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撂狠话:“今天你们别让我活着出了你们聂家的门,否则……”
“否则”后面的内容还没来得及出口,右面的墙壁上突然缓缓落下来一方投影幕,影幕中现出一幅静止的彩色画面,是某座别墅的大门口,画面右下角标注着日期和时间。
大家疑惑地看向投影幕,五秒后,一身好人家女孩打扮、提着个保温桶的芮静出现在画面中敲开别墅的门,右下角显示时间十九点三十二分;紧接着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妇人离开,右下角显示时间十九点三十七分;下一个画面是芮静提着保温桶离开,右下角显示时间十九点四十五分。
聂亦合上电脑,淡淡道:“沈妈是提前下班了,不过二十四小时监控摄像头没有。”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向芮静:“十三分钟,聂亦伤害了你,还给你开了张支票,而他那天还病着。”
芮静脸色煞白。
我妈不可思议,目光落在芮静脸上。
表姨妈突然道:“这录像是假的!是你们做了手脚!是你们合起来陷害我们母女俩!”
聂太太忍无可忍道:“住口!”
门外有两声轻微的交谈,我回头,管家引了两位新客人进门,一位是褚秘书,另一位客人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面目清秀,从没见过。
陌生客人打量一眼屋子里的阵仗,笑道:“以合理手段防止肇事者伤害他人或者自我伤害;控制双方情绪,避免冲突升级;剩下的交给律师。做聂家的律师在这点上倒是很轻松,每件案子前期总是处理得够专业。”
聂亦站起来,将电脑随手交给褚秘书,清清淡淡道:“非法入侵他人住宅,诽谤、寻衅滋事、故意损坏他人财物。”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摊碎瓷片。“剩下的你们处理好。”
表姨妈有些着慌,却强自镇定:“演得倒是挺像,非法入侵?那可是你们亲自给我开的门!诽谤?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毁坏财物?哼,一个破茶杯!”
褚秘书点头。“的确是个破茶杯,不过破之前是国意堂周老先生毕生最珍视的珍品之一,索赔,”他故意顿了顿,“能让你们倾家荡产。”
表姨妈脸色泛白,静了好一会儿:“不用演戏来吓唬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要不咱们就来撕扯撕扯!看看传出去谁的名声好听!”
聂太太招呼我妈出去散会儿步,两人先走了。
褚秘书客气道:“芮太太,不会有什么事传出去,我们并不担心。”
表姨妈绷不住:“你们别把事情做绝!”
褚秘书笑:“芮太太,起诉您毁坏他人财物并不算把事情做绝,真正把事情做绝有很多种方法,但我觉得您应该不会想知道。”
表姨妈颓唐地跌进沙发深处:“你们……”转头看到芮静,气全撒到她身上,点着她的额头骂:“死丫头,他到底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芮静被点得直往后退,突然大哭起来:“我只是不想让聂非非嫁出去,凭什么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她明明那么坏!”她边哭边细数我的罪责:“私生活不检点,乱交男朋友还和她老师乱来……我只是不想让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又看向她妈:“是你说只要我坚持说聂亦欺负了我,你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为我负责,是你说的是你说的!”
表姨妈气得直哆嗦:“你、你这个……”
芮静没管表姨妈,满脸是泪地看向聂亦,声音几近哀求:“我是在帮你聂亦,你看清聂非非的真面目!你要是娶了她你一定会后悔,她不过是看上你的家世看上你的钱!”而可笑的是她做这一切时我就站在她面前,这种勇气也实在令人钦佩。
聂亦靠在近门口的置物架旁,正背对着我们自个儿给自个儿调冰水,闻言甚至没有回头。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我认真地看了芮静好几秒,我说:“芮静,我对你不薄。”
她瞪着我,愤恨简直要溢出眼眶。
有一瞬间心里直发凉,我说:“我没你这个妹妹,就这样吧。”
她倒是先爆发了:“谁稀罕你谁稀罕你!”又向聂亦:“聂亦,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终归还是不甘心,我双手揣裤兜里走过去问她:“芮静,小时候你做错事我帮你背黑锅,长大后你闯祸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我不是个好姐姐,但也不坏,你让聂亦看清我的真面目,我有什么真面目好让他看清的?”
她咬牙切齿:“别以为自己多好心,你那么做是因为你妈欠我们家!而你,聂非非,你是个婊……”
我一耳光给她扇了过去,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我。表姨妈见势就要扑上来,被黑衣安保拦住了,她歇斯底里:“你打你妹妹!聂非非你敢打你妹妹!”
另外两个黑衣青年制住芮静,我将她拽到墙角,两人立刻要跟过来,被我挡了。我一只手撑在墙上将芮静困起来,我是真的很困惑,我问她:“所以那几封匿名信也是你写的?你都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些事,你就觉得我做了,还编得惟妙惟肖,你知不知道那叫造谣?”
她被那一耳光扇得彻底发了疯:“你就是做了!做了就不要怕被别人说!我让你再也骗不了人我有什么不对!聂非非你就是个婊……”
我没让她把那个字说完,抬手又给了她一耳光,她大声哭,拗劲却上来了:“聂非非你说不过我你就打我!你说不过我你就打我!”
我将她两只手都制在墙上,靠过去,我说:“芮静,你只有我一个表姐,你闯了祸,连你的亲姐姐也不管你,我是会骂你,但哪次我没有帮你?当然你不用记我的好,但每次害我的时候,你就没有觉得良心不安过?”
她推我,手脚并用地踢打我:“你可以不帮我呀,你帮我难道是因为你喜欢我?因为我是你妹妹?你才不是,你不过是为了秀优越感秀成就感,你帮了我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你帮我是你应该的!”
写匿名信诬陷我,当着众人的面撒谎诬陷聂亦,无理取闹,还拒不认错。
这世上是不是就是有这样的人,外人的一点儿小恩小惠她能铭记一生,亲人给的照顾和宽容她却认为理所应当。
她踢打得我心烦,一心烦就没控制住拳头,表姨妈在一旁尖叫,芮静跪倒在地上痛哭:“谁救救我,聂非非她疯了,聂亦救救我,聂非非她疯了!”我背对着聂亦,并不知道他有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头一阵一阵疼,芮静在地上自保式地蜷成一团,我蹲下去问她:“觉得痛是不是?痛就对了,我也挺痛的。”
芮静的脸一塌糊涂,哭得一抽一抽地问我:“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打死我吗?我没有做错!聂非非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既虚伪又糟糕,可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你得到的东西还永远是最好的?!”
表姨妈也在一边哭着嚷嚷,嚷得我头直犯晕,我没太听清她嚷的是什么,正想站起来喝杯水清醒清醒,眼前突然一黑,隐约听到一声“非非”,我都没工夫去分辨那是谁喊的就倒了下去,后面的事彻底记不太清楚了。
中间似乎醒过一次,隐约记得是聂亦照顾我,告诉我我是太累,时间还早还可以再睡很久,又拿来温水扶我起来吞下几片药片。我躺下去抱怨枕头太硬,他去衣帽间拿来软枕芯帮我更换,坐在我旁边陪我入睡。
彻底醒过来时首先想起这个,但印象太缥缈,总觉得是不是做梦。然后想起下午在会客厅里表姨妈的蛮不讲理和芮静的哭闹。
我在脑子里将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想应该是睡在了聂家的客房。
睁开眼睛,房间里居然留了光源,虽然暗,但足可以视物。用人实在有心,应该是怕我半夜醒过来找不到灯控开关。
我坐起来准备给自己倒杯水,调亮床灯下床,倒水时又想起换枕芯的事,疑惑到底是不是个梦,突然想起还能记得枕套的颜色,端着杯子回到床边确认。目光刚落到床上我就愣住了,心脏漏跳好大一拍。
下床时我没注意到,那张床非常巨大,足够一次性睡上五个人,深蓝色的床单上有两条同色的被子,一边一条。一条被子刚才被我掀开,留下一个凌乱的被窝,三人远的距离外是另一条被子,聂亦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正在熟睡。
我才来得及打量这房间。空间极大,厚重的窗帘将自然界隔绝在外,进门的墙壁被做成砖纹墙,中间隔出来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小空间,摆放了各式各类的模型。床的对面则绘了一幅巨大的壁画,占满整个墙壁,是梯卡坡浩瀚的星空。
并不是什么客房,这是聂亦的卧室。
我踌躇了两秒,把整杯水都喝下去,又将床灯调暗,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床的另一边。
暗淡的暖光覆上聂亦微乱的额发,闭上的双眼,浓密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嘴唇。我鬼使神差地俯身,看着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那些光像是突然有了生命的精灵,多靠近一分,它们就更明亮一分。
聂亦熟睡的脸在我俯身而下的阴影中变得格外出色,而我终于感觉到他绵长的呼吸。
他没有醒,我却停在那个位置再也不敢俯身。我妈说我爸睡着时最可爱,就像个小孩子。是不是所有的男人睡着时都像小孩子,温柔静谧毫无攻击性?他可千万不要醒过来。
我屏住呼吸,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视线滑过他的脸、他的喉结、他的锁骨、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睡衣袖子挽上去忘了拉下来,现出一段小臂,肌肉的线条修长又有力。我着魔似的将手掌覆上去,顿了三秒,手指按照肌肉延展的线条一路抚摩,直到他的指尖。有一点光站在他半圆形的指甲盖上,跳跃着似乎就要爬上我的指头,不过是幻觉,却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我赶紧收回手,抑制住胸口剧烈的跳动,慢慢站起身。
窗户外面是个露台,我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关了床灯,端着杯子踱到露台上。
一觉睡醒发现心上人就躺在身边,一番周折我却只敢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手臂,现在连初中生都不这样谈恋爱了。可想想又觉得挺浪漫,有多长时间?两分钟还是三分钟?也许聂亦一生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黎明,不会知道我在他熟睡时充满热望地看着他偷偷抚摩过他。我胡思乱想,如果他一生都不知道,那实在是有点儿可惜,所以……要是有一天我先他一步离开人世,其实可以把这件事录在一只录音笔里告诉他,告诉他曾经有那么一个黎明,有那么一个三分钟,以及我觉得那三分钟的时光非常温柔,值得珍惜。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想告诉聂亦,只可惜我们俩的关系,很多话只要开口就是结束,很多事只要开始就是结局。
喝完水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脚都被夜露浸得冰凉,我才做贼似的推开落地窗,又做贼似的将窗户关上,再做贼似的拉好窗帘。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把自个儿吓了一大跳,我赶紧将窗帘重新拉开一点儿。
床边突然传来一点儿响动,墙灯乍亮,聂亦靠着一只靠枕屈膝坐在床边,姿势和动静都不像是刚起来,显然已经在黑暗里坐了有一阵。
我将玻璃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答非所问:“听到你在外面哼歌。”声音里带一点儿刚睡醒的沙哑。
五分钟前我的确哼歌来着。
我松了一口气,踱步到吧台给他倒水,边倒边抱怨:“我哼得应该很小声,看来窗户不太隔音。你喝温的还是凉的?刚睡醒还是喝点儿温的吧……”
他拿灯控器调开吧台灯,道:“你没有必要为她们感到难过。”
我抬头问他:“什么?”
他答:“岳母说你一难过就一个人待着哼《玫瑰人生》。”
我语调欢快:“笑话,别听我妈胡说,我十七岁才学会唱《玫瑰人生》。”
他道:“幼儿园时唱《蓝精灵》,小学唱《外婆的澎湖湾》,初中唱《明月千里寄相思》,高中学会了《玫瑰人生》,之后就一直唱《玫瑰人生》。”
我沉思:“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会唱好多歌,还是不同类型的。”由衷感叹:“我真厉害。”
他平静道:“转移话题这一招对我不起作用。”
我嘴硬:“有些歌难过的时候可以唱,高兴的时候也可以唱一唱嘛。”喝了口水。“笑话,我会为芮静难过?”
他看着我:“你喝的那杯水据说是倒给我的?”
我低头一看,赶紧另拿杯子准备重新倒,他隔着老远指挥我:“不用换了,就那杯吧。”
我捧着杯子把水给他送过去,他抬手接过杯子,示意我坐旁边。
聂亦向来作息规律,生活健康,从不抽烟,偶尔饮酒,注意维生素和水分的摄入,几乎精准地保持着每天两千毫升的水分摄入量。
他从容地一口一口喝水,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道:“好吧,刚才的确有点儿难过。”我一派轻松。“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我难过的东西也很无聊,你一定觉得可笑,所以没必要说给你听,再说我也揍了她,这事就过去了……”
他打断我的话:“不,说给我听。”
我顿住:“说什么?”
他放下杯子:“让你难过的东西。”
我怔了好一会儿,他微微抬眼,耐心等着我,墙角的加湿器悄声运作,袅袅水蒸气似薄雾又似轻纱。
我撑着头,良久,我说:“聂亦,我很感谢你。”
这次换他怔了一下,他问我:“谢我什么?”
我说:“那天芮静去找你,你给她开了门,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理她,不过因为她是我表妹。昨天表姨妈和芮静一起来你们家,为什么婆婆会让她们进来,让她们在会客室一闹就是几个小时,也不过因为她们是我家亲戚。而昨天下午……”我抬眼看他。“可能连面都不出现,让褚秘书和律师直接处理这件事更像你的风格,但你出现了,还亲自给了解释,也不过是因为她们是我家的亲戚,就算再无理取闹,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予。”我总结:“所以我要感谢你,聂亦,你很尊重我的家庭。”
他道:“我出现并不是出于对芮太太母女的尊重,但需要让岳母安心,她并没有把女儿托付错人。”他看了我两秒:“不过,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你凌晨一个人跑出去待着唱《玫瑰人生》的原因。”
我懊丧:“好吧,我的确对芮静很失望也很不理解,不过只是一些可笑的情绪。”
我终于绷不住,拿起他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又灌了一大口,我说:“谁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可芮静她怎么能那么想我,对我做那样的事?我从来没觉得她坏,只是觉得她不懂事,不过能撒这种谎也的确是挺不懂事的,也许她年纪还小,表姨妈…………”想起表姨妈怎么和聂太太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良久,我说:“表姨妈虽然不是个让人尊敬的长辈,但我也从没想过她会在别人面前那样恶意中伤我,实在没法儿理解她们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恨意,但她们恨我总应该有个原因。”我停了一下,看着聂亦。“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困惑。”
他耐心听我倾诉,手指搭在玻璃杯杯沿上,平静地回答我:“你之所以困惑,是因为你基于正常人格来假设她们的思考轨迹和行为轨迹,想要找出一个你能理解的逻辑体系。这当然是没法儿找到的,你也当然没办法理解她们,非非,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正常的人格。”
我沉默了三秒,消化了五秒,诚恳地说:“我没太听懂……”
他解释:“喜欢将失败归咎于他人。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习惯性歪曲理解他人的善意举动、病理性嫉妒、有强烈报复心、忽视或不相信与其想法不符的客观证据、自我中心、富于幻想、喜欢通过预感和猜测对事情做出判断甚至用幻想和想象补充事实,这是典型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和表演型人格障碍。”
我试探道:“你是说表姨妈和芮静是有人格障碍,所以我应该宽恕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严谨道:“前半句总结得很好,后半句,你是怎么得出我让你宽恕这个结论的?很多杀人犯之所以行凶也是来源于他们的人格障碍,我看不出来有需要宽恕他们的必要。”他看着我:“空手道二段足以让你自保,似乎我不必要为你遭遇危险而担心,但非非,你从小生活的环境异乎寻常地单纯,你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坏人是什么样你可能都没有见过。”
我争辩说:“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一个了?”
他嘴角微微翘起,像是一个笑:“芮静还不算是坏人。”他停了停:“所以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好,会有很多人,也许是基于人格障碍,也许是基于其他你无法理解的原因,他们可能打击你、伤害你,你必须对这些事情有所了解并且有所准备,这样当它们真正发生了,你才不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所谓坚强,不过就是如此。”
我怔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说:“所以这才是你不将那三封匿名信给我看的原因,你担心我无法接受,受到伤害?”自己都无法理解内心到底涌动了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墙灯的暖光匀称地铺在他的脸上,铺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是夜幕一样的颜色。他没有说话,神色间涌出了一点儿怔然与困惑。
我觉得自己是被蛊惑了。
我跪在他的身边,左手轻轻搭上他的膝盖,睁大眼睛,右手攀上他的肩,他微微抬头。
凌晨,静夜。那么合适的时间,那么合适的角度。心中一瞬间涌起无尽的勇气,眼看就要吻上他的嘴角,他却突然往后一退错过了那个吻。
我们依然靠得很近,他微微皱眉:“可能夜晚的确让人容易情绪冲动,非非,我们似乎,都有点儿过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