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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地扶著他刚健的手臂。“我们终于走到这一步,这是天命。”
“我把阿丑放走了。”
嬴之华的脸色骤然大变。“你”“你说死士们都没有牵挂?那根本不对,阿丑就是朗易的牵挂;他们青梅竹马,你却硬要拆散他们。反正朗易就要死了,让阿丑去陪伴他,是我这个义兄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她恼怒至极,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好大胆!那巫觋是属于我的!你竟大胆私纵了她!”
“没有任何人是属于任何人的。”
胡刚的脸被她打得偏向了一边,血丝从他的唇角流下,那模样让她几乎后悔自己不该出手如此之重,但是他他怎么可以!他明知道那巫觋对她意义重大,那名巫女能预知未来啊,那对她的复国大业是多么的重要!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放走了她!
“如果宗主觉得属下做得不对,属下愿领罪自戮。”
她的心猛地揪紧,愤怒的感觉更深一层。“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明知道我不能杀你。”
“你不能杀我,但我可以杀我自己。”胡刚冷漠地回答。“只要你希望我死,我会马上死。”
“下去执行本殿的命令!”她咆哮。
“是。”胡刚转身走了,俊朗的脸上还有著清晰的掌印。
他看起来不痛,像他这么高大威猛的男人就算是身上插著一把刀也还是能够谈笑风生,更何况只是区区一巴掌。但他看起来苍老、疲惫,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俊逸漂亮的少年。
他们都已经不是了。
“让我进去!”圣衣的吼声打断了她的回想,他冲进屋内,将前来阻止的荷新推开。“别拦著我!”
嬴之华叹口气,坐回位子上。“圣衣,你的脾气越来越糟了。”
“我不走!为何要送我去中土?!我哪里也不去!”
“你说的不对。”再度端起已冷了的玉杯,嬴之华冷冷地睇著弟弟。“你该说没有延寿的话你哪里也不去;只要有延寿,就算是地狱,你也很愿意去走一遭。”
圣衣的俊脸红了红。在她跟前,他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时间已经到了,这座海上仙山、东海之国就要覆灭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等死吗?”
“那未必是真的。”
“丑巫的预言你也听过,只不过你跟旁人一样全不当成一回事。”嬴之华厌倦地扶著额。“你们这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地鸣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你都没有感觉吗?”
“如果你只是为了挽救大家的性命,尽可跟他们好好商量,为何要把事情弄到这般不可收拾?”圣衣难受地望着她。“姐姐,你只是一片好心”
“谁说我是一片好心?”嬴之华寒笑着打断他。“商量?与谁商量?他们肯听吗?早在一年前,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无数次,有谁肯听我的?东海之国的人口还不够少吗?当年徐福带来八千人,如今我们甚至没有八千个人!这座岛根本不适合我们生存!”
“可是你也说了,地鸣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们说不定”
“他们宁愿等这座岛沉了,也不愿意踏上中土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著篡位!”
“篡位?!”嬴之华怒极,轰地一掌拍碎了玉杯。荷新惊呼著上来握住她血流不止的手,却只被她狂怒地挥开。“你说!我篡谁的位?!这片天下原就属于我们!我是篡了谁的位?!”
圣衣悲凉地望着她。她怎么会如此固执?嬴氏的天下早在八百多年前就已经消逝了,那是被天下人所唾弃、反抗的朝代,为何她还如此汲汲营营、拚了命也要把那虚无的“天下”打回来?
丑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预言东海之国将会覆灭,这预言除了她,没有其他人相信不,还有疾风相信;那个笨殿下,行事颠三倒四、说话疯疯癫颠的疯子。
一个势力狂、一个傻疯子所相信的事情当然再也不会有旁人愿意聆听。
然而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在盘算这一切了。她要成为救世主,这座岛上的八千人将成为她的战力,打回中土的战力
她不想他们死光灭绝,只不过是因为她的野心还没有被满足。
弟弟那悲悯的眼神教人厌恶。他到底在同情谁?难道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整个嬴氏宗族?难道她这么辛苦的救了岛上这八千条性命,还不值得他们感激涕零吗?!
嬴之华深深吸口气,努力按捺住怒意,上前握住圣衣的手,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额头碰著额头,轻轻地说著体己话。
“圣衣,几百年过去了,咱们嬴氏躲在这荒僻的岛上已经数百年了你知道吗?不是几十年,是几百年啊。如今中土大乱,东海之国即将覆灭,这不是天命吗?现在正是夺回山河的大好时机。等了几百年的好机会,如果放弃的话,咱们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始皇帝?”
这番正义凛然、口吻却又温柔慈祥的话令他无法反驳。他这一生存在的理由只是为恢复嬴氏荣耀,这是自他出生之后就知道的事情,现在再来反驳已经太晚。
“那是你的看法”圣衣轻轻地推开了姐姐,悲伤地笑了笑。“我不会走的。延寿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就算要死,我也要跟她死在同一座岛上。”
“这由不得你。”
“我知道。”圣衣难受地笑着。“我知道你会把我捆起来扔上船,你也会把我捆起来扔上龙椅,但是你没办法勉强我变成我不想变成的人,我没办法变成皇帝,我也没办法不爱延寿。”
***
“跑!”
随墨疯了似的呼喊,她的身影在血雨中翻飞,鹰爪所到之处血溅五步。她拿出了平时不曾使用的爪刀,变成了血染的修罗。然而那些死士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个个身手不凡,以死相搏!爪刀飞旋著在他们身上留下血痕,他们的刀剑同样也不留情地招呼在随墨身上。
漫天血雨,分不清是谁的血;人影不断交错,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马车已经倒下,马儿们躺在地上痛苦地哀鸣著,四周染成一片腥红。
“快带公主跑!”随墨的声音透著惊惶,这已经是她能力的极限,身为宗殿内十大高手之一的她竟也熬不住这些不要命的死士们的围攻。
辛无欢无声地诅咒著。能跑的话他当然也想跑,可惜背著延寿,雪深及膝,他们根本跑不动!
死士的数量已经少了很多了,在他眼前晃动的模糊影像大约不到十个人,他没办法算仔细,但大概就是这些人了。
这些人,就是他们的死神。
延寿紧紧伏在他背上,她的指爪深深陷入他肩上的肉里,他可以感觉到她正在拚命地颤抖,得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让自己不哭、不尖号著回过头去呼唤随墨。
她很努力了,这一路支撑到这里,连他也想不到。早就该受到死亡召唤的女孩竟一路勉力支撑著活下来。
他不知道祁寒关到底在哪里,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吧。如果没被这群死士追上,延寿原本可以平安抵达祁寒关,受她那傻气的大哥保护可能只能保护个几天吧,没有他在身边为她舒脉,她能活多久?
雪地一片银白,日头照耀下来,灿亮得令人目盲,他的眼睛痛得无法睁开。
真是天要亡我啊!在这种紧要关头,日头却灿烂得像是老天正在对著他龇牙咧嘴狂笑似的。
“你怕光。”死士首领缓步上前,态度依然谨慎,丝毫不敢轻敌。
从夜里斗到天色大亮,他们一直忌讳著他手上的金针,这人看似不会武功,但他的身法却快得出奇,再加上那诡异的刺穴手法,已经有好几个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没想到会是旭日帮了他大忙。
辛无欢将延寿放下。他的眼睛疼得睁不开,日头灿亮,雪地反射的光芒更是耀眼夺目,吃痛的眼睛不争气地流出眼油,那像是泪水一样的液体教人很恼火!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狼狈,只能轻轻地抱了抱延寿,给她最后的温柔。“看来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延寿抓紧他的衣袖,剧烈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别哭。”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他微微一笑。
“我没哭。”嘴硬地,她死命抿紧唇瓣。
“这里应该已经涸瓶近祁寒关了,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你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能安慰我们这些死去的人。”
“我不想安慰你!”她努力吸著气,胸口却疼痛得快炸开。那不是肉体上的痛,那是心痛;她竟以为自己已经病得没有心,这真是荒谬的错误。“我宁愿你活著骂我,而且、你别忘了你曾许下过承诺。”
辛无欢侧著头想了想,微微苦笑,努力睁开剧痛的双眼,迷蒙中望见延寿那张惨白的脸,很爱惜很爱惜地以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轮廓,很爱惜很爱惜地在她额上烙下一个吻。
“这很难”他说。“但我一定尽力而为。”终于也轮到他说这句话了,原来此情此景他真的再也想不出其它更妥切的话来。
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天,延寿默默拖著虚弱的身子慢慢退开,她不要成为他的负累,无论结局如何。
“是,我是怕光。”撕下衣袖,他缓缓蒙上双眼起身。“但我不需要光也能杀人。”
四周只剩下他的心跳声,他心底有个声音冷静地说著:倾听。
那苍迈、可恨的声音像是在说著真理:“倾听,当一个医者,最重要的要能倾听;每个人的身体都会发出声音,那声音非常细微、非常难以辨识;春脉如勾、夏脉似洪,用心好好听著,你就可以听到每个人身体内的脉动,举手投足都有心声。”
“随墨!”
突然,延寿哭喊的声音钻入他的心肺,他茫然地抬起头,侧耳倾听雪地上的一切动静,然而什么也没有,除了延寿破碎的哭泣。
“她死了。”死士淡淡地开口,听起来居然像是很好心的解释:“很勇猛的战士,但,寡不敌众。”停顿半晌,他叹了口气。“不过,我的伙伴们也都倒下了,她死得并不冤枉。”
“你话很多。”
蒙眼的布湿了,他归咎于自己的双眼太痛、那该死的太阳太亮。他心慌了。无论伤得怎么重,只要他可以靠近只要他可以靠近随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是“圣手”
打从十二岁开始行医,这世上几乎没有他救不活的人。
让那该死的公孙老头诅咒吧,这神赐的天赋居然流落到外人身上,他的血脉至亲无论如何都学不来。
他是该死的如此有天赋,人体有多少个穴道只需摸过一次便了然于胸;他的双手像是长了眼睛,能够视人所不能视,能够消灭病痛于无形,然而一次又一次,他救不了自己真正想救的人。
这该死的天赋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叫朗易。”死士再度开口。“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想杀你,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然后他真的听到了,听到死士首领话声落下的同时,他沉稳的心跳突然颤动起来。
他过来了,轻足划过雪地,手中的兵刀发出破空嗡鸣之声。
机会只有一次。
手中的金针激射而出,当刀刃穿过他的身体,血滴飞溅的声响原来很像风声。
金针刺穿那人的喉,他眼前晃过延寿悲痛的脸。
突然他能了解病得那么彻底的延寿为何还能活下来了,原来抛下自己喜爱的人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然而黑暗已然降临,彻底的黑,声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