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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挂长长的火车和蛇一样,倏地一下就从山那边蹿了过来。火车走到离小村不远的地方,呜儿的一声,又钻进了大山的肚子里。
正房里的女人早醒了,只是现在不想睁开眼睛。被窝里的猫儿打着响响的呼噜,把头埋在女人的胳膊腕里,像是她的娃娃。多少年了,男人不在家,她就是这样搂着猫儿,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男人夜儿黑夜回来又不早了。男人这段时间常常回来的很迟。起初她还问一问,劝一劝,说你已经五十大几的人了,不能和人家年轻人比,要依时按候吃饭,依时按候休息;你下了几十年坑,胃口原本就不好,得好好打对,经常熬夜各人的身子吃不住。男人嘴里应承得很好,说知道了,知道了。可说归说,做归做,天每很少在12点以前回来。后来,她也就不待要说了。因为说了也是白说。
男人是去年春天退休的。男人临回来的那几天,她有点像她家的猫儿叫春的时候,成天魂不守舍,甚也做不的心上。只不过猫儿是没完没了地嚎叫,而她经常是去东到了西,挖面舀出了米。
男人将回来的那段日子,女人爱打扮了,也年轻了,滋润了。脸上有了宝气,摸上去光铮铮的,按上去瓷定定的。那个时候,她才感觉到女人其实和地一样,该浇的时候就得浇,该耕的时候就得耕,该种的时候就得种,该锄的时候就得锄,该收割的时候自然就得收割。要是一年四季没人朝理,没人经留,就荒了,芜了。
退了休的男人在家坐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憋慌、心烦。就找借口编理由想方设法出去溜达,出去串门,出去听人们东家长西家短胡拍乱侃。有一天女人实在憋不住了,吃饭时就说:换斗,换斗,天每吃饭天每叫,家里莫非拴猛虎的吗?男人的名字其实不是叫换斗,不过,听女人这么一说,男人心里自然明白了。换斗是临村一个脑子不咋够用的后生,一天到晚不着家,天天吃饭时还得她娘三番五次地呐喊。
男人又和刚回来的时候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年轻时候了,白天黑夜守在一搭搭,能有多少说的,能有多少做的。两张老脸晃来晃去,看得久了难免厌烦。女人也觉知男人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不是回事儿,有天抱回一摞书来往男人面前一扔,说:看看我给你闹回甚好东西来了。躺在锅头上丢盹的男人睁眼一看是书,把衣服往头上一蒙:我要是有那能耐,还用几十年一直下坑打眼放炮攉煤放顶!女人这时才记起,男人是那种连信也写不好,一看见书就头疼的货。可看着男人成天堆在炕头上少精没神,女人既有点担心又有点发愁。做甚哩?种地吧,一来天气还早,将过了清明,二来自己的那几亩责任田几年前就让村里给收回去了。想来想去,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主意。那天夜里,不等的天明,就推醒了呼呼睡觉的男人。男人以为她又想干那个,搡了她一圪扭,说,把外当下饭了?她没有发火,说,看把你吃香的,我看你成天在家里闷得不行,明天想让你男人一翻身,呛了她一句:明天的事明天不能再说,我今天黑夜又不出国去。天一亮,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男人,男人看了看她,说,这可是你让我干的,不要到时候又球长了毛短了。
女人慢慢地坐起来,卧着的猫儿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喵呜叫了一声,从被窝里跳了出来。女人披好了褂子,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奶罩。她把自己的被窝来来回回翻了几个个儿,也没找见。这时候猫儿也过来帮忙,用爪子在这儿倒倒,拿嘴头往那儿蹭蹭。女人最后怀疑是压在了男人的被窝底下。她试着拽了一下男人的被窝,被窝丝纹不动。看男人打着响响的酣睡,她有点恼火,两手一发力,蹭,男人身下的被窝给拽开一个口,猫儿眼尖,扑过去抓过了她要找的东西。女人把猫儿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猫儿撒娇似地哼哼了几声,等女人亲了它一口,才下了身。女人只正要拿奶罩,跟前的手机响了。看男人睡得牢牢的,女人有点好奇地拿起来,看到上面写着“老地方”女人的眼睛闪了一下,没有说话,款款把手机放在男人的枕头边边,穿戴整齐下了地。
男人实际上也醒了。只是他不好意思睁开眼睛,只能继续装睡。只要一看到女人,他就觉得自己有愧,对不起她。但是一上了场,一摸到那个东西,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点点痕迹。他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上鬼了,不由人了?年轻时他在矿上上班,她在家里照顾娃娃种地,等儿娶女嫁了两人的年纪也大了,他也快退休了。原来想回来之后好好陪陪她,让她歇歇心心过上几年。可有人一打电话,他的魂好像就给勾上走了,欢欢地跑到那儿去了。
女人出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倒尿盆儿。这地方就是这规矩,不管女人多懒多厉害,每天早上这尿盆儿都得自己亲手倒。谁要是替老婆倒一次尿盆儿,那他会让全村的人笑话死。
女人到院子西边角的茅子里倒了尿盆儿,出来时顺便打开了鸡窝门。看大鸡小鸡公鸡母鸡们叫着跳着从窝里涌出来,跟在女人身后的猫儿呼地蹿了过来。一只小花鸡给吓得尖叫着直往母亲的身后躲,还没等母亲出面,身材高大的黑公鸡脖子里的毛一扎煞,呼啦啦扑向了猫儿。猫儿一跳,公鸡自然扑了空,于是更加恼火,气势汹汹准备再次向猫儿进攻。女人笑着朝公鸡扬手时嘴里“受儿”了一声,说:人家是跟你娃娃耍哩,你咋一点也不识逗?公鸡看主人这么说,垂着头离开那里。猫儿这时得意了,它讨好地摇了摇尾巴,喵喵叫了几声,末了还朝公鸡做了个鬼脸。
女人从墙角的柴禾堆里抱了一抱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弯下腰从地下捡起了两根柴禾,放进了胳膊腕里,这才进了东耳房。不大工夫,房顶上就冒出了一股白白的烟。
女人一出门,男人赶紧拿过手机,一看见屏幕上“老地方”那三个字,男人的心又跳得砰砰的,像敲鼓点儿,跟着手也痒痒了起来。他手忙脚乱的穿戴好衣裳,正要下地,女人进来了。
今天有没有工夫?女人问。
甚事?
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工夫?
到底有甚事?
我想去滴水崖。
滴水崖?
滴水崖。
去那儿做甚?
甚也不做。
那去了做甚?
就是想去。
连一滴水也没有了,灰塌二糊,再没个走出了?
去不去?
要去咱们换个地方。
就去那儿。
女人撂下那句话走了。男人愣了,看着女人义无反顾的脊背,他实在想不通,女人非要去那儿究竟是为了甚。
院子里有一只母鸡“圪蛋咕咕圪蛋咕咕”不住气的叫唤。女人懂得鸡的意思,便从瓦瓮里抓了把米,一会儿拿回来个蛋。她把那颗温温得白皮蛋放进在了米的上头,这样鸡蛋不容易吸黄。
锅里的水开得忽啦忽啦,女人从瓦瓮里取了个鸡蛋,正要打,就停下,就把手伸进了瓦瓮里,找到那颗还温温的蛋,在碗沿上轻轻一磕,蛋清和蛋黄缓缓地流出来。这笨鸡下的蛋不像鸡场里喂鸡饲料的鸡下的蛋,打开扑通一下连黄子就掉进了碗里。女人用筷子转着圈儿哗哗哗地圪搅着鸡蛋,直到碗里出现了黄色的漩涡。这时,女人拿碗在开水锅的边边转了个圈儿,眨眼工夫,一碗蛋汤便扑好了。这是男人的早饭。只要是在家里,天每如此。
男人接住女人递过来的碗,咐地吹了下,丝地吸溜了一口。他巴砸了几下嘴。新鲜的鸡蛋扑的汤,就是香。
吃了早饭,女人收拾利索,出门拍打了拍打身上,回来解了围裙,对着墙上的镜子拢了拢头发。男人知道,女人这是要准备出门。
去哪儿?男人问。
不是告过你了。
不要去了,去了干甚嘞。
你爱去不去。
我是说,你也不要去了,那地方有甚的去头。
我又没箍着你。
女人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男人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明白,女人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倔。
男人腰际的手机响了一下。他马上变得激动起来,像是着着急急要去会什么心上人。出了门走了一截才想起来,忘记了锁家里的门。回家后,听见被女人关起来的猫喵儿喵儿叫得实在可怜,就解开了拴在它脖子里的索索。
正如男人说的,那地方连一滴水也没有了,灰塌二糊,没一点看头。可在她的心里,这地方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几丈高的石崖,刀劈了似的,齐刷刷,清凌凌的水凌空而下,像西游记里的水帘洞。水落下来的地方,是个大约两丈的潭,里边有鱼,周围是蒲草,她和他头一回来的时候是夏天,那水很清,蒲草很绿也很旺,柳树上的鸟儿叫得很动听。那是在男人点个人临走之前,他们虽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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