个女人就是泰晤士夫人。
此时的赛克斯又惊又怒:他竟然被人耍了!而且赛克斯完全不知道耍他的是逮不着、老犹太,还是面前这个声线沙哑、笑声嘲讽的泰晤士夫人。
可他也不敢发火,回想起那满屋子的血迹,还有自己腹部的殷红……赛克斯打了个寒战。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赛克斯敢笃定,是这个女人搞得鬼。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强撑着问道。
“也没什么。”
泰晤士夫人笑道:“你们从二楼下来,看到楼上那名吊死的女人了吧?来的不太巧,她在这里死了很多年,怨气一直不散。我呢,刚好有那么点能耐,能和死人聊聊天。她就是想找个人陪陪自己罢了,希望我搬进来前能了结这个心愿。”
赛克斯身边的托比腿都软了:“什、什么……”
“我今天这么早过来,就是想趁着建筑工人来到之前,烧个纸人陪她上路,偏偏这时候你们闯了进来,”泰晤士夫人继续说道,“她就把你当成替死鬼啦,比尔。走也不肯走,劝也劝不动,非得拖着你陪她不可。在你身上留下的血迹,就是个记号,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她怎么死的,你就会怎么死。”
“你胡说!”
赛克斯的冷汗湿透了后背,他掏出枪指着泰晤士夫人:“休想用这种事情吓唬我。”
泰晤士夫人:“你的子弹打中那道黑影了吗,弹夹已经空了吧?”
赛克斯:“……”
他一个狠心,对准了门口的泰晤士夫人扣下扳机。但膛线咔嚓咔嚓响,却没有任何子弹射出去。
“你要是不信,走就是了,”泰晤士夫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会拦着你的。拦着一名死人又有什么用?”
“这……”
吓坏了的托比终于反应过来了。
虽然现在他已经两股战战,甚至快尿裤子,但凭借多年贪生怕死的本能,他总结出了一点——那就是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泰晤士夫人,是有办法和鬼魂沟通的。
“你,你你,”托比磕磕巴巴地开口,“你是不是有办法,有办法救赛克斯一命?”
“当然。”
泰晤士夫人笃定地回答之后,反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他?我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圣人,连试图绑架自己的人都要救一救吧。”
事到如此,哪怕是恶徒如比尔·赛克斯,也彻底认栽了。
他阴沉地盯着停留在阴影中的女人,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却也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实际办法:“你想要什么好处?”
听到这话,泰晤士夫人再次笑出声音。
只是这一次,她迈开了步子。
清晨的天亮得很快,这么一次绑架失败后,太阳已经升了上来。
在此之前,赛克斯和托比都认定了这神秘的泰晤士夫人肯定是名丑陋邪恶的老女人,但从阴影出走到光线之下的女人身材高挑、容貌艳丽,高贵的衣装和挺拔的脊梁标识着女人和他们完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逮不着说的没错,泰晤士夫人确实是名贵妇人。
但逮不着没对赛克斯说过,这位泰晤士夫人有着一双仿佛女巫的暗金色眼睛。
在经历了极其恐怖的场景后,连这双眼睛都让比尔·赛克斯觉得格外摄人心魂,仿佛多看两眼就能被她直接盯死在原地似的。
“别那么紧张,”伯莎看着面如金纸的赛克斯,故意放缓声调,“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什么吊死的女人、满屋子的血,自然都是伯莎吓唬人的手笔了。
就她身为记者时接触过的那些罪犯而言,虽然他们不怕违法,但大多数都很迷信。特别是像比尔·赛克斯这种歹徒,其实他比谁都怕死。
而穿越之前的伯莎可没少因为社会新闻接触这些迷信手段,其实这些神神叨叨的女巫、神婆,还有吉普赛人,她们管用的伎俩比谁都科学。所谓的“血”,无非就是姜黄和食用碱碰在一起发生的化学反应。
伯莎给托马斯写信,就是要他再次雇佣那两名吉普赛女郎帮忙做事。
她们事先在主卧的地面、墙壁和家具上涂满了姜黄,然后再把食用碱用温水化开往上一泼,便显现出了像血一样的红色。
之后赛克斯等人进门,完全被眼前的画面惊吓到,根本没发现两名吉普赛女郎偷偷绕了过来,关上房门后笑着抛跑开。
赛克斯腹部的“刺伤”也是如此。个头小的吉普斯姑娘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室内昏暗,在安全地带虚晃几下,等赛克斯放空了子弹才大胆靠近,把姜黄抹到他身上的同时又泼了碱水,刺过去的匕首完全是障眼法罢了。
至于窗边吊死的女人,其实就是旧衣服加脏抹布,但架不住赛克斯他们自己吓自己不是?
这样的把戏在二十一世纪都能让很多人上当受骗,更遑论现代科学刚刚处在起步阶段的维多利亚时代。
眼下赛克斯摆出一副认栽的姿态,正和伯莎的意:她也不打算报复比尔·赛克斯,这人还有用。
报复对伯莎没有任何意义,比尔·赛克斯在她心中一文不值。想坑害一名歹徒太容易了,别说是送去苏格兰场,就算伯莎□□,也不会有人追究比尔·赛克斯的具体死因。
但他本人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因而伯莎并不介意“养虎为患”。
“试图绑架我这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玛利亚认上了你——”
“玛利亚?”
“就是那名吊死女人的名字。”
坐在客厅干净的沙发上,伯莎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也能帮你不死,但从此之后,你们得帮我做事。”
赛克斯:“你说什么?”
伯莎:“放心,我也不会当什么压榨剥削的封建主。既然你听了逮不着的话,就应该知道我很有钱,我这人从不亏待自己人,不信的话,你可以自行打听打听托马斯帮我做事能拿多少报酬。”
这么一番威胁下来,此时的赛克斯最在乎的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他阴恻恻看着对面的女人半晌,而后开口:“你说我会被吊死?”
伯莎:“嗯?”
赛克斯:“那女人不是绞刑死的吧?”
果然对于罪犯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被警察抓住后判以绞刑。
没想到她随便玩的把戏还造成了赛克斯的双重阴影——讲道理,伯莎之所以这么吓唬人,是因为她想起来《雾都孤儿》原著里的比尔·赛克斯,最终结局就是吊死了自己。
“绞刑而死的冤魂怎么会停留在家中,”伯莎睁着眼胡扯,“你放心,听我的你死不了。你先帮我做件事,要是让我满意了,我就代你给玛利亚的冤魂说说情。她不会伤害我的朋友,只要你为我做事,你就死不了。”
“你想让我干什么?”
“老犹太的孩子偷过我的东西,”伯莎冷冷道,“孩子姑且有用,但老头儿本人是没用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
赛克斯点头,毫不客气地开口:“你想让我做了他?”
伯莎:“……”
这么干脆利落吗!伯莎在心底忍不住腹诽,其实她想的是把老犹太的住址捅给警察就好。但话到了嘴边,伯莎转念一想,“逮不着”杰克那么忌惮警察,这应该是他们的底线。
可以相互出卖、相互利用、相互戕害,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捅给警察,当个彻头彻尾的“叛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行有行规,即使是做恶也要讲究作恶的规矩。
“事事亲力亲为,你不怕招惹麻烦吗,”伯莎换上了缓和的语气,似是劝诫,“这次要不是你亲自来,你哪儿会被玛利亚的冤魂盯上?”
“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犹太混了这么久,总是有得罪过的人,”伯莎提点,“你和他关系不错,何必自己去当这个凶手?”
说完,伯莎还补充道:“你还能给老犹太的死对头卖个人情。”
赛克斯闻言沉默片刻,而后开口:“我为你做事,我就不会死?”
“不会死在玛利亚的冤魂手上。”
伯莎说着笑起来:“你要是自寻其他死路,可就是上帝也救不了你了,比尔。去吧,效率高点,等事成之后,你会有报酬的。但是切记不要伤害那几个男孩儿们,我留他们有用。”
在《雾都孤儿》原著里,赛克斯和老犹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算得上是多年交情了。可眼下他的性命受制于人,对于这些恶棍来说,再重要的交情也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
伯莎看中的就是这点。
托马斯·泰晤士是个机灵的青年,他办事利落、头脑清楚,虽然听赛克斯他们进门时的议论,托马斯似乎是被自己的帮派除名了,但伯莎坚信像他这样的小伙子,即使自己不扶这么一把也能成为人物。
正因如此,让这样的潜力股去做这些“脏活”,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在这方面,伯莎也需要比尔·赛克斯和他的朋友们。
两名恶棍离开,之前装神弄鬼的吉普赛女郎才再次现身。
较为年长的那名吉普赛女郎狠狠瞪了伯莎一眼:“你说我是女鬼?!”
伯莎失笑出声:“难道女鬼不是你假扮的吗,玛利亚?”
另外一名年幼的吉普赛姑娘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你做的也不错,艾比,”伯莎对着年幼的吉普赛姑娘点头,“既然咱们都合作两次了,不如签个合同,你意下如何?”
艾比:“玛利亚,我觉得不错。”
真正的玛利亚,那名年长的吉普赛女郎却嗤笑出声。
她冷冰冰地看了伯莎一眼:“我不会为帮派做事的。”
伯莎挑眉:“托马斯已经离开帮派了,不是吗?”
玛利亚:“我说的不是他,是你。泰晤士夫人,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在白教堂区成立属于自己的帮派吗?”
伯莎笑而不答。
是的,她确实想!
来到伦敦之前,伯莎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想法——事实上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把嫁妆丢进银行吃利息,这三万英镑的巨款也足以保证她衣食无忧、奢侈永久。
但当走下火车,碰到“逮不着”的时候,伯莎就已经有了念头。
伦敦的帮派文化历史悠久,为什么伯莎不能在这儿划一块属于的地盘?
哪怕做不成也没关系,她还有钱,想去哪里都可以。而伯莎的运气不错,“逮不着”杰克刚开始就为她找来了托马斯·泰晤士这样合适的帮手。
比尔·赛克斯这边安排完毕,她也得安排安排托马斯这边的事情了。
到了下午,托马斯·泰晤士才带着建筑工人姗姗来迟,主卧里满屋子的“血”还把工人们吓了一跳,搞得托马斯连解释带赔礼,最后哭笑不得地找上伯莎:“夫人,我怎么觉得你装神弄鬼还上瘾啦?不就是对付老犹太,我有的是办法。”
她相信托马斯有办法,但伯莎始终没让他帮自己做过这种事情。
对此,她只是饶有兴趣地开玩笑道:“怎么,你还吃比尔的醋?”
托马斯愣了愣,而后大笑出声:“你说比尔·赛克斯?他要是长得不那么抱歉,我可能真的会有些危机感。”
“所以怕什么?你帮我盯着修复宅邸和酒吧的事情已经够忙了,这种事情自然要别人去做,”伯莎说,“而且我有其他事要你做。”
“你尽管说,夫人。”
“带我去看看其他姓泰晤士的孩子们。”
“……”
托马斯轻松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截至目前为止,伯莎知道托马斯的两件事,一,他曾经是帮派分子,看他的能耐,混得应该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自己的组织;二,他应该还有许多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都是孤儿。
大胆点猜测,伯莎隐隐感觉这两件事之间很可能有所关联。
“他们姓泰晤士,我也姓泰晤士,你说过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伯莎语气随和,凌厉的眉眼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情:“我没有恶意,托马斯,更不会去伤害孩子们。既然是一家人,请让我也做点什么。”
面对伯莎近乎突然袭击的善意,托马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感动的情绪。
他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了伯莎许久,而后开口:“在此之前,夫人,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请。”
“你没用对付赛克斯的这些手段对付我,是因为我比他更有价值,是吗?”
“是。”
“所以比起挟持,你希望用更保险的手段拉拢我。”
“是。”
“目的在于换取我的信任。”
“没错。”
“如果我拒绝,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伯莎回答,“就是我没那么多时间,可能等找到一位能够顶替你的帮手,就用不到你了。”
“如果我答应呢?”
“这个嘛。”
伯莎想了想,说道:“我也不会说什么给你荣华富贵之类的大空话,眼下你若是愿意给我信任,我自然也会给你同等份的信任。”
托马斯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恕我直言,就凭你连真实身份都不透露的前提,你能给我什么信任,夫人?”
伯莎:“我的真名是伯莎·梅森,来自牙买加,十年前被父亲嫁给了爱德华·罗切斯特,而后因为疯病一直呆在桑菲尔德庄园不曾踏出过一步。不过你放心,现在我已经痊愈,名义上的伯莎·梅森已然躺在米尔科特镇子边缘的墓地里。你想知道其他细节,去那边打听打听,能知道一切。”
托马斯愣在了原地。
他大概是觉得伯莎不透露身份是因为她不能,完全不曾料到她如此轻易就告诉了自己真名。
“如何?”
伯莎侧了侧头:“这够吗?”
托马斯:“……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夫人。”
她短短几句话道尽了一切,托马斯还有什么可以质疑的?
直至此时,托马斯·泰晤士微微紧绷起来的神情,才彻底放松下来。
“我家离这儿不远,”他似是无奈,似是感叹,“你若得空,不如随我去看看?事实上我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我的荣幸。”
伯莎欣然应下了托马斯的邀请,之前青年近乎尖锐的警惕全然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我会带着礼物上门的。”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