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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柔软又复杂的眼神,是在看大妞。
她轻叹一声:“都是些傻瓜。兰青,不管你是谁、干过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兰青终于转头看向她,笑道:“我知道。”
“好!那今天,咱们就把这坛酒喝个精光!”她补一句:“在大妞起床前,一定要喝光,她是个傻孩子,不知打哪认定,她那袋蜜饯只能跟你我分享,每年年底我可苦了,直闹肚子痛,可这苦我甘心,她啊,一发现我肚子疼,隔年竟躲起来自己吃,傻孩子!傻孩子!”她有意无意强调那个傻字。
兰青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屋内的人在比灌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长平默不作声爬过窗下,再起身往门外走去。
外头的街道本是她熟悉的。曾经,她以为她会跟兰青住在这里到老,她对旅游没有什么兴趣,对其它城镇更是想都不想去,只要在这个城里,有今今、师父还有兰青的城里,过一辈子就好了。
忽地,她听见身后
“关大妞,你到底是比我走运呢,还是比我倒楣?竟让血案帮凶救走。”说话的正是华初雪。
“兰青不是帮凶。”她平静答着。
“是不是帮凶,各人见解不同,但江湖史已经定案,我幼年在华家庄,曾特别注意过一些江湖血案,江湖史上关家庄之案,确实是黑鹰卫宫与妖神兰青连手,可是没人料到你被妖神兰青救下他到底是怎么教养你,让你对他如此死忠?还是你吃了什么葯,非得依赖他不可?”
长平不吭声,就这么看着她。
华初雪见她一脸神色凛然,并不因她的话而动怒,也不因她的话而心虚,她不知该不该说关长平被妖神兰青茶毒太深?
那日她虽被兰青一时迷惑,但事后摆脱那种肉体诱惑,只觉得浑身发颤,甚至隐隐嗯心。尤其今天窃听他在地牢里所受所干的龌龊事,只觉他由里到外都令人想吐,但又听他对关大妞的情感,她觉得觉得
“你这是认贼作父,你知道吗?”华初雪看在那天她在舱底下的帮助,劝她道:“如他所说,总有一天你会受不了其他人的指责而被迫杀了他的。”
“我不会。”长平重复答道,嘴角竟然翘起。
最美好的那部分全给了大妞。这句忽地滑过华初雪心里。
原来,这就是最美好的那部分吗?为什么同样都是血案幸存,她就得不到最美好的部分呢?因为,她运气比关大妞差吗?可是,她又有点觉得她比关大妞好,不必处在那种可怕的挣扎里。
“那天在客栈你也看见了,他像个毒素,明明已经自里面腐烂了,能左右人的欲望,可是他无法左右女人的心意。”她故意这么说着。
长平皱着眉,没跟她吵,也不擅吵,只道:
“兰青值得最好的。”
华初雪沉默半天,正因她待在华家庄格格不入,又误伤师兄才逃了出来。她不够好也不够坏她要怎么做,才有人愿意把美好的部分分给她?就跟关大妞一样,不必让那一夜血腥记忆永霸占心头。
“我怀疑你心里有一个魔鬼,迟早会爆发,你爹娘会恨你这个不报仇的女儿。”华初雪倔强道。
长平闻言,微笑不语。
不知为什么,华初雪眼眶忽地泛红,她道:
“我想当数字公子呢,到那时也许我可以用笔杀个痛坑邙不必有任何内疚!念在我们出身相同的份上,若有一日我当上数字公子,我会将妖神兰青自江湖册上划去。但,我认为你就算有兰青的美好,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反噬兰青,那时,我会亲自将你的事记在江湖史上供后世警惕。”语毕,她觉得这个目标很有挑战性,就算在华家庄被施舍她也能忍下了。
长平又听她说了几句,多半是提着“江湖史已将关家庄血案凶手定下,江湖人将永远知道兰青做过什么事”直到华初雪离去,她都只是微笑着。
华初雪的背影虽是娇小,影子却长长拖曳在黄昏的地面上,长平想起无浪曾私下叮咛她,不要跟华初雪太接近。本是一株良苗,移种的地方不对了,也许将成兰青第二,当时,无浪是这么说着。
当时她不解其意,如今明白了。如果当时她能回无浪一句:她这个大妞,一直被兰青小心翼翼地种植着,才能有今日的美好。那该有多好?她总是希望云家庄的人能够认同兰青,可惜她口拙,只懂固执地在心里认定兰青的好。
长平不再迟疑,转身往反方向走去。出身类似的两人,各自往不同道路上走去,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
她找了间极为普通的小铺于,埋头吃了一大碗酱泡饭,才又慢慢在城里闲逛起来。
夕阳余晖,将整座城染上浓浓的棂黄色,李今朝看见长平时,长平正在一间名声颇好的玉石铺里。
她笑着步进铺里,来到长平身边,瞥了眼长平正在把玩的碧玉簪。
“大妞喜欢吗?”
“嗯。”“我送你吧。”这价值不菲。
“我想买给兰青的。当年他给我的簪子被抢走了,我想送他。”长平没看向李今朝。“今今,我在这里发呆好久。”
“因为没钱吗?”李今朝柔声问。
“嗯,钱不够。兰青揽下的钱,还有我出门时师父塞给我的钱袋,都不够买下这玉簪。”
“我不是跟你提过,若是要大笔金额,来跟我要就是。”
长平嘴角扬起。“我现在才知道,没钱真不方便。今今,你说,也许鸳鸯剑所谓的许愿成真,其实不能让人许愿,我胎记像地图,有可能是黄金或者任何值钱的东西,而在古人心里,有了钱什么愿望都能成真,是不?”
李今朝双臂环胸,看向她。“是有这可能。”
“那,我卖给你好不好?”
李今朝本是在想这玉簪该用什么名义买下送给这傻孩子,再由大妞转送兰青,反正意义都差不多,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思绪顿住。
长平朝她笑道:
“我把胎记卖给今今,换这个簪子。以后鸳鸯剑归你,不管你找到什么,那都是你的了。关家男子有特殊体质,配合葯物,但,我这代后将成绝响。”
李今朝神色渐凝。“你想做什么?”
“今今,等很久以后,江湖淡忘关家跟兰青后,我一定回来找你。”
李今朝不说话了。
长平又道:
“我没想过会有跟今今分开的一天,可是,我一定要离开。将来今今听到什么大妞对不起爹娘而自杀,或者杀了兰青又发疯,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你别被骗。”
“去他的江湖正义!”李今朝眼泪不争气滑了下来。她用力抱住这个小傻瓜。“一定要这样做吗?”
“只要兰青在江湖的一天,人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他就无法摆脱以往的痛苦。我要跟他一块离开,他才有生机。今今,等大家都忘了兰青、忘了血案,我再跟他一块回来找你。”
李今朝泪流满面,无法控制。本来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为什么能这么快做出这种决定?这么的绝情!可是,她又很清楚知道,如果此时不断得一干二净,就算此时兰青留下,终有一天他会再走回头路!
她在与兰青的对谈里,早察觉兰青本质有所变化,十五年前的少年兰青只会为留自身生路下手狠辣;如今的兰青却是玩弄人命,不择手段。如果两岁的大妞遇上的是现在的兰青,不会有活路的!这妞,为什么想得这么透彻?
“我等你回来!我等你跟兰青回来!等到有一天没有人记得你们,等到有一天兰青心里的伤痕被你抹去!大妞,大妞,我不养生,所以很短命,你最好在我死前回来,要不,我不甘心的!”李今朝用力抱住她。
“今今童言无忌,今今长命百岁。”长平轻轻摸摸李今朝的头。她微笑道:“我跟兰青一定会回来找今今的。你一定要等我们回来!大妞心里,会一直惦着你的。”
回到家时,天色已暗。
一入门,就见兰青坐在屋外长凳上看月亮。长平眼儿一亮,这种感觉很像回到很久以前她睡不着时,兰青跟她一块赏月。
那时她傻傻的,哪会赏月啊,只是喜欢跟兰青一块坐在凳上发呆而已。
如今兰青的气质与以往大不相同,清冷冷的又有点妖媚是啊,她不能老是拿以前来比较,既然这都是兰青不同的相貌,她就该全盘接受才对。
“兰青不休息吗?”她笑道。
“等你啊。”兰青也笑。
她来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额又摸着他的脸跟颈子,确定体温尚可,便跟着坐在他身边。
“不怕我的身味么?”他笑问。
夜里空气甚凉,极易传递他身上的香气,但她当作没闻到,认真答道:“回到家后,我心里平静了,闻到兰青的香味也就没什么了。”
兰青闻言,斜睨她一眼,他倒不知她的克制力如此坚持。
她微笑地打开宝贝袋夹层,自里头取出蜜饯。蜜饯还是去年没出清的那一批,她捡了一颗含进嘴里,兰青也主动拿了一颗。
她抿起笑花,眼睛亮亮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现在早已过了元宵,街上冷冷清清完全没有任何人声。
“现在回头看看这家,还真是很破呢。”兰青道。
“嗯,前年除夕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她指着门口:“有人敲门,我以为你回来了,正要跑去开门,师父就回来了。直到半年多前传出兰绯还活着,师父才把当年的揣测告诉我,他本以为当年是觊觎鸳鸯剑的高手,但如今想来应是兰绯无疑。”
“从此你不必再担心,兰绯已死。”
“嗯。兰青,咱们搬家吧。”她没有转头看兰青,又吃了一颗蜜饯。“就你跟我,咱们搬家,去其它地方住着。”
许久,没有声音,她却一点也不心急,因为,不管兰青答案如何,她都不会去争,她只会去做。
“傻妞,你以为兰家家主之位让江无浪得去,我就拿不回来吗?”
她知道今今一定都已经跟他说个翔实,便笑道:
“无浪觉得好玩,除了下手做菜外,他什么事都只做一会儿。我想他拿了面具冒充家主,也是觉得有趣。”她不清楚无浪为何对兰家之主感到兴趣,但兰家展示鸳鸯剑等事,全是无浪以兰家家主之身参与,云家庄去参与盛会的师兄们跟她提及,无浪似乎以此为乐,但她想,他多半还是为她代她解决鸳鸯剑之事。
这里的人,她都舍不得,可是她必须割舍,才能有未来。
“你对他,真是了解。”兰青淡淡地说。
她转向他,朝他笑道:
“我也是了解兰青的,所以,我带兰青回家了。”
滢滢月光在那略宽的少女脸上流转,他凝视良久,才撇开目光,道:
“哼,你话说得好听,要等我想回家时再回家,如今却是蛮干作风。”
她难得咧嘴一笑:
“因为我曾看着兰青十年,所以兰青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兰绯死了,以后兰青不必害怕他要折磨你而来害我,那你现在回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兰青动了动嘴,本想反驳兰绯之事,终究没有说出口。最后,他轻声道:
“你不怨我让兰绯带走你么?”
“不怨。”
“在那五天里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兰青当年在地牢里的感觉,一定跟我一样,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出去,我还要疼兰青,兰青一定要有大妞。”
“是么?你是为我,远离江湖么?”
“我想为我跟兰青,我想跟兰青在一块。”
“我已非当日那个抱养你的兰青,大妞,咱们若在一块,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捱不住心里怀疑而下手杀了你。”
“嗯,我知道,等事情发生了再说吧。”
他闻言轻笑一声:
“若是到时你反悔了呢?我要留住的,是一心为我的大妞,而不是迟早背叛我的大妞。”
“兰青,我跟我爹一样。你见过我写给你的信,爹在临死前还是信你的,他要我只信我自己的眼睛,要我用眼睛去看,那时他便已信了你,我是他所出,我跟他都一样的。我想跟兰青一块生活,再一个十年,然后再再一个十年,到那时,我们再搬回来跟今今一块过着剩下的日子。”
“你的计画真好啊。”
“嗯。”“你知道,当年我入关家庄,曾想se诱你爹吗?”
她没答话。
“我没有下手。我想,就算我下手,他也不会像那些人一般压我在地。”
她抿起嘴。
“大妞,下午的话你都听得一清二楚吗?”
“嗯。”“你也听见,我如何被那些人整得死去活来,最终一个个死在我手里的过程吗?”
“嗯。”“觉得噁心么?”
她直视着他,道:“不噁心。兰青活下来,我为此感到高兴。”
是么这就是李今朝说的,大妞站在模糊界限上仍然毫不考虑拥抱他吗?“你就一心一意,只要我吗?”
“嗯。”“你知道我以前送你的碧玉簪,兰绯夺来后在我面前亲手折断它吗?我以为,簪断人死,再也没有缘分了,如今那簪被丢到哪去连我也不知道了。”
“簪子断了没有关系,兰青活着我也活着,还是有缘分的。”
接着,兰青不再吭声了,长平却是一颗接着一颗蜜饯吃,途中偶尔兰青会捻一颗去。她知道兰青在挣扎,没关系,那就让兰青挣扎,只要当他挣扎时她在他身边,她想兰青不会有事的。
一直到公鸡啼叫,远方泛起天光,她那袋蜜饯几乎要被清光了,她重复再问一次:“兰青,我们慢慢走,走到适合我们的地方,然后住下,好不好?”
“我若说不好,你这头小蛮牛,怕也会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带我走吧。”
长平没有腼腆的笑,只定定看着他。
兰青转头看向她,美丽的眼眸一对上那双清亮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终究会屈服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
没有江湖、没有仇恨,不用猜忌,只有大妞。
只有一心疼他的大妞。无论他会不会有二心,都只会一心怜惜他的大妞。
“好。”那声音轻轻淡淡地。
在这一年的年初,这一个晨与夜交接的模糊时刻,他愿意放下曾有过的屈辱、怨恨、算计只想单纯地信赖眼前老实的少女。
不管以后他是不是会做出后悔的事,不管以后他会不会面对她的背叛,甚至,他这次的决定将害了大妞,他还是放下开他一生中唯一挂在心上割舍不去的大妞。
这么普通的大妞,只有成衣铺的衣物适合她,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高兴大妞的不出色。
当年的兰青,就是要这么普通的大妞。
大妞闻言,极力压抑面上喜悦,眼眶已红。“嗯。”“你很高兴?我不再是过去的兰青,不要奢想过去的日子。”
“我没奢想。”她笑道:“兰青,我扶你进屋,你该多休息。我好困呢。”
他闻言皱眉。“又困?”
她揉揉眼,又笑:“有兰青在,我总是放松着。”
兰青静默一会儿,才道:“别睡熟,明儿个你还要早起照顾我。”
“嗯。我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