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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七日。
夜。
潞州。
望日刚过,圆月隐约缺了一线,昭义节度使丁会正抱着个唢呐,在城头倾情演奏。咱丁大帅自小就跟着家里学音乐,在这个艺术的造诣不浅,那曲调或高亢或低沉,时而悠长,时而悲戚,真是催人泪下。
后世有个说法,叫做唢呐一出,诸神退避,那真不是盖的。
尤其咱丁大帅技艺娴熟,情绪饱满,边上的卫兵们喝着凉风听哀乐,眼泪鼻涕就在脸上打转,无不痛哭流涕,真是想求求丁大帅别吹了。
丁大帅就是这样精彩。有时打仗不顺也会吹一曲,十分闹心,简直让人无语。
好在弟兄们早已习惯,陪着他胡闹。
数曲奏罢,丁大帅终于收了神通,起身来到女墙边,借着夜色向城外望去。原本装模做样围城的晋军都已不知去向,哪里是不知去向呢,全往南边堵李周彝去了。他若此时出城……周德威恐怕会大吃一惊吧?
这当然是不可能地。
良久,丁会将外袍裹紧,下城去了。
……
周德威没有堵到李周彝,却等到了打先锋的符道昭。
符将军思索一夜,感觉还是得靠自己,不能受李周彝拖累。
他在前先走一步,早早就从山里钻出,看后面李周彝没跟上,根本不等,稍事休整就向北行,准备先找机会进了潞州再说。只走了不二十里,便遇到严阵以待的敌军。
正是周德威。
周大帅留下五千兵看后路,主力二万都来南边堵援军。他与郑守义相约,这边他堵住北谷口,那边老黑堵住南口,找机会一把火,超度梁军上天。叵耐这梁军一路谨慎,昨天过来数批斥候反复查探,十有八九是计划落空了。
联系不上山南的郑守义,并且周德威知道老黑人少,为了不把梁军堵在南边,便向后挪了一段距离,好让梁军放心过来。
反正他这里有六千精骑,玩法很多。
说起来也是悲哀,如今的河东军,实在是……一言难尽呐。
时近正午,果有梁骑从山里窜出。周德威也从藏身的林子里显身,于山北二十余里处列阵,然后缓缓向南挤压。一路筹算时间,等他走到,差不多正好能将一半梁军堵在山里。
如此,既能制造混乱,又方便后面点火。
这二千骑的行动很出意料。他们出山就迅速向北运动,发现当面大军后毫不迟疑,居然扭头就跑。周德威以为这是梁军用计意图引开自己,于是一边让李存贤等领四千骑去追,大队则继续向南靠拢。
周将军紧赶慢赶十里路,到了山下不远,斥候报说山里再无兵马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
周德威一面派人进山查探,一面驻足等待。
符道昭确实有点水平,看见晋军在前,就知道该撤了。
当面晋骑以逸待劳,想冲入潞州城里寻求庇护是想也别想,何况那是死地,绝不能去。往回也不能走,李周彝的人此时估计正堵在半路呢。
符道昭将军昨夜就已想好了几套路线,此刻当机立断向东南快跑。那里通往白陉,也是太行八陉之一,可以跳出战团。
这一路奔逃哦。
不久前在沧州,符道昭堵了老黑一回,追得黑爷鼠窜,又在景城夸兵。现世报来得太快,当时符哥多嚣张,此时就有多狼狈,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歹老郑马多,换马骑乘,梁骑其实一直也没追到近前。眼下却不相同,他符道昭也就一人二马的水平,而且畜牲们良莠不齐,驮着一二百斤的负担奔蹿,体能下降很快。逃得片刻,就有不少掉队的被追兵斩杀。
前面的逃兵于是更加惊慌,愈发催马疾走,马爷们也就累得更快。
自日中至日暮,符道昭接连换马疾奔,总算在天黑后脱离了追兵。待粗粗点算,身边只剩不足千骑,一场奔逃损失过半,可谓惨重。
这边周德威见后面梁军再不出来,又看天色已晚,斥候回报山路近处更不见敌军踪影,便下令大军于山下五里处宿营,并遣斥候继续进山查探。
半夜,斥候回禀,山中有梁军遗留的辎重许多,独独不见敌军踪影,看地上足迹车辙,似乎走到一半便退回去了,还非常匆忙。或因道路狭窄不好掉头,大量车辆、辎重被丢弃,恐怕引发山火,甚至没有放火烧毁。
已是夜间,斥候未能侦知梁军去向。
前情不明,周德威哪敢半夜进山,只等天明再看。
但晋军等得,张顺举等不得。
梁军数万,今天只跑了一股骑兵,可想而知主力都在老郑那边。郑守义手里算上辅兵也就五千余骑,众寡悬殊。张顺举遂留下步军与晋军宿营,自与别都鲁领了毅勇军剩余的二千骑,连夜过山来追。
众人一路摸黑而行,果然半路看到大量被丢弃的辎重,翻过山头,左近亦有大军集结的痕迹,只是人经走了。张铁匠从军日久,腹中也有一本明账,揣测老黑定又在玩猫戏耗子的故伎。
以他对自家这个妹婿的了解,郑二可不会犯浑硬打。
那老黑狗看着憨,其实又诡又猾。
南边路上,郑守义此时正与史怀仙躲在一片高草丛里,时刻关注着北面敌情。大寨主带队去逗弄梁军主力了,负责斥候的是武大郎,片刻前来报,说山里钻出千多么二千骑?大概一人二马,正傻乎乎往这边过来。
折腾了一天,啃汴兵大阵当然是啃不动,可是舌头还是抓了不少,对敌军的详情也有了更加细致的了解。
梁军主力结阵而走了,可是先进山的梁骑却一直没有露面。老黑自忖人少,不敢进山弄险,又怕梁骑奸猾,从他背后捅一竿子,所以亲自带队在此。若梁骑不来,他就去会合了大寨主折腾梁军主力,若梁骑真的来了,嘿嘿,那绝对给他一个惊喜。
果然来了!很猾啊。
人数对上,马也不错,就是你了。
“梁骑不擅骑射,马还少,我等不要硬拼,围着彼辈放箭先拖住。”郑大帅捉住郑老三,道,“你去跟卢八说,在南边等好,待老子将这股梁骑引来,交他收拾。”具装甲骑埋伏在侧,以一部游骑诱敌入套,这是几百年来骑兵玩烂的法子,但就是好用。
今夜,郑大帅准备给梁军上一课,出出此前在沧州的晦气。
尤其咱郑大帅勤学苦练多年,骑射之术进步不小,驰马射动靶固然缺点天分,但是仗着力大,往人堆里抛射定不白忙。如今咱身娇肉贵的,老郑也不大愿意再轻易往人堆里扎。
眼珠子一转,又对史怀仙道:“十三郎,你部先上,许败不许胜,只需引得敌骑过来。”
史怀仙唱个喏应下。心说,爷爷只四百骑,敌军数倍于我,想赢我也赢不了啊。当然,这个诱敌的任务确实是他专长,咱史将军别的不好说,就这个诈败定是一绝,不但能做得像,还能基本毫发无损。高高兴兴领兵去了。
这边张顺举还在向南搜索前进,得报前面有敌骑靠近,立刻引起了警觉。
数百骑?看造型似是突骑?张将军一听,这是梁军的路子嘛,人数也对,估计就是断后的梁骑没错。
张顺举所部千骑是全能型选手,突阵、骑射都会,此时黑灯瞎火,他也不想打成混战,下令与对方保持距离,绝不纠缠。边上别都鲁所部全是骑射高手,兵力又有优势,张铁匠打算骑射玩死对方。
两股骑兵迅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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