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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景鸠罗的神色有几分迟疑。
虽然说出渡气救人的方法没什么不妥,但是从与流叶音交谈的几句话当中,他看得出来这女人的脾气并不好。
所以她既然开口问了,他说与不说,这女人都会发火吧?
拿着树枝拨了拨火堆,律景鸠罗正色道:“渡气救人,说明了就是口对口渡气给溺毙之人,并搥压胸口,好恢复心跳。”
他说得认真,流叶音却是瞪大了眼。
“你你这个人”流叶音气得发抖,因为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律景鸠罗真是贴着她的唇渡气给她!
所以他脱她盔甲,手掌还贴着她的胸前,甚至与她挨得如此近,都是因为
“混帐!小人!”虽然明白自己是让律景鸠罗给救了,可给人白占便宜的感觉就是令流叶音想发火。
由于全身酸痛,脑袋也晕,让她根本无力站起身,给律景鸠罗一阵好打,因此她索性捡起旁边的小石块往他身上扔去。
“你这个无礼的人!色胆包天!居然对我做出这种事!”流叶音开始放声尖叫。
没料到她会丢石头,律景鸠罗连忙起身闪躲。
“你先等等!我是为了救你,却毫无非分之想”救人还被说成登徒子,任谁都会不快。
律景鸠罗一边以手里的树枝打落往自己身上砸来的飞石,一边步向流叶音,接着飞快地丢了树枝,弯身揪住她一双胡乱攻击的纤臂。
“你够了吧?别再任性胡闹了,难不成你希望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掉比较好?”律景鸠罗制住她的双臂后,才沉声喝止道。“如果你真觉得这样好,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当我从没救你。”
他救她,是不想多一个枉死的幽魂,即使这女人是他的敌人。
他不认为女人就不能上战场,但女人天生的力气、体力都不若男人优越,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向来觉得,女人该在别处发挥所长,却不是在战场上与男人厮杀。
所以他没对流叶音下刀,可她倒是跋扈起来。
“谁说死了好啊?你哪边耳朵听见我说这句话?”明白律景鸠罗说的没错,所以给他这一抓,流叶音也没立刻反抗,但心里头就是不情不愿。
对啦!她这命是给他救回来的没错,可他分明就是她的敌人、死对头,而且她还被他占了便宜耶!
遇上这种事,谁的心情会好啊?
丢他几颗石头,不过是发泄一下罢了,毕竟她还是觉得活着比死了好。
只是教她干脆地承认事实,甚至去感谢律景鸠罗救她一命,又让她觉得心里挺别扭的。
努努嘴,她使劲甩开了律景鸠罗,微噘起粉唇,对着他抛出一声轻哼“你当时干嘛不给我一刀就好?”
虽说是敌人,但她压根儿不害怕律景鸠罗,就算他能让向来冷静的堂兄流铁竟视为宁可不遇上的对手,但从他对待她、救她的态度看来
“不过我知道为什么,反正你是个不杀女人的胆、小、鬼!”流叶音迳自下了结论。
谁教律景鸠罗在高地上对仗时,一知道她是女人就反攻为守,她跌下洞穴时又伸手拉她,接着在她溺水断气后还想办法救活她,所以她很清楚,这男人虽扛着战神之名,却是个地道的软心肠。
只要她想活下去,他根本没办法真的狠下心杀她。
而且,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律景鸠罗甚至拿她没辙。
嗟!堂堂华京族战神呢!居然有这种可笑的缺点?
“我不是不杀女人。”律景鸠罗好脾气地任由她放话糟蹋,见她不再举手丢石,也就放手随她去。
回到了火堆旁,他继续丢着枯枝好旺火,淡然处之的脸庞上没半点脾气,倒是有那么点卸下心头重担的轻松。
知道她想活,那就好。
他在沙场上见多了死人,有许多年轻无辜的性命,甚至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机会都没有,便让人取走了性命,更有许多人,连生与死的分别在哪里都不明白,就断送了一条命。
相较之下,这女人虽然嘴巴硬,死不肯承认,不过他听得出来,她是想活下去的。
“哦?那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让你不杀女人?”流叶音白了他一眼。
“我只是不想有无谓的杀生。”律景鸠罗应得干脆,可心思却突然飞得老远。
每逢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总是如此回答,而与他共同追随当年的华京族族长,如今的怀王慕连非鹰的好友兼当今怀国辅臣的檀玉濂,也总会补上一句嘲讽味颇浓的话语——
鸠罗,你这人真矛盾,上了沙场,杀人毫不手软,勇猛之举让你被赞颂为华京战神,可一离开战场,你却连只蝼蚁都杀不下手。
檀玉濂总爱这么说他,而他也早就习惯。
只是每次他都很想反问檀玉濂,为何檀玉濂分明不是身在沙场,不是身处人杀人的修罗地,却远比他这个只是尽本分杀敌的将军,还要来得心狠手辣?
这些事,他真的不懂,但他明白,自己那双握着染满鲜血的长刀的手臂,其实并不愿意砍下敌人的首级——
“你这人脑袋有问题。”流叶音打断律景鸠罗突然的沉默,她蹙着眉,大方地将小腿往火堆旁搁去。
反正律景鸠罗既是这种性情,那她就吃定他了,与其用闪闪躲躲的姿势,不舒服地取着暖,倒不如伸直她的腿来得舒畅些。
“什么?”律景鸠罗抬起头,往流叶音瞧去。
“说什么好听话?什么叫做不想有无谓的杀生?你以为你是仙佛吗?我还人本应慈悲为怀咧!”流叶音颇不赞同地瞪向律景鸠罗,又道:“瞧你在战场上,一刀就是一颗脑袋,杀人杀得那么顺手,现在却坐在这边跟我说你不希望有无谓的牺牲?”
冷笑一声,她嘲弄地续道。“我倒真想问你,什么的牺牲是无谓?又是什么样的牺牲称得上有所谓?”
亏她正是欣赏他的威猛冲劲,所以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一度认为,流火国少了他这种猛将真是可惜,却没料到他居然只是个脑子里打了个死结的怪人!
律景鸠罗听着她的冷嘲热讽,没有发怒的感觉,却忍不住深思起来。
像这样的话,他平日里就听得多了,偶尔怀王慕连非鹰,也会这么问他。
但是亲耳听见敌人这么反问自己,倒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毕竟,他向来都是上场杀敌的那一个,刀起刀又落,能逃过他刀下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也听不到敌人口中所评断的自己。
可今天这女人,却提出了与檀玉濂相去不远的论调来。
这委实令他感到奇怪,因为他向来认为,只要是人,都会想活下去,若他这个将军肯手下留情,不杀敌人,敌人应该会比他还要欣喜若狂才是,怎么这女人似乎也赞成他杀人?
而且还一副他应该再狠、再绝情些的态度。
这样的奇特际遇,让律景鸠罗生起了好奇心,让平日不怎么反驳这些惯常话的他,难得地开了口解释自己不爱杀人的原因。
“我只是认为在战场上,我每杀一个人,敌军便少一分力,只要能越早压倒敌军的势力,越早分出胜负,那我军的性命损失就越少,战事更不必拖长,大伙可以早些回乡”浑厚的嗓音带着幽柔腔调,与律景鸠罗那一脸的阳刚着实不合,却是矛盾地突显了他的温情至上。
“所以我杀人,是为了活人,为了让我军的同袍战友,让士兵们能多些人存活下来。”律景鸠罗望向河流。
那湍急河水的彼端,就是他的故乡、怀国的领土,在他迷失至此的当下,不知军里的士兵、将领,可还安好?
战火是否已然平息?
那余下的战事,究竟又伤了多少人
“我不想输,又或许该说,我不能输,毕竟输了,我国就只能等着让人并吞,家人亲友亦有可能遭害,所以为了让他们每个人都好好过日子,我愿意杀人,只是”嗓音一顿,律景鸠罗突地往流叶音瞟去,同时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干嘛?”流叶音一身酸痛,手不能打,脚不能踢,只能赖在石堆旁烤火,顺道听听这男人用那厚实嗓音讲讲话,谁晓得他却突然往自个儿身上瞧,让她忍不住摆出戒备姿态。
“不,我只是在想,若是可能的话,我最希望的是世上无战事,那我就连人都不用杀,刀亦不必举,不过你大概又会觉得无法认同吧?”与这女子相处了一会儿后,他也大略摸透了她的个性,明白她的脾气与一般女子不同,不像只是单纯地撒娇使泼而已。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流叶音没好气地瞪向律景鸠罗。
“如果你肯说,我倒想听听。”反正现下就只有两人为伴,瞧她这疲惫样子势必无法起身寻路回到理城,所以若她不介意,有个人说话倒不坏。
“你想听我说什么?”流叶音没想到会跟个敌人在这种荒郊野外聊天,这种矛盾情况令她浑身不自在。
“我只是想知道”律景鸠罗眼光一闪,眸仁直勾勾地对上了她被火堆烤暖而终于稍显红润的柔嫩脸庞,缓缓吐出了疑惑“流火国为何要攻打怀国?”
怀国之始,起于华京。
当年他们追随族长慕连非鹰,东征西讨,为的不是强大实力,占领各族,而是因为慕连非鹰发现,即使他们华京族过着安稳的生活,不侵不攻,但其余的好战部族,却不见得会停手不打。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姓迟早免不了遭遇战火,大寅终究还是无法过着毫无畏惧的安宁日子,所以华京族才会主动发起战事,将不愿为北槐共同努力、合并为一的部族,全都攻下。
怀国,便是依此而生。
在慕连非鹰的带领之下,百姓们确实开始有了丰衣足食的日子,缺了粮不必再外出征讨抢掠,而是由国王指派各地粮库放粮,缺了人手筑桥造路无妨,需要工作讨生活的壮丁即刻补上,不必再西征北讨地抢人抢地难生活。
所以,这几年来,怀国百姓过得极为安稳,只因为怀国人已有共通的认知——不打没必要的仗。
正因如此,所以他们即使明白北方荒野广大,却从未主动侵犯,以至于连更往北的地方还有着流火国都不清楚。
若非这次流火国主动出兵,他们寻来丰族人询问,否则他们应该永远都不会见到面。
依理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流火国应该也对怀国一无所知才是,所以,他们完全不懂,流火国为何要兴起战事?
而且一带就是十万大军,这般进犯侵略的意图太过明显,让人想忽视都不成。
毕竟,自流火国到怀国理城,可是相当遥远的路程,带上十万大军只是劳兵费鞭、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稍有闪失便可能损兵折将,落至一败涂地的下场。
律景鸠罗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述说着一切,末了,又绕回老问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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