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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大营。
临近新春,闹了半年的战场逐渐安静下来。不论是幽燕子弟,还是河南汉子,似乎都打累了,出营巡逻都开始懒散,敷衍。
郑大帅已数不清这将是在军中过得第几个新年。
天佑十年他在夏州的行营。
天佑十一年在灵州,还是西征行营。
天佑十二年爷爷在往云中的路上……
好吧,郑守义有点想念萨仁那了。
嗯,李老三真是个妙人,对此只字不提,弄得二爷总觉着不踏实。
嘿,实在是郑某人格局有限,李枢密此刻哪有功夫管他这点破事。
数万大军屯在前线,梁军有水运之便,他却得从贵乡陆路转输粮草过来。为了鼓舞军心,他不但要把粮肉钱物在军前发放,还要从魏博征召许多女妓过来,抚慰军汗们那颗躁动的心。
真是操碎了心。
还有给他添堵的。
刘鄩装孙子几个月,近日突然再次出手,派出一支精骑截了他李老三的辎重,损失着实不小。
“都打起精神来,真当过年就不打仗了?”失了粮草的李枢密黑着脸,训斥道,“梁军不是草包。人家假装了几个月大姑娘,你等真以为他刘鄩不长牙。
一次被烧掉一千车粮,我军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一千车啊,二百万斤。
还有许多死伤的民夫驮畜。
想一想,李枢密心里都在淌血。
这次失粮的是张德之子。
大营的补给是从贵乡转运过来,李枢密在莘县大营,后面就交给张德看顾。张德又要围着贝州的清河县,又要看顾着贵乡,还得护送粮草,人手就不免捉襟见肘。自己的那万把人肯定不够,只能多用魏人。
这次就是魏兵为主,由张家五郎带一千骑跟着押运。
不成想运气不好,走半路就被数千梁骑给突袭了。
张家五郎倒是不辍平卢军的威名,奋勇杀敌,可恨只有千骑,寡不敌众。
你问不是有魏兵么?
呵呵,魏兵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了树。
须知并不是所有魏兵都硬啊。方才接战,张五郎还在前面拼命,后面的魏兵旧病复发,一哄而散。张五郎丢了二三百骑后,也只能含恨撤退。
于是,这批粮食便被梁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福将”这两个字,跟张德家都不挨着。
从贵乡过来总共也就百多里地,行营也算反应迅速,得报就由郑大帅亲自领兵过来,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等郑二赶到,梁骑早就跑得没影,只看到绵延十几里的烟焰遮天,满地的人畜尸体,以及远去的马粪,在那里无声地嘲笑幽燕汉子无能。
张五郎面露羞惭,感觉丢了爸爸的颜面,在叔叔伯伯面前完全抬不起头。
李枢密无奈地挥挥手,让这孩子在末尾坐了。
其实他未必是针对谁,而是眼前这个局面麻烦。
帐前银枪军以及万余魏人敢战之士都被李三带在身边,留给张德的本来就是不入流的货色,出这种状况,实在也怪不得别人。
认真说来,到今天才被截了粮,已是很不容易了。
但是,此风不可长啊!
李老三先下令将逃跑的魏兵狠罚。自有豹军以来,因临阵逃跑而被斩杀的,魏兵这就算是拔了头筹了。
逃兵抓阄,十个杀一个。
其余全都丢进敢死队。
郑老二还想将照老规矩把人头插起来,但是李老三权衡利弊,为了不过分刺激魏人,破天荒的没有上木杆子。
忍了!
所以,李某人心里就尤其搓火。“梁军在此,固然要顾着南边的汴州,但是梁骑并不羸弱。我看,这刘鄩倒是有些胆色,弄不好还惦记着咱地里庄稼呢。”
之前在永济渠的河滩上差点就着了这厮的道,李老三可是记忆深刻,这次又被劫了粮,知道刘鄩是个敢想敢干的主。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帐内的将军们都明白,莘县打不进去,就得找办法把梁军勾出来狠做一场。
不论偷袭还是硬搞,郑大帅都很在行,只是这个诱敌的本领就自认没有天赋。看看跟在身侧的十三郎道:“你是博州人,你说,有甚良策?”意思其实很明显,又到了十三郎表演的环节。
史怀仙将军心中骂娘,爷爷是博州人与此何干。但是被老屠子点了名,他也不能不答,道:“据闻朱有贞催逼刘鄩甚急,数次召他进京述职他都不去。我看,只要我军做出个什么举动,显得我军不得不走,或许能赚得这老乌龟露头。
若这厮还不出来……
天气严寒,大河眼看着要上冻,不如遣军过河闹他个天翻地覆。
我就不信,汴州着了火,这厮还坐得住。
只要老王八露头,总能抓住机会。”
总之,史怀仙将军横下一条心,乡里乡亲面前,绝对不干诱敌的勾当。
郑守义想想,道:“是个办法。”
别的战例老郑或许不知,当年他郑家祖宗跟着安大帅造反,打到潼关过不去,主将崔乾佑也是勾着哥舒翰的二十万大军出来,然后在黄河滩一锅给他烩了。
这个故事可是郑家的传家宝,一代讲一代,传下一百多年了。
据说,当时哥舒翰也是被逼着出战,情况与今日相类。
对于十三郎的这个看法,众将都很认可。
但是,具体怎么做才能把刘鄩勾出来就众说纷纭,但基本都是胡扯。
李枢密看张五郎坐在末尾似乎有话要说,便问:“五郎,有话放胆说。”
刚刚马失前蹄的张五郎起身。“清河围城数月将破,不若以此为由?”
李枢密眼睛一亮,这种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最讨他李家兄弟喜欢。
郑守义亦觉豁然开朗,抚掌笑曰:“竟将这厮忘了。只说莘县难打,调兵过去破城,顺便劳军。大军分批北走,路上将骑军拉开,若是刘军来追,便狠杀一阵,若其不来……
嘿嘿,爷爷便过河去放一把火。
汴梁繁华,当年匆匆来去也不曾多看一眼,正好故地重游,哈哈。”
众将皆曰可行。
贝州张源德这老狗,倒是正好拿来废物利用。
如此这般议定,以新春劳军为由,唐公引兵北去,留下郑守义在营中。
于是,过万精锐扈从唐公向北,只余一杆郑字大纛还在营头飘扬。
……
区区三十里路,这边李枢密才走,莘县的刘鄩就得到消息,忙亲自登上城楼,远眺敌营动静。
贼酋不在?
贼营空虚?
这是赤裸裸地勾引他呀,手段如此拙劣。
问题是,刘鄩纵然知道这是一计,此时却是有苦难言。
大梁不缺钱粮不缺人,缺的是稳定,缺的是信心。
当今天子上台以来,除了杨师厚割据魏博听调不听宣,其他各地也基本是一盘散沙。钱粮倒是大半都能收得上来,但是地方军队那就是一言难尽。
甚至就算是汴京城里也一直暗潮涌动。
最近一次,据说康王的刺客都摸到寝殿里了,居然没人发现没人管。总算是上苍庇佑,天子梦中惊醒,手刃了刺客逃过一劫。
听着很英武,想想多可怕。
刺客都摸到床头了,居然连个预警都没有。
大半夜一睁眼,一个黑影举刀在面前?
这是何等刺激。
设身处地,刘鄩虽然被催着心烦,却也能理解这位天子的苦恼。
都是如坐针毡呐。
但是打仗不是儿戏,再难熬也得熬着啊。
没有战机,乱动就是给敌人战机。
到如今,他死扛大半年,亦明白天子的耐性已剩不下多少了。
最近几次,天子甚至开始以各种理由召他进京。刘鄩左右权衡,全都找了借口不去。他知道,去了,北面行营定会有变,而结果一定不是他所愿见。
但是他不去,这行为也很过分。
虽然对他拒不奉诏的行为天子面子上没有震怒,也没有褫夺他的兵权,只是继续催促、相召,刘鄩却知道,在天子心里,他已在往杨师厚的方向滑落。现在不动手,只是因为自己在军中,怕激出乱子。
他刘鄩也正是利用天子的这个心理,赖在行营拖延。
至于说将来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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