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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略懂一二。
她曲起十指,试了下琴音,果然是好琴,声色圆润清脆。她凝神弹奏,一曲广陵散应指而出,悠扬空旷,起伏虚灵,如夹杂忧伤悲鸣,如泣如诉。
琴音一落,门口有拍掌声响起。穆子倾进得门来,在椅子上坐定后直视她道,不曾想到倪儿竟懂琴,这首曲前奏虽略有改动,但却别有一番味道。他眼里越加的欣赏渐渐流露出来。她第一次正视他,他的儒雅和气质。眉眼间不经意渗透着的锐利。四目相对,她匆匆收回目光,定格在琴弦上,一瞬间无言以对。她从未真正接触过男子,却分明感觉的到他眼里的深情。有种莫名的情絮在膨胀,她脸上的红晕褪了又晕染开来。把手从琴上移开,腕上的玉石碰触到琴弦,发出呤啷的碰撞声。倾刻那些弥漫着鲜血的往事又撕扯着她,她告诉自己是不能够的,有些事一开始便注定不被允许。
(四)
子倾不再招摇于青楼酒场,他害怕这样一个情场浪子无法配得上她的冰清玉洁。他开始把足够的精力放在绸缎生意上,他想要为她改变。他不把她当作下人看待,只是感觉她终归是隐隐得在避着他。碰见的时候,他想要与她多说一些话,她总是淡淡的敷衍,便借故走开,她客气冷淡的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可是他似被下了蛊一般,情感越加浓烈,欲罢不能。她总是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昂首微笑着看他,眼里是浓的要化出水来的柔情,他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她的脸颊,微凉的,渗着他的手心。
来晚莹房里的次数多了,连她也看得出来他的用意。她的内心没有太多的贫贱贵富之分,便由着他来,也不揭穿。她是喜欢倪儿的,即使她总是不苟言笑,但她依旧可以看的出她内心的纯净。不似其他的丫鬟姨娘一样,因着她体弱多病,母亲又不予疼爱,便对她有成见,有了若有若无的冷落。
只是子倾始终都没跨越出那一步,不想唐突的惊动了她。何况穆府的家规他是知晓的,门当户对乃婚事之先,何况是他尚未娶亲。穆老爷当年亦是遵照了父母媒妁之言娶了出身在宦官人家的小姐,就是他的母亲。之后,太老爷去世,穆老爷娶妾便由得了自己做主。他更醉心于出身平庸的女子,但要有绝好的脸蛋和真性情,不似大户人家千金那样性子脾气挑的很,凡事规矩众多。以致那日城煌庙口看见着素装但依旧出水芙蓉一般的倪儿,他便看直了眼,唤手下拿了她身旁写着的卖身为奴的木排。他当然不知道,在此之前,她已经注意了他许久许久。
倪儿踏进穆府的那一刻便明白,离她的目标已近一步。她暗中观注穆老爷,找准时机接近他,可是终究是没有更好的下手机会,他为人处事格外谨慎。转眼至深秋,院里的残枝碎叶逐渐堆厚了树底。她对这府里的事情也略有知悉,四姨娘总是故意找着事儿为难她,还好有晚莹偶尔看见了为她排解。她不恨这个四姨太,这是女子的悲哀,她只不过担忧着想维护自己的地位和夫君。她们都明了,倪儿迟早都将是穆老爷的下一房姨太。但是,子倾是不清晓的,这些闲言碎语难传到他耳朵里,下人和姨太们对他都有或多或少的畏惧,因此他依旧沉沦在自己编织的幻想里。
晚莹的身子每况日下,只能躺在床上,面色憔悴,说话声音细若游丝。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离开时都只是摇头,说听天由命,开了些中药,叮嘱着按时服,但只能延长一些时日。白日倪儿便把窗户开的很大,阳光照耀在房里,她开始怜悯她,突然明白自己是不应该对她亦有恨意的,她善良单纯,穆老爷所犯下的罪行不该将她牵扯进去。
晚莹死的时候,倪儿正坐在床头给她念陆游的诗,子倾坐在案前绘画,他要画出此刻眼前两个他所喜爱的女子。只听见是压抑的啜泣声,倪儿抓着晚莹的手,伏在她的胸口抽泣,肩膀颤抖。他怔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扔了画笔直奔床前。他握着她们的手,埂咽着说不出话。倪儿直起身将头埋入他的胸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悲伤,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无法预料,她又看见了死亡。有些残忍和无奈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她想到自己的命运和遭遇。
他环起手臂更紧的拥抱住她,胸口像有石块压着,沉重的喘不过气来,他与她的第一次肌肤接触竟是在一个刚死去的人面前。是她赐予了他机会和勇气。
穆府沉寂了好一段时日,穆老爷虽然对晚莹不甚宠爱,但毕竟是他的女儿,血浓于水。自然也是有伤悲,府里的人看他的心情和眼色,便都小心行事。
晚莹死后的第二个月中旬,四姨太便也死了,她是在自己房里上吊自杀的。穿红袍的冰冷尸体悬在梁上,鲜红的血从她的跨下沿至脚跟。大夫来的时候早已断了气,一语惊了所有人,她肚子里有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谁都不知道她具体的死因,众说纷纭,有人暗底下说她和新来的年轻管家有私情,前几天他莫名的请辞走人了。有人说,这府邸阴气重,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总之事情谁也没去弄个水落石出。但穆老爷心里是最明了的。
(五)
那一日过后,倪儿是更加刻意的躲避着子倾,她心里十分明了他的心意。却无法说服自己。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是联系着他们这一辈人的,那些血海深仇压在她心里几个春秋,怎么能因着私人情感说化解就化解了,多年前那桩穆老爷亲自导演的梁门血案,使得她家破人亡,孤零一身,她每晚梦里都是父母惨死的片段。侥幸她能够逃脱,但是一个孩子几乎无计可施。穆府买通官府隐瞒下这件血案。但是她每日提醒自己,有招一日,一定要穆老爷偿命。所有的这些她是万不能至它们于不顾的,更别说要与仇人的儿子相爱,这是永远都不可容许的事。
穆老爷五十大寿的前夕,正是元宵,倪儿伙同几个丫鬟上街购置第二日所需的一些什物。夜晚至,万家灯火,她们边赏花灯边往回走,丫鬟们兴奋的左顾右盼。在拐角处一个标着醉心阁三个大字的屋檐下。她看见子倾的背影,一个妖娆的女子正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扬起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这两个似纠缠的树藤一样的身体在她的眼里如万丈光芒般散开来,她晕眩的快要透不过气,转过身快步离去。她没有看见子倾猛得推开那个女子的手。她恨自己,竟会有这样大的反映。她早就明白他与她是不可能交集的。不管他与任何女子都与她无关。她这样想着,却依旧有眼泪掉落下来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她来穆府已经将近九个月,昔日艳冠群芳的牡丹早已凋谢,只剩腊梅翘首枝头,吞噬着寒冷。脑子里的子倾越渐清晰,她第一次正视到对他的情感。只是他们是孽缘,她知道,注定在劫难逃。
天明时分,丫鬟清苹拿来一套红色衣裳和一些钗饰,说是穆老爷嘱咐送过来给她的,穿着喜气些。裙摆袖口处锈着大朵的暗红牡丹,活了一般。倪儿摊着衣裳在床上。她楞了许久,该发生的终究躲不过,这不正是她期望的绝好机会么。她换上衣裳,坐在铜镜前,将泻下的头发细细梳理好,在脑后盘一个髻。镜子里风华正茂的脸,她抿嘴笑着,脸上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来了众多宾客,坐满了庭院的桌椅。穆老爷坐在正屋的上座,抬手笑对大家还礼。客人们都笑容可掬的奉上厚礼。站在一旁看着他逐个拆开。府里一派喜庆气氛,一改数月来的阴翳。子倾伴在他身旁接待宾客,偶尔抬眼四处搜索下倪儿的身影。
酒至半晌,穆老爷低声交代清苹去叫倪儿过来。
他将酒斟满站起身端着面对宾客道:
承蒙各位厚爱,今日另有一件事相告,明日午时将是鄙人大喜之日。说着他看着已站至身旁的倪儿接着说道,我将正式迎娶这位倪儿小姐入门。请各位务必再赏脸光临。
满堂皆是吆喝欢呼声,有人细声嘀咕,穆老爷这一把年纪,却能娶的这样年轻并且貌美的女子。
倪儿无太大惊讶,她是有预感的。该来了,一切终于来了。
她扬起脸,眼前是模糊的人群,脑里纷繁的景象不停的变幻。她没有转头,子倾就坐在穆老爷的身边,他一直看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眼里的悲伤和惊鄂。她不敢正视他,她能够做什么,他们只不过都是宿命摆下的局里受操控的棋子,每一步都由不得自己,她知他们拗不过命运。
子倾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突然得让他猝不及防,好象有东西瞬间击中他的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这个曾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她只是端坐在那,不言语,不微笑,她甚至不看他。他像那一次一样,从她眼里什么也看不见。像一出闹剧,她怎会突然将成为父亲要娶的女子,他的后母。他该要如何站出来说不,如何跟他们说她是他所爱的女子。传出去,将是应天城里最大的笑话。
(六)
午后散场,子倾拦住她,在牡丹园的大槐树后面。他面对她,说不出话来。她还是如他初初见到一般,满脸需要疼惜的倔强。是她让他看清自己以前虚度的光荫。可是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他父亲的新娘。上苍设计了怎样一个玩笑去愚弄众生。他不想违背他的父亲,但是如果她愿意,他会义无返顾的带着她逃离。
倘若我说带你离开,你会不会跟我走?他使劲抓着她的双肩,他望着她,希望看见她说可以,或者只是轻轻的点一下头。但是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她不言语。他眉眼里深不见底的绝望一直刺痛到她心里去,她感到寒冷,她害怕自己再停留片刻所有的坚持便会瓦解。她闭上眼,摇摇头,扳开他的手转身而去,举步艰难,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她这样想着,便奔跑起来。好象年少时穿越满雏菊的田野,风穿梭在耳际,曾以为快乐会永远,却不曾想到生命里会有诸多困惑和无法跨越的艰难。他没有追上去,他想,兴许她未曾爱过他,否则,她为何不会拒绝,否则她为何看着他不动声色。
家丁们已经在张罗着布置穆府,到处是大红喜字和灯笼。有丫鬟送来一叠叠的新衣和首饰,一字摆开在床上。她发呆了许久,直至有人进来为她上妆,穿上嫁衣,盖上红盖头,接着由媒婆牵引着进了正堂屋。
婚宴整整进行了一下午,宾客逐渐散去。入洞房的时候,穆老爷已似微醉,走路有些晃荡,步伐不稳。匆匆的应付了下婚前的繁文缛节便差遣媒婆出去。屋子里灯光暗淡,倪儿端坐床边,交握着双手。他做在椅子上抿着酒欣赏了她好一会儿。
她伸出手扯掉了红盖头,向他招手,他一楞,放下手中的酒杯便趔趄着往床边走去,女子如镶在画里一般,亦静亦动,美不胜收。他猛得抓起她的手道,你这个小妖精,可想了我好久,今晚可得让我好生瞧瞧。
别急,老爷。倪儿推了他一把,他就正正的躺到了床上,她转过身曲起腿坐着俯下脸靠近他耳边道,一定累了,让我先帮您捏捏。他未等她说完便一把拉过她,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上。
等等嘛,她娇嗔着推了一下他,伸出手替他轻揉太阳穴。
他慢慢闭上眼睛。她看着他,恨意陡起,大片的鲜血又弥漫在她眼前。这个男人的双手沾染了他们梁家十几口人的鲜血,这个始作俑者。她恨不能将他燃成灰烬,以祭父母在天之灵。
她扯下手腕上戴的碎成一半翡翠玉,有锐利的峰口,白天她已在上面抹上唐门最烈的毒药,见伤口便侵入体内,一刻钟内便能够毒至全身,七孔流血而死。
玉石划过他喉咙的时候,她的左手食指还按在他的脑门上,脖颈里有鲜血渗出,他脸上满足的表情瞬间凝滞,惊恐的睁开眼猛力推开她。未等他坐起身,她一伸手拽住了被子裹在他的头上,死死的按住,慢慢的他停止了挣扎。
她站起身熄了灯,出门朝子倾屋子走去,她想,兴许还可以看上他一眼。他们之间的恩怨是永世都无法瞥清了,她杀了他的父亲,一切都了了。她也惟有死去。她背负不起这些罪孽与爱恨。
她没有看见他,他房里的灯一直未亮。天明了,湖边枯草根上的霜雪隐隐可见,她不能再等了。
湖水泛着青光色,她想,死在这也是好的,离子倾近一点,她可以靠近他,进入他的梦境,与他继续他们未有过的缠绵。不会知道的,所有的阴谋他不会知道。
她脱下绣花鞋子,纵身一跃。所有的往事过眼烟云般在她逐渐模糊的意识里穿梭而过。她想她们之间横亘的距离终于不再远隔天涯。她回忆着他的脸,闭上眼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