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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学着他勾起嘴角笑笑, “在我还没有变成你这样之前,已经害怕得去自杀了。”
他大笑, “你知道吗?”他微笑说, “我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常常站在阳台那里往下看,想坠楼是什么感觉。”
“然后呢?”她说, “我也常常想人总是要死的,不知道我到老了最后是怎么死的,越想越害怕。”
“然后想不出来,”他说, “舒偃说我有自杀的倾向。”
“啊?”
他继续笑, “我说可惜这里是八楼,跳下去不一定死的,如果我住在二十楼,或者会考虑往下跳。”
“这是开玩笑?”她瞪眼,可惜蔺霖看不到, “我强烈建议你搬去一楼住,很危险啊。”
“玩笑玩笑。”他举起手发誓, “我怕离心力,从来不坐过山车,证明我不敢跳楼。”
“你真的很奇怪。”她笑了起来, “明明是好像很强的男生,我知道整个‘竹’都很依靠你,结果你又不敢看恐怖片又不敢玩过山车,胆小如鼠,竞然能让很多人尊敬你。”抬起头也看天花板, “很奇怪的男人。”
“当然因为我很帅。”他说, “帅得很可靠。”在婧明还没有踢他之前他先举手接了一句说: “玩笑。”
她笑起来, “我爱你。”她像猫那样往蔺霖身上蹭, “蔺霖蔺霖我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他微笑地接受她蹭,恍然她这样蹭他已习惯,已是交往数十年的朋友,或者是他养了七八年的猫。他其实很怕人碰触,很怕人接近,何况是猫一样蹭?但在心里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感觉,连防备都没有想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谈过这么多话,聊得这么坦诚。常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很多碎片,有四块是黑的,一旦触到他会失控,可是也有一部分是白的,纯属于蔺霖自己的,假如没有经历这么多事也会存在的白色的灵魂。把罪孽和痛苦的事封在黑色灵魂里面然后以白色灵魂去玩去开心,究竟是不是一场更大的罪孽?他是否应该
身在教堂里忏悔因他而发生的一切,不允许有丝毫快乐?蔺霖很任地回答不是,他尽力地要做一个正常人,他不愿恨自己所以他问自己要恨谁,他不愿堕入地狱即使潜意识里他认为他必须去,但是至少白天的时候他不愿。而现在——他似乎又找到了一个不愿堕入地狱的理由,一双可以和他简单相握的手。
“我昨天看电视看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在东拉西扯,不想再绕到自杀的话题, “有人吟诗: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说:怎么如此淫荡?”她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这个普通话不准的诗人说的是什么吗?”
他“嘿”了一声, “床头原来不是窗头就是船头。”
她捶了他一拳, “你不会假装不知道?这样说起来就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他顺着她的意思笑。
“站在船头看郊区,越看越美丽。”她咬字清楚地说, “好不好笑?”
“哈哈哈哈”他以似笑非笑的态度礼貌地笑。
“喂!死蔺霖,干嘛笑得这么凉?你不知道我一万年难得给人说笑话,你完全——不懂得欣赏,我唾弃你!”她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管你了我要继续看x档案,我要挑最恐怖的吓死你‘我按我按我按按按,”她拿着遥控器对着屏幕挥舞。
蔺霖扬声笑, “你自己慢慢看,我去洗澡了。”说着闪进浴室,只听外面响起一声尖叫——
“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敢看?喂,快回来!”既而是x档案开始的恢弘诡异的音乐,婧明惨叫着扑去开灯,大厅一下子亮起来, “死蔺霖你给我记住,今晚我们通宵看x档案,你别想睡了’”外面那个记仇的女人咬牙切齿。
“哈哈哈 ”他在浴室里笑,脱下衣服挂在挂钩上,突然呆了一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久得都已经忘记有多久,依稀记得曾经有一度认为自己快乐是种罪孽,两年以后才发现,原来快乐不是罪孽,也许有别的更严重的事才是罪孽比如说——爱情?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爱情?他不信爱情,不信两个人可以因为这个东西天荒地老幸福快乐,爱情是个让人痛苦的东西闭上眼睛,他面对镜子,婧明被他关在门外,浴室里是个完全私人的地方。在这里他承认,他骗过婧明,他说他不信爱情,那是真的,但是他说他不爱李琛,那是假的。
也许因为爱过李琛,所以不信爱情
打开花洒让冷水;中满头,进而淋湿全身,他微蹙眉抬起头对着花洒,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风花雪月得就像最普通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一样。
林婧明在外面看电视,抬头一看时钟, “啊”地大叫一声爬过去打电话回宿舍, “喂,老公,是我。什么我是谁?你又听不出来我的声音,踢死你。我是婧明——拜托你不要尖叫得那么大声,我今晚不回去了。”她靠在电话旁边, “我在我在同学家里,反正安全得很没事啦,明天早上我会回去,唉?同学小学同学,我出门突然遇到的,你不认识啦。”正在信口说谎,背后一靠桌子.桌上的镜框倒了,她顺手拿起来。
沈盛茹在电话那边笑嘻嘻地追问: “喂,第一次外宿啊,到底是谁啊?不会在哪个帅哥比如说蔺霖家吧?”
“啊就这样了我明天回去再和你说。”
婧明挂了电话,沈盛茹呆了半天——那个女人很喜欢煲电话粥,居然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捧了?真奇怪.明天回来非好好地审问她不
可,到底去了哪里?她挂了电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和儿子。照片里的蔺霖大概四岁,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她目不转睛看的是蔺霖的爸爸,蔺霖的爸爸长得很剽悍,她只能这么形容,事实上蔺霖的爸爸留着胡子一头卷发,身材高大而且肤色黝黑,十分健康爽朗,和蔺霖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倒是他的妈妈娇小玲珑,一头短发,照相那时候也该三十多岁了吧?却依然笑得青涩可爱。父母两个都不是帅哥美女呢,她放下镜框笑笑,怎么生出有点贵族气质的儿子?可见遗传真是有意思的事,蔺霖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回头的时候蔺霖洗完澡出来,有点尴尬, “我这里没有女生的东西”
她耸耸肩, “反正我们要通宵看电视,我不洗了,也不睡。”顺手指了指镜框, “你小时候好可爱,嘻嘻,还有你爸和你的眼角都是这样的。”她把眼角往下拉, “听说眼角往下的人看起来会比较忧郁,证明这种说法的可靠性只有百分之五十,你爸看起来多开心。”
他拿起照片擦了擦,把它端正地放回去, “我爸爸也是因为脑病去世的,那时候寒假开学我刚去了学校没多久。”
“为什么不去医院?”她忍不住问。
“因为携带的时候可以不发作.发作了以后两三天就”他拿着浴室的毛巾耸了耸肩, “别跟我太近,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
“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和刚才差远了。”她坐下继续看电视吃零食, “你真的很奇怪。”她说他现在谈起那些人的死,好像很坦然看开的样子。
“你不知道人有准备的时候可以做一切事情?”他学着电视上穆德的口气淡淡凉凉地说。
“但是,”她歪着头学斯考丽扬眉一顿一顿的口气, “世界由意外造成,不可能什么事都给你准备的时间。”
“所以?”他学着电视上穆德动作很帅地在沙发上坐下。
“所以——编不下去了没有什么所以,”她专心地看电视,因为蔺霖受不了那集雨,她换了一集别的, “这里有个女鬼你看不看?”
“不看。”
“那么——外星人?”
“换。”
“狼人看不看?”
“pa 。”
“天啊,你很挑啊!”她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他, “你自己挑,我不理你了。”
“我决定看这个这个”蔺霖在不断地换集数,她越看眼睛越花, “早知道你怕鬼,我带包青天过来给你看啦——”
屋子里的气氛一片愉快,忘记了刚才的诡异。其实林婧明心里很清楚,身旁这个若无其事的男生,这个人的灵魂很奇怪,有一部分坚强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坚持清醒和理智,另一部分脆弱得早已在地上跌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闪着丝丝的血痕。
他其实已经崩溃了一半,他之所以没有发疯没有自杀,是因为另一半的蔺霖太坚强,坚强得连发疯都不会,所以在蔺霖勾起嘴角笑笑下的痛苦,比她所能理解的还要深吧?不管怎么样,能让他偶尔快乐,她已经很心满意足,那证明了她还是蛮重要的,对于蔺霖来说。
“你要吃什么?我们还没有吃晚饭。”
“我都忘了没有吃晚饭,”她目不转晴地看着电视, “你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你有什么?泡面?”
他递给她一瓶冰牛奶“我这里不烧水。”
“所以连泡面都没有?”她扬起眉毛很惊愕地看着他, “只有牛奶?”提着牛奶晃了一下, “只喝牛奶也算吃饭?败给你了,我要打电话叫外卖。”跳起来她去找电话,开始拨号。
“我这里没有外卖单。”他东张西望看着有什么可以找出来当晚餐。
“不用了我记得,”她拨号拨了一半按住电话, “你想吃什么?喜欢酸的还是辣的?偏甜的还是成的?”
他手指搭在鼻梁上考虑,考虑了一会儿, “甜的。”
“ok。”她重新拨号, “喂?锦丽是吗?我要一份糖醋里脊,一份松仁玉米,两份套饭送到——”她说了声稍等, “你这里是哪里?”
“z大g区外升华里?13。”他说。
“送到z大g区外升华里?13。”她说完挂线, “你要吃哪份?糖醋里脊还是松仁玉米?”
“随便,你先挑。”他微笑, “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很精干的高级白领,在外企工作,非常精英而且家财万贯。”
她扬眉, “就凭我打电话的样子?”
他考虑着点头“嗯。”“那么我说你已经是一个很精干的某外企科技主管——就凭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她耸耸肩, “你学高分子化学是吗?神奇的东西。”
蔺霖笑了起来, “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十指交叉,他摆出一副主管审视员工的样子,半个身体陷在沙发里, “你自信、聪明、漂亮、懂得操控局面,并且时时注意让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不会因为别人的观点而影响自己的看法,也不专断,对人对己都很宽容。这种人才不多。”
她不置可否,打开牛奶喝了一口, “那么缺点呢?”
“你很任性。”他说。
“我以为那也是优点。”她咬了吸管一口, “怎么不赞我还有写小说的才华?”
他笑笑, “我觉得在小说那方面你不会有很大发展。”
她跳起来, “为什么?”
他伸出手指在太阳穴旁边划了两圈, “写作是一件很伤神的事,不痛苦的文章不美,而且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她像在听玄经,怎么也没听懂。
蔺霖微微一笑. “那种会自寻烦恼,常常会因为小事而痛苦的人,你不是。”
“那是我的优点。”婧明瞪眼。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笑笑, “那是优点,也是缺点。你不能把情绪压抑到一个极度低的程度,然后在文章里一下爆发出来,像气球爆炸那样。”他说, “因为你不容易情绪低落,很难做到歇斯底里——”
“写文童需要歇斯底里吗?”她低下头扬起眼神看他,像看见了一头怪兽。
蔺霖眨了眨眼睛, “我个人认为要。”
她匪夷所思地比划了一下, “我们不是梵高’”
“写作是一种对话,你和彼岸的你对话,中间隔着一页纸。”蔺霖微闭了一下眼晴, “你必须虔诚地对话,做不到歇斯底里很难没有杂念——文字是充满灵性的东西,稍微对它不够虔诚,它就会失真就会没有魔力。”
“你是在说——我的小说都不够虔诚?我对文字的态度不够虔诚?”她突然快要冒火了, “我不认为我写的时候不认真”
“不。”他抬引倘她的反驳“不是不够认真,是不够虔诚。”笑笑,他继续说, “不够虔诚不是你态度不认真,而是你对文
字没有那么重视,没有把它当作一种膜拜的圣物,用对待上帝的心情她快无力翻白眼了, “这是什么谬论?听起来像中邪。这是你对文”她深吸了一口气, “哦。”她用手撑住额头,一刹那有极度挫败的心情,又是李琛,那简直是阴魂不散的恶鬼
“婧明?”蔺霖仍然说了下去, “我觉得李琛是对的。”
只要是李琛就都是对的。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露出微笑, “反正我已经不写了,对文字态度怎么样我不管了。”
“因为编辑叫我改稿。”她直爽地说“我说我不改,和他闹翻他眼睛往上抬,那眼神变得忧郁, “哪个编辑叫你改稿?”
“幻境的阿剑。”她耸耸肩, “不过我也没心情写文章了,我不t了。”突然想起来, “啊, 神怨也在幻境登过节选。”他笑了起来, “阿剑人不错的,有点哆嗦,不过心很好。”
她翻大白眼, “可是看文章的本事很差,我看到他把你的神?世纪之蛇改得面目全非水准下降n级,然后自吹什么把重点提前把悬念造出来了什么什么的他不知道看文的人一直在吐血吗?”
蔺霖拿了本读者盖在脸上,笑声从杂志下传来. “他改成什么样我根本就没看,我只看自己电脑里的稿子,高兴了在电脑里改-改。”
林婧明大笑, “你是稿财兼得的奸人。”
“有些编辑说话是很有道理的。”蔺霖说, “神怨的中间有十万字重写,阿e的看法我很赞同,我删了十万字重写。”
“但是阿e是阿e,阿剑是阿剑,不是每篇文章都能遇上好编辑。”她无所谓地说, “反正我不写了。”
蔺霖想说什么,最后笑笑, “当你真正想写的时候再写吧,勉强编些自己都失去兴趣的故事没意思。”
“0k。”她听到门口送外卖的门铃,去开门。
林婧明,任性的女孩,但那种本该让人觉得危险的一言不台就“我不写了”的野蛮,却让蔺霖觉得爽快。看着她转身向门口付钱拿饭,没有一点犹豫和想要让他付钱的样子,一点没有想到占点男生的便宜,再看她“砰”的一声关上门提着一大袋东西转过来,蔺霖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婧明给他和李琛完全不同的感受。
李琛那个时候,他们谈论的都是彼此对文章的看法,文字是他和李琛惟一沟通的桥梁,却也能谈论到彼此心底最深刻最黑暗的角落。李琛的签名贴永远是“珍惜文字、慎用文字”这种虔诚是她视之为最珍贵的东西,这种态度也是让他动情的理由之一。可是李琛死了,他认识了婧明,他和婧明完全谈不来关于文字的东西,虽然她也t文,可是她没有达到李琛的境界,她的思想仍然肤浅。婧明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从她的一言一行,从她的任性、她的随便、她的自负、她的直爽,包括她的浮浅,都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她有很多缺点,可是可是 她是真的,实在的,随时都可以抓住。
而李琛除了彼此在文字上的造诣和理解,他看不到属于李琛。
婧明是一个人。
而李琛是一颗心。
他今晚失态了,如果李琛还活着,会陪他一起痛苦,彼此战栗着品尝痛苦的美感,为彼此流下晶莹的眼泪。可是李琛死了,今晚在这里的是婧明,她也许不全明白他真正的痛苦不能为他流泪,可是她会偏心她会谈乱七八糟的事,说“站在床头看妖姬,越看越美丽”的笑话,会浑然忘记他的痛苦——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为什么而战栗痛苦过——
有人说,幸福源于简单,生于平淡,死于安乐,消于无常。蔺霖看着提着盒饭过来,埋头拆袋子看里面究竟是什么的婧明,幸福也许就一个字:她。
那天晚上他们端着盒饭看x档案,看了两分钟两个人都宣布吃不下去,换台看夜间剧场。那说一只小狗找主人的故事的电影居然让婧明红了眼睛,而礼貌的蔺霖让她靠了~下,林婧明成功地利用古老的桥段得到了片刻拥抱,最后的结果就是蔺霖很煞风景地赶她去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洗脸。
那一夜无人入睡。
吃完了盒饭看碟片,婧明想的是:这样的晚上一辈子只有一次。
蔺霖想的是 她真的很好。
那一夜是在恋爱吗?
两年以后,婧明在文章里写,那是一个极尽暖昧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