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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辽王面前立新功,但不代表他愿意让自己辛苦拉起来的队伍去填沟壑。何况,就算他两个愿意,底下军士也未必买账。
至于岐军,就更没有这个胆魄了。他们若是有胆,定难军还能蹦跶到今天?李茂贞的这些徒子徒孙们,光在梁军面前就送了多少波,那都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
当然,每次也不是就死光了。大部分逃散后还能跑回去归建,当兵吃粮么,然后再次被打散,逃命,再归建。
如此循环往复,好像无穷尽也。
周德威先令投石机发动,向城头劈里啪啦扔了一堆石弹。
这投石机造得本来就比较粗糙,都是拉拽型,木架一根长杆,一头以皮筐装着石弹,一头有许多皮索,由汉子们拉动,将石弹发出。由于每次的弹丸都不一样,用力也没个标准,更没有弹道计算,能有个什么准头。
石弹看着气势不小,但是除去个别在城头打出一阵土,大部分不是丢远了,便是丢近了,就看个热闹,造造声势的作用远多于实际杀伤。
其实还可以放火。
比如将枯草成团,浇上油点了丢出,可惜城内有防备,没能引发火灾。
丢石弹的同时,就让民人背了土袋子去填护城河。
为啥不是降兵?他们还有大用,容后登场。
城头便开始放箭。
惨啦。
那民人经过什么训练?往前跑是箭雨,回头就是枪林,左右都是死。
人们哭嚎着,以身躯与石土一点点堆进护城河去。
一批死尽,下一批上。
下批死尽,再下一批。
郑守义眼看着护城河水渐渐变红,耳闻人声凄嚎,仿佛回到了当初的安边城头。当日,他眼见城下两边步军互捅,不,与之相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城下这个惨样,打老了仗的老武夫也不禁手心发烧,面皮发紧。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李老三没事总念叨这两句话,今天,郑守义突然就悟了一半。
这乱世,百姓就不是人呐!
至于盛事?
听过没见过,咱黑爷还悟不出来。
又想起李老三总说,中原混战就是血肉磨坊,之前郑爷也一直没理解。
跟梁军他是做了几场,但都是浪战,节奏很干脆,双方都没有硬打过城池。要说攻城,郑大帅也打过,只是都没有这样惨法。
在邢州围李存孝,靠的是挖沟。
在山北打燕郡城倒是硬打,但守军脓包,老牛一个突击就拿下了。
打云中,进渝关,都是里应外合。
进幽州因为军士鼓噪翻天。
扶余城是秃头蛮自己跑了。
取定州全靠偷袭。
硬打硬地攻城战,郑大帅真是没经过,所以没受过这种视觉冲击。
谁能想到,就在这偏僻一隅的夏州,居然让郑守义领略了一把什么叫做血肉磨坊。望着城下横七竖八的死尸,还有那满地哀嚎的伤患,郑屠子对这四个字算是有了真切的感悟。
忽然想起牛犇那一身伤,估计当年就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落下的吧。
兵法曰,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修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孙子诚不欺我啊!
填沟前后就花了五六日,护城壕被平了数段。
死多少人郑爷不知道,总之有片营区空下大半。
又休息一日,这就该降兵们上场了。
打银州,周德威手快,足足捉了二千多降兵,自此全都拉在城下。
胡汉皆有。
在营里忐忑地住了许多时日,也没轮到他们上场,许多降兵还以为躲过此劫了,甚至都在暗自庆幸。岂料这日早上,忽然就被拉出来。阵前扔下刀矛、破盾、破甲,让自选趁手的,准备攻城。
哦,还一人给了一张大饼,都是一斤足量。
侥幸变绝望的定难军的降兵们骂呀。
为了防止降兵闹事,粮食是决不让他吃饱。嘿嘿,似有些故事里讲的,什么做降兵还能翻天?都谁是傻子吗。几顿饭饿下来,保管你腿脚发软发抖,看人眼花,动一动就无力,小鸟都站不直。
别想反抗。
都拿绳子串一串,手脚好歹捆个结实,哪给你机会。
至于会不会因为捆绑弄坏了手脚?
嘿嘿,谁管这个。
总之降兵们饿了这些天,今天破天荒给足了饼子,却是断头饭啊。
降兵们纷纷诅咒周德威祖宗十八代,臭骂郑守义断子绝孙。
可是骂归骂,饼还得吃,命还得送。
吃饱了有力气,拼一把,万一活下来呢?
万一呢?
过了前几日的适应期,郑爷这个心肠慢慢也硬起了点,又跑来观战。
正巧,碰见吃饱了饼子的降兵骂骂咧咧出阵。
“入你娘。”
“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天打五雷劈。”
离得远,其实也听不清,而且很多都是党项羌语,听见了也不懂。
便见那兵们扛着飞梯向前猛跑,为了万一难有的渺茫生机,在石弹、箭矢的支援下,将梯子搭上城头就开始攀登。
那飞梯远远看去又细又长,一排排搭上墙头,人在上边就似个小蚂蚁在爬。
蚁附,真他娘的贴切。
梯子一上墙头,守军就有拿戟、拿勾来推梯子的,奋力将梯子掀翻。有探出脑袋向下射箭的,降兵们哪有好甲,中者非死即伤。有将滚木雷石丢下的,砸的城下一片脑浆迸裂、骨断筋折。
前面还能死个脆生,最惨是被城头的金汁浇了。
啥叫金汁?那就是将粪尿裹了各种污秽拿锅煮滚开,哎,兜头向下一泼!
火,只要沾着就将人烧烂。
最可怕是一时不得死,从半空中坠下,痛得满地打滚,直至受尽痛苦才能咽气。有那受不过苦的,哀嚎战友帮自己一把,只求速死。
只求速死啊!
隔着二三百步,郑大帅都能听到那犹如从地狱里传出的惨嚎。
嘶。
老屠子不自觉摸了摸脸颊,感觉火烧火燎地,好像自己也被浇了。
歪头瞧瞧将台上高坐的周德威,但见这厮面不改色心不跳,无比淡定地下令:“上,再上。”这一刻,老屠子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与周德威的差距不小。
看降兵们呼呼啦啦如潮水般上去,再如潮水般退下。
每一次退潮,都留下更多的尸体。
二千降卒,一个上午就损耗一半。
然后,下面又轮到百姓表演的时间了。
面对攻城战的这种惨烈,掳掠破家心黑手狠的郑守义再次感觉浑身不适,看不下去,咬着后槽牙回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