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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柴房里,偲偲气若游丝,却努力地说着每一个字,“如果您真的想帮我,就不要管我,不是偲偲负气或不信任你,大公子我们还要做朋友的对不对,请相信我。睍莼璩伤”
韩云霄听这一句话,虽然完全不明白偲偲到底要干什么,可他还是选择了尊重偲偲的决定,只是走时还是说了一句:“如果你再不能好起来,我一定会干涉的。”
“多谢大公子。”
对话简单而短促,韩云霄几乎没得到任何想要的信息,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而他白日里又不能时常到这里来,万般无奈之下,竟只能拜托妹妹去和端柔说说情给偲偲找个大夫看,可他却不知道妹妹心中早有打算。
这日陪着长公主母女用点心,云音提到说晚上睡不好,总听见有人咳嗽,长公主也说好像是有这声音,便问家里谁病了,才晓得是女儿那里那个偲偲丫头塍。
“就是那个丑姑娘?”端敏问。
端柔满不在乎道:“是啊,这丫头怪了,怎么突然就病了,还病得不轻,不过依我看她就是想偷懒,不用干活又有饭吃,看我明日不许人给她送饭饿她两顿,指不定就好了。”
云音笑笑道:“姐姐素来善良仁厚,不如索性好人做到底,给她找个大夫瞧瞧,万一真有病闹出人命来,传出去多不好,您知道的嘛丫头都嘴碎。栗”
一旁长公主也道:“还是给她瞧瞧吧,毕竟是公主府的人,没得叫外头人说我们母女心狠。”
端柔起先还是不肯,觉得偲偲不配,云音劝她:“如果不是病是装的,那么姐姐不是更有理由惩罚她了,不然这样拖着也没意思。”
“好吧,如果她敢装病,我一定叫她好看。”端柔无奈答应下,嘱咐下人去找来郎中。
偲偲决定开始装病起,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更记得那老大夫说过,喜脉一碰就知,所以一旦端柔要给自己找大夫,那就意味着会暴露自己的身孕,为此算计了许多办法,以备到时候来应付郎中。
而她满脸满身的疹子,左不过是故意用坏掉的胭脂涂抹肌肤引起的过敏,之后不忌口再多吃些发物,疹子自然不消反长,越来越恐怖。至于咳嗽,那纯粹是她装出来半夜折腾人的,再有憔悴柔弱这一些,从前在金梅楼躲懒不肯干活装来骗妈妈,她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然后再忍耐饥饿不吃饭,身形当然日渐消瘦,脸色干黄。
可这一切骗骗普通人尚可,遇见大夫,就未必能行。
这一日郎中被找来,听说了偲偲的病情后,便往后院柴房来,偲偲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他们靠近,就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而后捂着嘴大声咳嗽,当着众人的面咯出一口鲜血。
几个丫头女人瞧见都尖叫着远远躲开,就怕偲偲有了肺痨会传染,而那大夫瞧见这症状,也已经蹙眉摇头。等再走近几步,看见偲偲脸上的疹子都溃烂流脓,竟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口鼻,显然很不情愿靠近,而偲偲最大的目的,也是不想他摸自己的脉搏。
“咳咳咳……”眼看着大夫要凑近自己,偲偲忍痛又咬一口内唇,搜肠刮肚地咳嗽一番后,摊开捂着嘴的手,上头又是咯出的一口鲜血。
远处的人咋咋呼呼炸开了锅,而那大夫竟也最终放弃了靠近偲偲,装模作样几下后,回身对那几个人道:“告诉郡主,这丫头没救了,就是熬日子。”
大夫的话很快传开,长公主那里听闻有些不自在,端柔却恨恨道:“死了更好,这还是病死的,由不得我,我早就盼这小贱人死了,她活着就无时无刻不戳我的心窝,叫我想起那天的事来。”
众人自然不跟端柔计较,云音在一旁听着,却脸色不展。
夜里趁端柔洗澡的功夫,云音一个人来到后院,为了防止偲偲的病传染,这里已经封了很大一个地界儿,云音也只是远远地瞧着,那柴房的门半掩着,能隐约看到偲偲奄奄一息的身体。
“没想到你是真的要死了,不过……死了也好。”她冷冷地一叹,再看了须臾后才转身离开,可不晓得为什么,心底竟有些些失落,这种感觉道不清说不明。
此时此刻,金梅楼里也得到了偲偲重病将死的消息,一直以来芳雪都托人打听女儿在公主府里的状况,可传来的不是被毒打就是被整夜罚跪,每每都让芳雪心惊肉跳寝食难安,身体也每况愈下,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偲偲回来前就忧郁而死,她便强迫自己别去打探偲偲的状况,心想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可这天夜里,不知是谁送来的话,只见几个姑娘慌张地冲到自己面前,哭着说:“妈妈偲偲不好了,偲偲在公主府里得了重病,大夫都说没救了。”
只听这一句,芳雪便觉天要塌下来,这几天就觉得心神不宁,却没想到偲偲竟糟糕到连小命都要没了,眼泪留了一整夜,翌日一大早芳雪便梳妆整齐,带着舞依几个离开了金梅楼。
这日早晨端敏正和女儿侄女用早膳,外头突然传进话来说门外跪了几个金梅楼的女人,问她们为何跪在这里,说是知道偲偲要死了,想接她回去。
不等长公主说话,端柔就嚷嚷:“凭什么,现在偲偲是我的人,什么接回去不接回去的,要死也死在这里好了。”
长公主见女儿不高兴,便吩咐:“轰走她们,再来就报官,几个chang妓还来威胁我不成?”
云音在旁边听着,心底冷笑,果然堂姐的脾气,根本就是被她娘惯的。
不久下人再来报,说那几个女人走了,端柔得意道:“去告诉那个小贱人,她的妈妈怕事,不敢接她回去等死了。”
可临近中午,韩驸马下朝归来时,娘儿几个本等他一起用膳,他却气呼呼问妻女:“怎么回事,我才下轿子,四五个女人围过来跪了一地,求我放她们的姑娘回去,被那么多人看着,实在太丢人了,家里到底藏了什么人?”
虽然由于公主和驸马之间这种微妙的君臣关系导致公主府里多半阴盛阳衰,但男人毕竟是男人,而韩驸马出身本不低微,偶尔较真起来,端敏也会向丈夫妥协,今日见他在外头受辱,也不好多说什么,把偲偲的事情说了,韩驸马便喝令女儿把偲偲还回去。谁知端柔的脾气最吃软不吃硬,被父亲这样一嗔怪,心里便冒火,哭哭闹闹着死活不肯,凭着自己和偲偲的卖身契约,就是不答应。
云音在边上冷眼看着,一直没有插话。但想到梁允泽曾经多少拜托过自己照看偲偲,而如今她都要死了都不能善终,心里难免有些疙瘩,生怕梁允泽回京后知道偲偲惨死在公主府里,会连自己也迁怒。又想,倘若因自己可以让偲偲回到家人身边再离开人世,即便梁允泽因为偲偲的死不悦,也会感激自己劝服端柔的吧。
于是温和一笑,将堂姐拉到一边说:“听说泽表哥一直对这丫头因为他而来公主府卖身为奴的事不高兴,也是您和泽表哥之间一个芥蒂,如今她要死了,也是病死而非堂姐的错,可若堂姐能卖个人情叫她回去到家人身边,以后在泽表哥面前说话,也更有底气不是?偲偲是自愿来卖身为奴的,如今也是病死的,一切都怨不得您,而您还最终放她回去,还她自由身,外人看着都仁厚啊。”
这一番话说得端柔动心,加之父亲生气,母亲再来规劝,且家里死人多少有些晦气,僵持到傍晚时分,端柔终于松口,而对于公主府的人来说,把偲偲这个病秧子送走,也免了大家怕被传染的忧虑。
如是还没死的偲偲,却被当死人一样用一条席子卷着扔到了公主府门外,而端柔更当着围观人的面撕毁了契约,故作大方地让别人知道是她仁厚,无条件地还了偲偲自由身。
芳雪满腹怒气不得发作,还当众磕头感谢端柔宽仁,之后和众人一起终于将偲偲带回了金梅楼。
犹记得自己在公主府里被人当瘟神一样不敢靠近,之后那几天就连送饭的人都没了,偲偲极度饥饿之下,被送回来的这天是真的晕了过去,醒来稍有意识时,只觉得有人在擦洗自己的身体,再便是轻声的哭泣,而这些声音她从小听到大,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只有她们不会嫌弃自己重病的身体。
“妈妈你看,这里也有伤,那个韩端柔一定会不得好死的,我生生世世都会诅咒她诅咒她。”
哭泣的是舞依,看着偲偲身上各种伤痕,她恨不得把端柔郡主拆骨剥皮,世上怎么就有那么狠的人,怎么就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畜生呢。
“妈妈……”偲偲微弱地唤了一声,随即便听见芳雪熟悉的声音,她带着哭腔喊着自己,“好孩子,醒了吗?是妈妈,你回来了,在金梅楼里,再也不会离开我。”
偲偲睁开眼,心安的一瞬眼泪如泉涌,哽咽着又叫了声“妈妈”后,便嚎啕大哭,芳雪忍不住,抱着与她一起哭泣,好半天才叫人劝开。
舞依抹了眼泪告诉偲偲:“那个该死的郡主把契约撕了,街上好多老百姓都看着的,偲偲你不怕,她再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了。”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芳雪对女儿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一日早上,之后便只有慑人心骨的坏消息一遍遍刺激着她,如今终于把女儿带回来,却又不得不面临之后的分离,她的心都要碎了,这些日子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当初就不该把偲偲带回来。
“妈妈,大夫来了。”此时外头有人进来,告诉芳雪他们请来了大夫。
“快请进来。”大家都很激动,期盼着请来的大夫,能救救偲偲。
可偲偲却突然抓住了芳雪的手,孱弱地说着:“妈妈,不要大夫,我不要看大夫,妈妈,就想和您待一会儿,就和您”
众人忙劝,说兴许病能治好,可偲偲坚持不愿意,几乎大哭起来,芳雪不想她最后的日子不安生,便答应了。于是让舞依她们去休息,只留自己守候在女儿身边。
芳雪抱着偲偲,如孩提时那样哄她,柔柔地唱着儿时的歌谣,听得偲偲在自己怀里嘤嘤哭泣,心如刀绞。
“妈妈,偲偲不会死,你放心。”
“对,不会死的,妈妈的偲偲怎么会死呢,说好了一辈子陪着我。”芳雪这样说着,却泪如雨下,到后来已完全说不出话了。
偲偲抬起头,伸手搭住母亲的脖子,慢慢凑近来,轻声地说:“妈妈,我真的不会死,我没有病,这都是装的。身上的疹子过些日子也会好的,只是过敏而已。我是太饿了,所以才没力气,才会晕过去。”
芳雪好像从地狱回到天堂,惊喜地整个儿呆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偲偲道:“你……真的吗?”
偲偲又一次凑在母亲耳边,慢慢把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告诉了芳雪,芳雪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可想到女儿忍受这样的屈辱,又心痛得无以复加。
“妈妈,我是被父母抛弃的,所以我不能再抛弃这个孩子。虽然我把妈妈当亲娘一样,可我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孩子是世上唯一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妈妈……我舍不得失去他。”
偲偲大哭,伏在母亲怀里将一切委屈都化作泪水,芳雪爱抚着她,也哭得说不出话来,但心里已经开始为此做打算,等两人都平静下来,便问偲偲:“你不让大夫来看,是怕被发现有身孕吗?那郡主不是也给你找了大夫瞧么?”
偲偲向她解释了公主府里没查出的原因后,又道:“虽然我脱离了端柔郡主的魔爪,可如果我在京城生下孩子,传出去的话,她就一定会重新怀疑那晚的事,不管她能查到什么,她都会认定这孩子是梁允泽的,如果那样,以她的脾气,不知道会疯狂地闹成什么样子。纵然有王法在,可她是郡主,王法还是会倒向她那一边,我们要面临的问题,绝不是眼下能估计的。妈妈,不是我怕端柔,可是我们金梅楼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不想拿大家去和她赌。”
她顿了顿,又含泪道:“我也不想让梁允泽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我,只是我的……”芳雪呆呆地看着女儿,犹记得从前那个调皮淘气的小丫头,每每叹她不懂事,每每打骂也无济于事,可只是在公主府待了半年功夫,竟好像一下子长大成人,理智沉稳得叫她几乎不敢相认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可见她在公主府受了怎样的虐待,可见她经历了多多少少让人伤心欲绝的事,不然怎么会一下子成长如斯,她竟不晓得,这究竟是好是,还是坏事。
“妈妈,我还是要死了才行,除了您之外,必须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这里安心地生下这个孩子,抚养她长大成人,妈妈……恐怕为了这个孩子,我又要再次离开你了。”偲偲说完,忍不住又哭泣起来,“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舍不得她。”
“好,妈妈答应你,这件事妈妈会为你安排妥当。”芳雪把心一横,她已经让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决不能再让她伤心了,轻轻抚摸偲偲的面颊,擦去她的眼泪,微笑道,“可是大家都好想你,所以你再多熬几天,和舞依她们说说话,就是装着要死去的样子给些嘱托都好,以后从她们嘴里说出去,也是你真的死了。给妈妈三天时间,我去安排好一切。你也让妈妈再和你相聚三天,好不好?等过几年事情淡了,妈妈一定去找你。”
“我听妈妈的……”才相聚又要分离,偲偲的伤心全在泪中,可她吃了这么多苦才走到这一步,她不能放弃,必须走下去。
“睡吧,好孩子,妈妈抱着你。”芳雪哄着女儿,轻轻拍着她入睡,脑中已经开始计划一切,想着怎样为女儿操办一场“葬礼”,又盘算着该把女儿送到哪里去,还要为她准备盘缠,如是想了一夜,偲偲也在自己怀里睡了一夜。
翌日芳雪便借故找大夫,去外头打理忙碌,金梅楼里也不营业,姑娘们陆陆续续来看过偲偲,最后只剩下了舞依。
舞依总是想着法子逗偲偲笑,可每次都是自己先哭坏了,反要偲偲安慰她。不知怎么,突然提到了梁允泽,舞依恨恨地说:“那个梁世子才是罪魁祸首呢,一点都没担当,后来他也来过几次,但不叫姑娘,只在那间屋子里一个人呆着,那次我恨透了,给他的酒里放了泻药,也不知道他喝没喝。”
偲偲大笑,想起自己给梁允泽吃山葵的事,想起他对着麦冬发呆的样子,想起他正经做事时不舍昼夜的认真,其实那个人也不见得很坏。
“那姐姐还喜欢他吗?”想起舞依曾经的痴迷,偲偲忽而这样问。
“喜欢什么呀,讨厌死了,恨不得把他剁吧剁吧喂狗。”舞依骂得很毒,偲偲听着,竟莫名觉得很难过。
“那姐姐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吗?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呢?仅仅是***吗?”偲偲又问。
舞依觉得奇怪,看了偲偲半天,心想许是这孩子知道自己要去了,来人世间走一回却一点没尝到人世间的美妙,一时心疼得落泪,抽抽嗒嗒地说:“喜欢过啊,可人家是清俊的书生,和云泥之别。但是偲偲啊,爱是不分贵贱的,而这种喜欢的感觉很美妙,酸酸甜甜的,时而很高兴,时而又会痛得要死,我觉得,是一种如果能和那个人在一起,给我全世界都不换,没有他就是给我全世界也没意义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爱吧。”
“是吗?”偲偲软软地应着,眼前浮现出梁允泽的脸。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忘记,可她又的确一直在矛盾那夜梁允泽在药物状态下对自己说“喜欢”是否有价值,而他甚至不仅仅是说“喜欢”,更是明确地喊了自己的名字,可为什么一清醒过来,就对自己如此凶神恶煞,甚至出言侮辱和威胁?
梁允泽,咱们一辈子都不用再见了吧,不仅然你免费伺候我一晚上,还多倒送我个孩子,真是委屈你了,世子爷!
偲偲心里骂着,可越骂,心里竟越不舒服。
“你别多想,好好把身体养好,将来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好男人,让他一生一世疼你。”舞依泪眼婆娑,说着说着就伏在偲偲身上大哭起来。
偲偲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柔地说着:“好姐姐,以后我不在了,求你替我多照顾妈妈,妈妈终要老的,她无依无靠的时候,你能替我在她身边吗?”
“我知道……偲偲不要说这些话好不好,我的心要碎了,姐姐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呀。”舞依哭得喘不过气来,爬上来捧着偲偲的脸说,“我们偲偲多好看呀,偲偲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会有好多人喜欢你,我还要看着你嫁人呢。”
偲偲笑中带泪,说:“姐姐,我当你答应我了,那我也能安心走了。”
“不要走,偲偲不要死,我去找大夫,找名医,你等着……”舞依大哭,转身出去嚷嚷着要去找大夫,却被回来的芳雪喝止住,闹腾半天才总算安静下来。
之后两天,舞依和姑娘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偲偲,眼看着偲偲越来越孱弱,都各自伤心。
第三天的晚上,芳雪独自留下来照看偲偲,大家都有不祥的预感,果然在翌日清晨,偲偲安静地在芳雪怀中离开了人世。
悲伤笼罩在金梅楼上下,芳雪却强打精神,为偲偲操办葬礼,从来没听说过一个青楼丫头死后能被厚葬,但偲偲得到了这样的待遇,而关于偲偲入公主府前前后后的故事也传扬开,不少人为这个义气孝顺的孩子落泪,自然对端柔郡主也颇多微词,端柔深居府中都听到几句,却只是不屑地对云音和母亲说:“真的死了呀,死了好,死了才干净!”
一个青楼小婢女的死竟然闹得满城风雨,礼亲王府里霍氏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做了这样的孽,而真正导致儿子造孽的,却又是端柔那个丫头,她面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同时已收到儿子家书,丈夫病愈,他们父子俩就快回来,于是笃定等丈夫回来后要与他说清楚,势必是不能让儿子把端柔这个祸害精娶进门的。
而偲偲这件事在霍氏心里总有些放不下,思量很久后,便派下人往金梅楼送了一笔钱,甚至很直接地告诉芳雪她是以梁允泽母亲的身份送来,不求什么谅解,也不会之前的事道歉,仅仅给予一些抚恤,好叫霍氏自己安心。芳雪收到那笔钱时,只是冷笑,心想告诉偲偲也是让她难过,便只是把钱加入了给偲偲的盘缠,没有提来处。
此时偲偲已秘密离开了金梅楼,在只有芳雪知道的地方养身体。她毕竟有身孕,又在公主府吃了那么多的苦,不把身体养好离京的话,芳雪实在不放心。因为这一次偲偲要去很远的地方,兴许走到那里的时候,偲偲就要生了。而之所以去那么远,也是偲偲个人的意志,她不想听到关于京城里任何的事,只有走得远远得,才能避免一切,现在的她很坚强也很脆弱,最听不得的,就是“梁允泽”三个字。
很快,偲偲去世的消息传开已经过了六天,云音从公主府回来,却听丫头说:“昨儿大公子和夫人大吵一架呢。”
“怎么了?”
“夫人说想给大公子选几个侍妾,公子突然就急了,说了很多顶撞的话,后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小丫头嘀咕着说,“其实大公子不开心好些天了,也不晓得为了什么。”
云音心底一笑,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也真是奇怪了,一个丑陋如斯的丫头,怎么就那么得人心呢。心想哥哥尚且如此,不知道梁允泽回来知道这件事,又会掀起什么风波。
“偲偲啊,你果然有魔力,死了也不能叫人安生。”云音冷冷地说一句,但想起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另一个结果,竟是欣然一笑,又轻叹,“说起来还真要多谢你,好让全世界都讨厌堂姐,叫我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京城外,梁允泽侍奉父亲一路归来,有件事他憋了很久一直想着如何跟父亲开口,眼看就要到京城了,而父亲身体也完全康复,终于决定开口。这日车马停在官道旁,北风猎猎,吹得人睁不开眼。梁允泽烫了一壶酒来到父亲的营帐,却见父亲泰然自若,正在安静的看书。
礼亲王见儿子端着酒,笑道:“既然不是行军,喝一杯也无妨。”
“今夜太冷了,儿子想让父亲暖暖身子,您这一病也好些日子没沾酒了吧。”梁允泽笑着进来,放下酒杯酒壶,不久便与父亲对坐斟酒,两人暖暖地喝了两杯,烤着暖炉,身心全然放松了。
“父亲,其实儿子有件事想和您商量。”梁允泽鼓起勇气,垂首恭敬地开口了。
“这一路就没见你安过心神,就等你开口了。”知子莫若父,礼亲王淡然一笑。
梁允泽定一定心,开口道:“儿子不愿意履行和端柔的婚约,这个人太歹毒,儿子不要和她过一辈子。并非儿子任性,喜欢谁或不喜欢谁,是真的无法想象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话,我的人生会惨淡到什么地步。”
礼亲王竟是笑了,看着儿子严肃认真的模样,他竟只是想发笑,自己斟酒又喝了一杯,才缓缓道:“其实你皇伯伯也跟我说过,当年只是一时兴起,给你们指了娃娃亲,想着都是皇家的孩子,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可谁想到你姑姑把端柔宠坏了,你皇伯伯跟我说,想着辛辛苦苦培养的好小子要被这么个丫头糟蹋,真真心疼。但金口玉言,实在有些难办。”
梁允泽喜出望外,但在父亲面前不敢太过造次,依旧恭敬道:“儿子知道这件事难办,但现下晓得皇伯伯和您的心思,儿子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可以任意妄为去抗拒这门亲事?”礼亲王睨一眼儿子,却只是嗔笑,“也罢,只要你别闹得太出格,如果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得不解除你们婚约的地步,那就再好不过了。其实当年你皇伯伯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圣旨,真的要反悔,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
梁允泽实在太高兴了,竟掀起袍子跪在地上向父亲磕了头,而后直了身子,将他做下的另一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自然是事关偲偲了。
这回礼亲王却是怒了,瞪了儿子半日,重重地在他头上敲打了一下:“胡闹,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做不出好事来。”
梁允泽不敢反驳,只是央求:“儿子不想做个没担当的男人,人家姑娘为了救我破了身子,我就要对她负责,可是她出身太低贱,只怕父亲不肯。”
礼亲王却非冷血无情的人,且见儿子有担当,心中本有几分高兴,便道:“这些儿女家事,我懒得管,你找你娘亲去就是了。不过你也说了她出身低贱,到府里做个侍妾我还能不管,可不能登堂入室,你别昏了头脑。”
梁允泽不敢多要求什么,父亲松口已是天大的恩惠,母亲那里他很有信心说服,忙谢过父亲,一时没了心事,脸上竟笑得灿烂。
礼亲王哼笑道:“自以为是的东西,你啊,还是个孩子而已。”
从父亲这里得到了许可,梁允泽听什么话都受用,更归心似箭,只盼早日回到京城,能早些把偲偲带走。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那晚父亲问自己对偲偲到底是什么感情,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我喜欢她”,事后想到也许父母将来看到偲偲的样子会吓一跳,可现在的他真的一点不觉得偲偲脸上的胎记有什么丑陋的,若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太夸张了,把偲偲回炉重造也到不了那一层,心想想,就是喜欢了,一旦喜欢了,什么都是美好的。
“可我到底几时开始喜欢那丫头的呢?”这个傻乎乎的问题,是之后的回京路上梁允泽问自己最多的,可答案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腊月的第一天,京城飘起了第一场雪,偲偲定在了今天离开,芳雪一早找了借口离开金梅楼来到她身边,早早备下了软轿,要送偲偲出城。
母女俩坐着轿子一前一后往城外去,平日里这样的轿子街上很常见,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行到临近城门时,轿子突然停了,偲偲尚可,芳雪却吓了一跳,但很快轿夫就告诉她们,是因为礼亲王归城了,要清道避让,所以轿子停在了路边。“他回来了?”偲偲唇边勾起清冷的笑,继而心痛一阵阵翻滚而来,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可就是挥不去梁允泽这三个字,挥不去他的面容和说过的每一句话,眼泪更不可抑制地落下了。
马蹄声渐渐临近,街上稍稍有了***动,偲偲下意识地伸手挑起帘子,便看到士兵拥簇着一个青年男子骑马而来。
丰神俊伟、气度非凡,梁允泽潇洒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白雪落在他身,如圭如璧。这番风景,便是那***动的来源,他如此模样,该要迷倒多少姑娘。
队伍越来越近,偲偲已能看清他的眼睛鼻子,她很用力地看着梁允泽,另一只手则覆在了肚子上。
“好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也许你将来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他,可是娘会告诉你他长得什么模样,你的父亲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也是天下……最好的人。”
偲偲说完这句话,梁允泽也骑马从面前走过了,她放下帘子,那颗悸动的心也渐渐安宁,很快轿子被抬了起来,她真的要走了。
这样擦身而过,偲偲知道兴许就是一辈子了,但她不正是希望躲他一辈子吗?可口口声声说梁允泽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她不肯说的,却是怕自己和孩子的存在会给梁允泽带去麻烦。
正如舞依姐姐说,爱上一个人,他就可以抵过全世界,偲偲明白。
可是全世界太贵重,一个能抵过全世界的人是她要不起的,既然要不起,就远离,远离也是一种守护,把他牢牢地永远守在心里。
“梁允泽,愿你一世安好,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抚养,谢谢你……让我此生有所依靠。”偲偲最终正视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恨也不怨,明白一切是错是孽。
芳雪不能送偲偲很远,因为她若不回金梅楼会惹姑娘们奇怪,虽说不至于防备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可事情已然这样,自然做得越缜密越好。
母女俩垂泪相别,芳雪将偲偲送上她一早打点好的马车,千叮万嘱她路上务必保重身体,终于松开了手。
“妈妈……保重!”偲偲最后喊了一句,而此时雪越来越大,马车很快消失在了白色的世界里。
芳雪站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平静后她仰望漫天飞雪,似与天上的人说话:“芳符,要保佑你的孩子。”
远离京城,偲偲似解脱了,可梁允泽带着父亲的应允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桂喜却告诉他,偲偲姑娘死了。
“死了?”
听到这句话时,梁允泽呆呆地看着桂喜,很多年后他都记得,那天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落泪。
偲偲一路往南走,是年除夕也是孤零零地在客栈度过,之前的车夫早就回去了,她偶尔自己走一段,偶尔雇车,若是从前一定没有胆子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可不晓得哪儿的力量,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远离京城,离得越远越好。
除了问路,这一路偲偲很少与人搭话,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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