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垄上桃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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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春天。溪里的流水浮托起碎碎的花瓣匆匆的逝去了。昨夜的暖风在农人慵懒的睡眠里，不经意地伸出了她的兰花指，把起伏不已的阵阵蛙鸣以及那些细小的虫声揉捏在一起，于四处弥漫着青草香气的黑暗中，奏响着安详而充满生命律动的小夜曲。我的梦里那些过往的依恋着故土的燕子，无需微雨中独立佳人的陪伴，也能抵达这片瑰丽炫目而又诗意泛滥的桃花林，也能在探春的情结里抛出那心灵为之悸动的一瞥。

    透过新布置的绿纱窗，我真切地聆听到了芳草遍地的屋外，夭夭的桃花正在灼灼地绽放着的梅花垄上，惊蛰后万物萌生的跫音由远及近，深情款款地到来。

    花事渐渐肆意铺张的梅花垄上，漫坡遍野的桃树枝头，一簇一簇的薄命酡颜灿烂地盛开着，她们娇艳得如闺中的女儿；剔透得似水边的玉璞。风起裙舞，袭人的花香在空气中缓缓地溢淌，已经醉倒了游人以及桃园深处的群蜂阵蝶。这些色彩鲜美的花儿，于温煦的时光里大片大片地融合起来，喧嚣的繁华景象使我仿佛置身于手笔十分阔大汪洋的绝妙图画中。徜徉其间，轻声地吟哦着那些美仑美奂的关于桃花的诗句，我会沦陷在无边的遐想里：“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桃花初也笑春风，及到离披将谢日，颜色逾红”我痴迷着这些极具美感的诗句，无论是“红欲燃”的激情，还是“离披将谢”的伤怀，我高蹈的灵魂都被桃花的魅力熏染着提升着，思绪翻飞。可是这时，经年的旧事却会一幕幕地更加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它是历史沉淀在故土上特质的记忆，我无法绕道，每一次的相遇和触及，我都会坐在落英缤纷的垄上，倾心地诉说着她的故事。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那也是一个春天，二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梅花垄上的桃花纷纷飘落的风姿应该同样是迷人的。因遭楚平王追杀的伍子胥（伍员）疲惫不堪地潜伏在这片桃树林里，他神色倦怠地倚树而憩。他知道这里曾是楚灵王册封给其祖父伍举的采邑，心中顿然有了一丝回家的感觉。可是父亲伍奢和家兄伍尚已经在楚国郢都的城门外惨遭屠戮。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眼，他悲痛欲绝地仰天长叹——吾身存焉？黑暗悄悄地来临，不知不觉中他进入了短暂的睡眠，他梦见了自己贪婪地摘吃着树上的桃子。果腹之后醒来，繁星依然在天上闪烁，他猛地悟出了梦里吃“桃”的暗喻——“逃”此时，他看见了自己的佩剑所指的方向正是滁河以南约二十里的昭关，昭关的前面便是吴国。南下，南下，只有过关抵吴，复仇的愿望才能实现。于是，他在晨曦未明的时候，振作起精神，意气奋发地朝着昭关的方向坚定地走去。他的身后无数的桃花瓣在林间骤然随风升腾起来，铺天盖地而又气象万千。

    数年之后，伍员率领着吴国的军队，又一次来到梅花垄上，剑指楚地，准备挥师北上。然而他的将士们横渡长江，遥途跋涉，所备粮草几乎耗尽，士气似乎有点低落。伍员独自踟蹰在这片桃林里，家仇未报何以生为？他焦虑不安，情急之中一个念头忽然从他的心里像凉风一样掠过——为什么不能在这片桃林里垒起众多的土墩子，并且在上面覆盖着一层粮草，谎称粮食已经聚齐呢？次日凌晨，早早醒来的士兵们发现了充足的粮草堆梅花状地散布在林子的周围，便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下一场的战役中。从此，这片桃林被人们叫做“谎粮墩”了。

    我知道这段历史经历了岁月多年的洗涤和加工，越来越生动和鲜活，直今还在故乡的村头巷尾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并且还会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去。这是因为故园的乡亲们和我一样心中敬佩着像伍子胥这样的英雄人物，更是因为这个至孝至侠的故事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那片生机盎然的桃花林里。我想，恋乡的情愫不一定需要踏上山重水复的遥远路途之后才能酣畅地渲泄，往往富有生活味的细节可能就是思念的起点，即使是一块刚犁翻过的田畴，一叶沾着露珠的小草，甚至是林子里繁枝茂叶间飘过的鸟儿阵阵鸣啭，它们在我们情绪化的方言里都具有了灵性，会构成游子乡愁里那份刻骨铭心地牵挂。

    梅花垄因为染上了这段厚重的历史气味，便生机勃勃起来，她近乎幻觉的存在使乡间的民风显得更加的淳朴和洁净。人们景仰着带有传奇色彩的伍子胥，懂得了苦难的人生中需要坚韧和执着，感受着人间烟火里那一声对美好生活发出的真诚的呼唤，并且喜欢着梅花垄上每年如期而至的大片桃花，人们或在林间劳作，或在花下游乐，或在垄上边行边吟，都是一件极为赏心惬意的事情。

    尽管世间常有尘事的烦扰，但我一想到故土梅花垄上的春天里，桃花开放蜂围蝶逐的情景，心情便会安静和平稳下来，如饮一杯香口的清茶。这时，我会触摸到生活的真实质地，翻阅着那些有点泛黄的书籍，努力地寻觅着镶嵌有“桃花”字眼的诗句，便闻到了从梅花垄上飘来的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无论道路的远近，也不管是留守故土还是迁徙他乡，这种幸福的感觉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

    美丽的梅花垄和英武的伍子胥已经成为一种温暖着家园里朴实乡民们的情感和精神的符号。我将手擎这种符号顺着迂迴的桃蹊，把桃红柳绿的春色乱分到千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