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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尔将话题一转“在这山上住久了,你会不会想离开这地方?”
苏默说得极快“不会。”
“你不想嫁人生子吗?”鬼使神差的,他也不知他怎会把这句关在他心头的话,就这么给问出口了。
沉默来得很突然,半晌,等不到她回答的沐策紧了紧她的手。
“小时候曾有过这念头,但后来”她别过脸“我放弃了。”
他敏感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常处“放弃了?”
“嗯。”她很快地掩去眼中难以察觉的落寞,状似轻松地说着“就这么过日子,不也挺好的?”
怎么会好?
虽说现下的日子,他们过来还算是快乐,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种短暂的安慰,它并不能恒久地持续,也不会到永远。
鲜妍的花朵离不开凋谢的轨迹,记忆则会在岁月中褪了颜色,总有天,花叔花婶也会老去,到时,她要一人孤零零地独自留在这山头上吗?他并不想去想像,她将会有孤独无依的那一日到来,他也不愿见到,她将会有失去笑靥的那一天。
那么,她在将来,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呢?
思及这一点,沐策也愣住了。
他不懂,就连自个儿的未来他也都还未曾打算过,怎么他却急于替她盘算起来?
就表面上来看,他是她的长工,她是东家,他们两人皆很满足于眼下的状况,短期内,他并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
因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拥有过如此闲静恬淡的生活了,不知不觉中,这桃花山山上的日子,竟让他有种回家的感觉。在苏默所住的这座大宅里,不但有着家人似的关怀,淡淡的安心感,也有着他辛勤的汗水,和某种近似眷恋的心情,这让他,一点也不想要离开。
在天顶上的云霞最是美丽炫人的那一刻,沐策牢牢地牵着苏默的手,开始在想,他这名打从上任以来,就一直十分敬业爱家的长工,会不会称职得太过头了些?
苏府留在沛城城中的药铺,在夏至来临的那日,已结算出这半年来的营利,按规矩,药铺管事得将铺子帐册上呈给苏三姑娘过目核对,因此打算去取帐册的花氏夫妻,一早就做好了下山的准备。
只是他们没想到,已在山上蜗居近四年的苏默,不但难得地主动提出要下山,就连那个身为流犯的沐策,竟也没半点流犯自觉地想跟下山去抛头露面,一点也不怕会被人给认出来。
“小姐,你真的行吗?”将马车停在城门处的花叔,还是不放心地再问过一回。
“都三年多了,他们应当都已不记得我的旧事了。”苏默眺望了远处的汹涌人潮一会儿后,打气似的对他笑笑。
花婶依旧觉得此事不妥“我看,三姑娘还是待在马车上等着吧。”如果又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没事的。”她干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待会去了药铺后,你们是打算一块去逛街吧?都想好要买些什么了吗?”她知道以往他们下山来,都是匆匆买了该买的东西就走,甚少有机会能在城里逛逛或是去一访旧友。
“想是想好了,只是这钱”从不曾出门带这么少银两的花家夫妇,有些为难地掂着手中比往常轻盈的银袋。
“呃”苏默爱莫能助地抬手指向如今家中的财政掌权人。
“甭看她,钱都在我身上。”沐策将心一横,决定非纠正这三人败家的坏习性不可“今儿个你们一毛钱也别想多花。”
丙真是由奢入俭难啊,在山顶上大宅里过惯了好日子的这三人,他们根本就是标准的不知民间疾苦,前几日农暇时,他拿起家中的帐册拨拨算盘一算,庞大的家用支出,和过多不必要且浪费的花销,当场差点令他呕出一口血来,他们几个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花钱如流水哪,也亏得那位苏府的大小姐,这些年来有那雄厚的财力能养着矜贵无比的他们。
他仔细叮嘱两个老小孩“我再说一回,不许买不管用、不切实际或是纯粹浪费银钱的东西,都记住了?”
“记住了”他俩意兴阑珊地应着。
在他俩手牵着手进城后,沐策也陪着苏默一块踏进这座他从没来过的沛城,不过多久,他敏锐地察觉,苏默自进城以来,就一反常态走得很快,刻意费力的稳住右脚不让它跛得明显,她还一路都低着头,像是不想让人瞧见她的面容一样。
城中人潮如水,他俩才并肩走过两条大街,就被混乱无序的人群冲散了两回,为免走散,沐策在拥挤不堪的街上牵起她的手,后来当前方因为出了马车事故,整条街都被塞住时,顾不上他人看了会怎么想,他将她圈在怀中护着,免去了她与他人间的肢体碰撞。
好不容易走过热闹的大街后,苏默熟稔地带他走进一条旧巷道。今早在出门前她说了,她打算带他去扯几块布,好替忙于农事的他再多做几件方便下田的凉快布衫。
“是这?”在她走至布庄门口,却迟迟不踏步进去时,沐策不解地问。
“嗯。”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走进里头。
镑色令人眼花擦乱的布疋就放在店内的架台上,趁着苏默去桃布料,沐策避开了布庄里一室的女人,站到柜台的边上等她。没多久,原本吵杂不堪的店面,在有人认出苏默那张与众不同的脸庞后,蓦地安静了许多。
“咦?她不是那跛子”
“苏府不要的苏三?她不是早就离开沛城了吗?”
“她竟还有脸来城里?”
众女之间的窃窃私语,在无人阻拦下逐渐愈演愈烈,甚至进一步演变成堂而皇之的讨论,全然不顾忌苏默她也在场。
那些女人中嗓门最大的大婶,高声阔论地提起往日旧事,说某位就住在她家隔邻的媒婆,在几年前曾经前前后后替苏默说过不下十次的媒,却次次都以失败告终,在因她的跛脚无人愿娶她过门之余,也同时带坏了媒婆的声誉,害得媒婆日后都没有生意上门。
仿佛嫌苏默的名声还不够大似的,另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不客气地斜睨着苏默,当着她的面,大刺刺地说她娘亲当年可是艳名远播的名妓,勾引了无数邻里街坊,而她既是孤狸精生的,自然也是个风骚的小蹄子,劝其他妇人还是早点回府栓好她们自家的男人,免得也被她给勾得魂都不知哪去了。
那朵清早还浮现在苏默芳颊上的笑靥,早已在他人的流言蜚语中消逝无踪。苏默看似镇定的搁下手中挑好的布疋,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出布庄。
随着她踩出去的脚步,下一刻冲天巨响也自柜台前传来,随后掀起一室连绵不绝的惊声尖叫。
一掌拍碎了整个木制柜台的沐策,一双冷酷凌厉的眸子,来回扫视过那群此刻全都缩躲在角落的女人,成功地将她们的叫声全都堵回嘴里。
他阴恻地问:“方才开口的是谁?”
“客、客倌”布庄庄主被他那活似要噬人下腹的模样给吓坏了。
他再狠狠剜她们一眼,朝店家扔下一锭元宝,随即去追早一步出去的苏默。
因苏默的右脚不便,所以她走得并不远,沐策在几步后就追上了她的身影。见她愈是急着想走,脚下也就跛得愈厉害,四周的人们也都因此而注意到她了,他立即赶上前扶着她的手肘希望她能缓下步子,可就在他的目光接触到她面容上的神情时,一阵拘管不住灼烫的热意,忽地在他的心头泛滥,排山倒海。
在桃花山山顶上,他见过她开心、见过她使坏,独独就是没见过她这么委屈的模样,这让他,很不能适应、很无法接受、很为她感到心疼。
依旧走得很急的苏默,在一步险险跌跤时,即被再也看不下去的沐策高高抱起,并将她的脸庞深压进他的怀中。
“男女授受——”她在他怀中奋力挣扎着。
他不管不顾地收紧双臂,止住了她乱动的手脚,抱着她大跨步地直往前走。
“现下才知悔,晚了。”他打一开始就告诉过她了,偏她就是对男女大防不甚在意,那她就怨不得他得寸进尺。
“你”他一手按着她的颈项,将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地道:“打从替我疗伤起,咱俩早已授受相亲不知多少回了。”
怎么也没浩挣开他下地,苏默在大街上更多来往的人将她给认出来时,索性将脸埋在他胸口,不言不语也不再挣扎了。
沐策挺直了腰杆,沉稳地抱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压根就无视于众人投向他们的不善目光,也不理会那四下到处传来的议论之声。
随着沐策的一脚与一步,耳边传来的窸窸窣窣诽议声,渐渐像扑岸的浪涛般愈来愈大,而这条路,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似的被他抱在怀中的苏默,想起方才那些人一束束朝她投射而来的视线,像是带着锐刺的箭头直朝她刺过来,不紧不慢地穿过她的四肢百骸,虽不见血,却也教她遗体鳞伤。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还被关在小黑屋里,求救无门,又冷又饿又害怕,任谁都听不到她扯心裂肺的哭喊
“三姑娘?”沐策突觉怀中的人儿气息好像愈来愈不稳,他不解地低下头来。
苏默紧闭着眼,逐渐轻喘了起来,才不过半会儿工夫,她的情况就剧烈地急转直下,变得更加喘不上气来。
他被吓得不轻“你是怎了?”
她说不出话,吸不着气的喉际发出嘶嘶骇人的响音,捉住他衣襟的指尖用力得都泛白了,这吓得沐策连忙抱着她急奔回马车停放处,将她抱进车里放下后,心焦地直拍抚着她的背脊。
“是哮喘吗?”他片刻也不停顿地问着“车上有没有药?或者药在你身上?还是花叔他们有带着?”
“三姑娘,我们——”
去了药铺视察完毕的花叔与花婶,因放心不下苏默,故临时改变了主意,街也没逛地就打算先回车上等她,岂料,当花婶一手撩开车帘后,见着的,即是苏默面无血色的难受模样。
“小姐!”花叔脸上随即风云变色,急忙掏出系在腰上的药袋,从里头的药瓶中倒出几颗药丸。
“沐沐,你快去倒碗温水来!”花婶在吩咐完后,立即掏出不离身的金针小盒,捏起金针一连在她身上扎了好几针。
也跟着挤进车厢的花叔,边掐着她手中的穴脉,边哄着紧闭着眼帘不肯睁开的她。
“小姐,你冷静些,先把眼张开,这儿没外人的,你别怕。”
“花婶。”跑去附近商家讨来了碗温水后,沐策担心地站在车门边,看着花婶将自制的药丸塞进苏默的嘴里,再逼她一口口喝下大半碗水。
“你坐进去,咱们这就回家。”花叔跳下狭小的车厢,在沐策的肩上重重一按后,即跑到马车前头去。
座下的车轮飞快地转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花婶扶着倚在她身上的苏默,边拍她顺着气边在她耳边不断重复。
“没事没事,缓些来,慢慢吸气”
沐策眼中盛着疑惑“她”都过这么久了,怎也不见她睁开眼睛?
花婶叹口气“不要紧。”
或许是因气力耗尽的缘故,累极的苏默身子软软的,在车中怎么也坐不住,不忍看她因路况颠簸感到难受,沐策小心地将她搂在怀里抱紧,一路无言地盯着怀中她那苍白的脸庞,以及覆盖住了一双明眸,犹如两只黑蝶的长瞳。
载着心焦人们返家的马车,在来到了桃花山山脚下时忽地停住了,正当车内的人感到疑惑时,前头传来了猎户云武的声音。
“花大叔,我也正巧要上山,麻烦捎我一程吧。”
花叔不想同他啰唆,直接朝身后问:“姑爷?”
“车小,坐不下。”沐策没空给外头好阵子不见的猎户好脸色看,在感觉怀中的娇躯因外头的猎户而变得有些僵硬时,他不住地在她背后拍抚着希望她放松。
云武渴盼的目光,直看向后头的车厢,在被车帘遮去了视线而无法瞧见苏默后,他扬高音量往里头问道。
“三三姑娘,这山路我熟,不如、不如就由我来为你驾车吧?”
听住在山脚下的猎户说,他们一早就下山去了城里,于是他便一直在这处必经的山道上等着,就盼能有个一亲芳泽的机会。
“此事我家老仆能胜任,不劳烦。”沐策不耐地在后头低唱“花叔,还不走?”
马鞭再次划过天际,无情的弧度并未理会留在山道上的那颗爱慕之心,就在一路赶路的状况下,他们四人在天色擦黑的时分就已回到了家中,用过饭喝过药的苏默,气色虽还是很不好,却已不再喘了,在稍事洗漱后,她便早早回房躺下。
处理好苏默后,沐策带着凝重的神情找来花家夫妻,打算趁今夜就把那些他所不知的事情全都问个清楚。
“三姑娘她”花婶握着手中的茶碗,很不愿地再次揭开那般尘封的往事“她小时曾被人关在废弃的柴房里,那时受了凉,就落下了这病谤。”
由府中下人们联手扶养长大的苏默,六七岁时,正是调皮的时候,有日不小心犯了错,遭向来听命于苏大夫人的管家给关进了闲置不用的柴房里。管家的本意是想说就关她个一晚,让她反省反省就算了,岂料后来在忙起来后,他也就忘了这事。
那时正值初冬,大寒天的,她就这样无水无米的挨了两日,直到两天后,发现孩子不见了的众人,这才在柴房里找着奄奄一息的苏默。
花叔接着开口“那事不久后,有天夫人教唆了她自娘家带来的下人们,聚在一块儿齐声嘲笑小姐的跛脚自此以后,小姐每回被人当着面嘲笑她的脚,或是在人多一点的地方待久了,她就会两眼发黑犯起病来。”
沐策不禁听得怒火中烧。
“这事你们在带她下山之前怎不早说?”怪不得自他来了这儿以来从没见她下过山半回,而他俩,明知她有这病,却还带着她去城里冒险?
花叔低着头,颇自责地垂下了双肩“待在山上的这三年多来,也没见小姐喘过一回,我们以为以为她已经病好了”
“大夫说过,这是心病。”花婶拉过沐策的手轻轻拍着,要他沉淀下这一日下来他闷在腹中的火气“我就实话同你说吧,三姑娘她极怕外人。”
“极怕外人?”沐策错愕地瞪大眼,不一会儿又攒紧了剑眉“我也算是个外人,可也没见她曾怕过我。”
她摇首“沐沐你不同,你是三姑娘亲手带回来的。”
“那又如何?”
“她就是孩子心性,每每都把她捡到的东西当成自个儿的。”花婶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苏默的心态“所以说,你是自家人,不必怕。”
听了这话后,沐策的面色不禁稍微缓和了点。
“她这病可有法子根治?”虽说住在这山上是能不让她犯病,可她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被孤立在人群之外。
花婶莫可奈何地长叹“怎么治?心病还得用心药才能治。”
苏默的心病,是她那只已注定跛一辈子的右脚、是她身为名妓的娘亲、是众人看待她的目光、更是她的自卑,而这些,世上的药石皆不可愈。
长期住在山顶上,或许不只是他们,就连苏默也以为自己早已走出往事的阴影了,可今日无情的现实却证明了,有些事,真的不是说想忘就能简单忘了的,就算脑海里一时忆不起了,身子却也还是牢牢地记着。
“沐沐?”花婶伸手轻推着坐在面前发呆,心思已不知跑哪去的沐策问。
他沉吟地道:“同我说说苏府的事吧,特别是关于苏大小姐的部分。”
花叔热心地凑了过来“我来说我来说,大小姐名叫苏映眉,人称苏二娘”
潺潺流过的天际星河,随着夜色愈来愈深,在半圆的月儿懒懒地攀上山顶争姿后,似乎没再那么吵嚷长舌了,黑暗的山峦洗沐在乳白色的月辉里,显出与白日不同的清冷风情。
沐策在将苏大小姐之事打探得差不多时,他隐约地听见,内宅深处传来了窗扇被打开的声音。
他站起身“三姑娘好像醒了,我去看看。”
花婶疲累地打了个呵欠“她若未睡的话,你再到厨房倒碗药给她喝。”
“知道了,你们也累了一日,都快去歇着吧。”
自炉上温着的药壶里倒出一碗色泽漆黑的药汁后,沐策踩着无声的脚步走向他客房的邻房,在走至两房之间的小花园时,他顿住了步伐,不出声地瞧着站在窗前未睡的苏默。
仰望着窗外的明月,此刻苏默面上的神情,不再像白日时布满了痛楚,月下的她,看上去无悲无喜,有的,只是对命运的屈服,正一如当年他身在黑牢时的模样。
这一夜,沐策在院子站了很久很久,久得他手上的药都凉了,苏默也已合上窗扇歇息了,身上沾染上了一层晶莹夜露的他,却始终,都没有移开过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