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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别让你的家人为你担心。”
“那你算什么道士?!你什么都不会,你根本就只会骗吃骗喝!”她扬声大骂,他连她的年龄都知道,这个道士到底是谁?
“我的确是个骗吃骗喝的道士,所以我没法帮你,你最好自己振作起来,否则下次就让你当这条野溪里的无名女尸。”
“你这个臭道士,你的嘴巴怎么可以这么坏!”她摇着头,泪如雨、雨如泪。“如果我没有诅咒他,如果我原谅他,是不是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够了。世间事没有早知道。他已经往生了,该去哪个世界就得去哪个世界,你这样只会让他流连人间。”他冷冷阻止她的悔恨,虽然不懂她口中的诅咒是什么,只能尽力劝慰她。
她握着他的手腕,感到那微湿的触感,原以为是溪水,可是怎么会是热的?
她低头一瞧,天色虽已昏暗,但她还是被那怵目惊心的血色给惊吓到。那是一道长长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红的液体。“你流血了。”
四周阴风惨惨,他抽出自己的手,奋力地从大石头上站起来,感觉全身的筋骨几乎要散了。
“你折腾自己,就是在折腾爱你的家人。天要黑了,快回家去。”
她也跟着站起来,以手臂抹去颊边的眼泪。虽然这个道士讲话相当刻薄,但他是为了阻止她做傻事才会被石头割伤,这让她内心升起愧疚感。
“你要不要紧?”
“你还会关心我,表示你的心是热的。请你摸摸自己那颗热腾腾的心,别让你的家人承受跟你一样的痛。”他转身,以着不稳的步伐离开溪边。
看着这个自称是她小舅舅又是道士的男人,杜小月只能浑身僵硬地定住。
生气的是她、暴吼的是她、不平的还是她!
他自始至终都以一种凉凉的嘲讽姿态说着她都懂的道理。
他最后那句话,如当头棒喝,狠狠敲进她受创的心中。
她用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以一种悲惨的痛心用力哭出积压在心头的痛。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就像失去自我意识,无法控制那股悲伤。失去白少安是这么的突然,狠狠地、深深地,让她悔不当初。
她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失神的走入溪水之中,差一点就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差一点就让父母痛失爱女,差一点就让姊姊失去手足!
她实在太自私,封闭自我的世界,让家人日日夜夜担忧她的状况。
她用双臂环胸,努力抑住那股颤抖。为了爱她的人,无论如何辛苦,她一定要努力振作。
直到杜小月离开野溪,万毅元才从另一侧的吊桥旁走出来。
斜雨冷风,她的身影是那么孤单瘦小,他以那扭伤的右脚,悄悄地、偷偷地跟在那脆弱的身影之后。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否可以战胜她的哀伤,她的哀伤就如同阴霾的天际,让他束手无策。
好几次她在雨中踉跄跌倒,他差一点就要追上前去;他看过太多生死难关,自己的心早该变得无情无绪。
唯有她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
她是个阳光、活泼的女人,一场死别居然让她伤得这么重,几乎要去掉她半条命,可见她有多么深爱白少安。
爱情是人世间最苦的欢乐,爱恨嗔痴、七情六欲,陷入其中就无法自拔。
他心里也藏着一份爱,永远都无法说出口的爱。
唯有无情才能强大,偏偏他仍是沾惹红尘事。
一直不愿被情所伤,但他终究还是让情给伤了。
杜小月浑身湿透的回到家门前。
她家位于河西村最热闹的马路旁,父亲是现任河西村的村长。这是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家门前有个植满花草的小庭院,可供村民来此泡茶聊天。
此时屋内散发晕黄光芒,立时温暖她冰冻的四肢。
家人不知道白少安背叛的行为,因为好强的她说不出口;如何告诉他们,她谈了一场十年的恋爱,在她答应他的求婚之后,他却跟别的女人上床?那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家人的感情是这么亲密,她对于不爱惜自己的行为感到满心愧疚,她真的太对不起爱她的家人了。
父亲的焦虑、母亲的眼泪、姊姊的恐慌,这些天来,她只有自己的痛,怨恨老天爷对她的不公平,完全看不见他们的担忧。
就算她再如何的痛,她也只能将痛苦深埋在心底,都不该让家人跟着她受苦,她得为他们重新展开笑靥。
进入家门之后,她深深凝看着爱她的父母。父亲的唇边冒出胡渣,母亲的黑发长出些许银丝,他们像是一夜之间苍老,她怨叹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孝!
“爸爸、妈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她深深一鞠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杜母欣慰的噙着泪水。“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淋了雨。”
杜母柔声说:“快去洗个澡,不要着凉感冒。”
“嗯。”杜小月眼中闪着晶盈的泪珠,很想哭,却只能抿紧唇。
“我炖了鸡汤,洗完澡就来喝一点汤,你看你这么瘦。”拍拍女儿的手背,杜母给女儿无言的安慰。
“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傻事的,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请相信我。”杜小月说得铿锵有力,好加深那虚弱的语气。
杜母看着消瘦到成为纸片人的女儿。才短短半个月就不成人形,她很心疼,却又无能为力,除了怕她做傻事还是怕,只能日日夜夜紧盯着她的动静。
“这是妈祖庙求来的平安符,洗完澡就戴上吧。除了洗澡,都不要拿下来,这会保佑你平安的。”杜母将平安符交到女儿的掌心里。“隔两天去跟妈祖烧个香。”
平安符是万毅元送来的,那时女儿已经走出家门,杜母原本满心不安的跟在女儿身后,但万毅元说他可以跟着女儿,或许他可以渡化女儿的怨念,于是她同意让他跟随着迷乱又悲痛的女儿。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
杜小月收下平安符。“我会戴上的。”
杜父难掩激动的情绪。“幸好学校快放寒假了,你可以休养到过年后。你就什么都不要再多想,爸爸和妈妈都是最爱你的。”
“嗯。”她在国小担任代课老师,虽然学生的课业非常忙碌,但学校还是体恤她的处境,临时找来其他的代课老师,让她专心处理后事。
“快去洗个澡,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杜母再次叮咛。
杜小月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拿换洗衣物,再走进浴室。
热水从头淋下,暖和了她的四肢,让她想起刚刚那个面熟的道士。
他为了护住她,跌倒在溪石上,他手掌上的鲜血直流,恐怕伤得不轻。
小舅舅?他为何自称是她小舅舅?
刚刚因为思绪太混乱,整个人浑浑噩噩,以至于失去了思考能力,但现在雾气蒸腾中,她坐在放满热水的浴白里,仔细回想与他有关的一切。
“啊”她小嘴微张,想起来了。
他是杜小雪的小舅舅。杜小雪则是她叔叔的女儿,亦即她的堂妹。
她爸爸就只有叔叔这个弟弟,爸爸早婚、叔叔晚婚,她还记得那一年,她都已经十岁了,杜小雪才刚出生。
她和父母一起去探望叔叔和婶婶,小婴儿好小好可爱,脸颊红红润润的,因为在冬天出生,所以叔叔将可爱的女娃取名叫小雪。
大人们忙着聊天,聊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题,当她看到那个个子比她小的男生正在翻看故事书,她开心地上前打招呼。“你几年级?怎么这么矮?”她看着比她矮半颗头的小男生。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跟他单独讲话。
“我二年级了。我是班上第五高,我哪有很矮?”小男生扬起下巴,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我四年级了,那你要喊我姊姊。”
“我不能喊你姊姊。”
“为什么不能喊?”她不懂。
“我大姊说你不是姊姊,你要和小雪一样喊我小舅舅。”小男生态度很坚决。
“哈,笑死人了,你年纪比我小,还要我喊你小舅舅,你应该是小弟弟才对。”她轻哼了两声。
“不是的,我大姊是你的婶婶,小雪是你的堂妹,所以你要有礼貌,要喊我小舅舅。”小男生以为她听不懂,耐心地解释辈分关系。
小男生一板一眼的模样让她很生气。“你才要有礼貌!明明才二年级,还要我喊你小舅舅!小学二年级是不是没有上社会课?你根本搞不懂那些称谓。”
“我不想跟你讲话了!”有理说不清,小男生只好继续翻阅童话书,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见小男生不理她,她觉得无聊,只好在小男生的旁边坐下。“喂,你叫什么名字?”
“万毅元。”小男生嘴里说不跟她讲话,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哪有人的名字叫一元的?我还十元呢。”她哈哈大笑,取笑小男生的名字。
小男生更气了。“不是一二三的一啦,是有毅力的毅,你才没念过社会!”
她歪头想了下。“毅力的毅要怎么写?”
小男生将童话书翻到第一页,那里有他的名字。
她张大眼睛一看。“这个毅字的笔划怎么这么多?好难写哦,你爸爸为什么不取一二三的一?这样你的名字就会跟我一样简单。”
小男生瞪看着她,略小的眼眸里充斥满满的气恨。“连这么简单的字都觉得难写,你一定很笨哦?”“你才笨呢,明明年纪比我小还要我叫你小舅舅,真的很好笑。”
这时,她看见妈妈走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她最后的那一句话,因为妈妈狠狠瞪看着她。“小月,论辈不论岁,不管年纪大小,你是该喊毅元一声小舅舅。”
“我不要!”
妈妈的大掌巴上她的后脑勺。“妈妈怎么教你的!毅元是你婶婶的弟弟,快喊人呀。”
“哪有可能?”她还是不相信。“婶婶都这么老了,怎么可能有个小学生的弟弟?”
小男生眼眸微眯,用力质问:“我大姊大我十八岁,不行吗?”
“行呀。”她看见小男生严肃的模样,只能点头说行。“但我不想喊,不行吗?”
当时年纪小,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是婶婶的弟弟,明明年纪比她小,她却得喊他一声小舅舅,那根本是在逻辑上打了结。
后来,她就不太爱去婶婶家,怕碰到他,怕叫他一声小舅舅,那是她童年时的恶梦,好像叫他一声,就会让她矮上一截,更像会少块肉似的。
于是她故意喊他小万,这样两人同是“小”字辈,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既然他住在婶婶家,总是避免不了见到他,大概就是一年三节那样的次数。直到她高中毕业,北上念大学之后,听说他高中住校,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没费心去记住这个人,只记得他的嘴巴真坏,老是说些气死她的话。偶尔听父母谈及,她也当作在听路人甲的故事,不仅对他的长相没有记忆,甚至连他的故事都像八百年前遥远的事。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时难产死了,他的父亲因为痛失爱妻,自此郁郁寡欢,后来听说自杀身亡,因此他是他的大姊一手拉拔长大的。
只是没料到多年不见,他居然成了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