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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街灯下,一个男人痛楚地呢喃。他坐倒在路边,衣衫不整,姿态颓废,光圈投上他的脸,更衬得那面色苍白似鬼。
他喝醉了,因为强烈的内疚,因为贪玩的自己竟错过了见祖父最后一次面的机会。
他一直在失去亲人,爸爸在车祸中罹难,妈妈远嫁他乡,现在连从小最疼他爱他的爷爷也撒手人寰了。
他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地出国游玩,如果自己能把手机好好充电,如果在国外时他能记得打一通电话回家问候,或许祖父的性命便能保住。
“爸爸等于是被你气死的,你知道吗?”叔叔狠狠责备他的不孝。“本来他送医急救时,医生把他的命给救回来了,可他一直想见你,很担心你,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来知道你丢下工作,跟女朋友跑去国外逍遥了,你知道他有多伤心?他说都怪自己宠坏你,把你教得这么不负责任他等于是被你气死的!你懂吗!”
他懂,他当然懂。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喃喃自责,连续几天,都处在恍惚的状态中,醉醉醒醒,经常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或许他是希望魂魄能因此飘散,与祖父在某个时空相逢,然后好好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说多少次才能稍稍弥补他的罪?要多少次他才能不感觉到这么痛,痛到无法呼吸?要多少次才够?无论几次,他都愿意说。
“对不起”
是不是已经没用了,已经无法挽回了?爷爷是含恨离开这人世的吗?他怨著他吗?“我辜负了你,爷爷,你是不是后悔疼过我?”
如果他最最敬爱的亲人真是带著悔恨离开这尘世,那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
“你别这样,予欢,董事长不会后悔的,他不会的。”一双女性的臂膀环抱住不停颤抖的他,好软,好温暖的臂膀。
程予欢惶然扬眸,见到一张写满担忧的脸蛋——为何要担忧?是为他吗?
“娃娃。”他轻声唤,嗓音沙哑得令她心弦一紧。
“予欢,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风很凉,你会感冒的。”方雪握住那冰凉的大掌。“走,我送你回家。”
“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没脸回去了。”他苦涩地抿唇。“叔叔婶婶都怪我,他们说我不负责任。”
“你不是不负责任,你只是想让你女朋友快乐而已。”方雪安慰他。“你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原谅,当然想逗她开心,所以才会带她到日本去玩,这不能怪你。”
他不语,迷蒙地望她,见她表情尽是怜惜与不忍,喉头滚落一串沙嗄的笑。“你真好,娃娃,到现在还这样帮我说话。”
“我不是帮你说话,我说的是真的。”她认真地强调。
他摇头,显然不信。
她也不与他争辩。“走吧,我送你回家,席小姐在等你呢。”
程予欢胸口一震。“你说梦兰在等我?”
“嗯,她说好几天没看到你了,很担心。”
他默然。与女友见面,只会令他更觉得歉疚,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叔叔婶婶,同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她现在也算是你的未婚妻了,对不对?”方雪的嗓音听来有些空灵。“你应该好好跟她谈一谈。”
“我知道了。”他毅然点头。“我回去见她。”
“予欢,你总算回来了!”席梦兰一见程子欢,便欣喜地奔过来。她穿一袭白色连身洋装,裙摆在纤细的小腿肚边开成一朵莲花,虽然身材修长,但偎在程予欢怀里的模样却宛如小鸟依人,娇柔惹怜。
方雪不自觉往后退,远离甜蜜相拥的两人。
每回见到席梦兰,她总免不了略感自卑,对方像秾纤合度的贵族芭比,自己却是圆滚滚的日本娃娃。
“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人家好担心你?”就连质问,席梦兰柔软的声嗓听来也是撒娇多于埋怨。
“对不起,是我不好。”程予欢低声道歉,轻拍她的背。
“你喝酒了?”她嗅到一阵强烈的酒精气息,忽然退开,秀眉不赞同地颦起。
“嗯,喝了一点。”
“说什么一点?你一定喝了很多!”她拉著他在沙发坐下,扬声唤程家管家,请他派厨娘煮一碗醒酒茶来。“喝了茶以后,你就会好过许多的可怜的你,这几天一定很不好受吧?瞧你,连胡子也没刮。”
她轻轻责备他,他只是苦笑。
几分钟后,方雪将醒酒茶端过来,程予欢连忙接过。“怎么会是你送过来的?你是客人啊,翠姨呢?”
“翠姨这两天闪到腰,不太舒服,所以我帮她端过来。”
“翠姨闪到腰?她好多了吗?”
“嗯,好多了。”
程予欢这才放心,缓缓啜饮茶汤。
席梦兰温柔地盯著他,忽然发现他额头染了一小块脏污,连忙拿出手绢替他拭去。
“谢谢。”他微微一笑。
“道什么谢?我可是你女朋友呢!”
方雪旁观这一幕,胸口忽地缩紧,呼吸不顺,她别过眸。“呃,我想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先别走!”一道威严的声嗓乍然落下。
客厅内三人同时转过视线,望向发话的男人,是程向峰,他戴著副金边眼镜,眼神极锐利。
“叔叔。”程予欢恭敬地唤。
他却只是冷冷地睨了这侄子一眼。“你回来得正好,律师马上就过来宣读遗嘱。”
“遗嘱?”程予欢手一颤,差点握下稳茶杯,席梦兰体贴地接过。
“可是程叔叔,为什么律师宣读遗嘱,方小姐也要留下来?”
程向峰闻言,怪异地撇嘴。“我想是因为我爸有东西留给她吧!”
程杰留给方雪一栋两层楼的小屋,还慷慨地送她三百瓶美酒,并允许她在三年之内随时从程家的私人酒窖提领,而在这段期间内,酒窖将由律师全权管理。
他也致赠跟随自己多年的司机与管家一笔可观的退休金。
他送给两个孙女一人一栋度假别墅,分别位于法国及英国乡间。
至于其他所有的动产与不动产,全部由他的次子程向峰继承。
“全部?”席梦兰听了,大惊失色。“那予欢呢?他给予欢留下什么?”
“这个。”律师捧出一只雕工精致的古董木盒。
“这是什么?”席梦兰蹙眉。“珠宝吗?”
律师摇头,递给程予欢一把钥匙。“你要当场打开吗?”
他茫然接过钥匙,呆愣著,室内众人都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有些是同情,有些是好奇,有些则是毫不留情的苛刻。
“快打开啊!”席梦兰轻声催促他。
他这才如梦初醒,将钥匙嵌进钥匙孔,缓缓旋开。
木盒里,装著两本厚厚的日记本,以及一些小玩意儿,看得出来都是具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但显然不值几个钱。
“你爷爷就留这些给你?”席梦兰不敢相信。“他没给你钱或房子?你至少是公司股东吧?”
“他不是。”程向峰冷笑接口。“爸爸说他太年轻,还需要历练,所以没给他任何股份,现在程家所有的股权都属于我。”
“也就是说,予欢一无所有?”席梦兰失声抗议。“这不公平!予欢明明是程爷爷最疼的孙子啊!”“最疼又怎样?他连回来替爷爷送终也做不到。”程予欢的婶婶刻薄地插嘴。
“爸爸要是真的把财产留给予欢才叫不值得,这败家子肯定会败光!”
这太过分了!
方雪脸色忽地刷白。程家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予欢?董事长又怎能对自己的孙子如此无情,连一点财产都不留给他?
她望向程予欢,后者低垂著头,一语不发,唯有紧紧交握的拳头,泄漏了他内心的沉痛。
她的心跟著揪拧。
他一定很难过,一定认为祖父是为了惩罚他才这样做,他明明已经够自责了,程家人为何还要如此雪上加霜?
“你都听见了,予欢,看来爸爸是对你不抱任何期望了。”程向峰无情地继续在侄子身上捅刀。“从今以后,你也不再是美味集团的总监了,请你马上离开程家。”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席梦兰愤慨不已。“予欢也是程家人,你们没有权力赶他走!”
“我没说他不是程家人,只是这房子已经是属于我的了,我高兴让谁住在这里就让谁住。”
“程叔叔,你这样太绝情了!你!”
“算了,梦兰,别说了。”程予欢低声阻止未婚妻,他看起来很疲倦,嘴角淡噙一抹自嘲。“是我不好,让爷爷失望。”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就这样算了?你可以到法院提起告诉的,一定有办法要回属于你的那份财产!”
“算了,我不想要。”程予欢落寞地摇头,他并不想争这些,财富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真正想要的,只是祖父的原谅。
“你!你这笨蛋!”眼见男友遭受此种差别待遇,却不愿捍卫自己权益,席梦兰又是失望,又是懊恼。“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后悔!”
他会后悔吗?
她不知道,但她光只是在一旁看他这几天的境况,便深深地为他感到心痛。
方雪怅然凝立窗边,看着程予欢默默收拾属于自己的东西。
自从宣读遗嘱那天以后,他不再喝酒买醉,却变得沉默寡言,从前那个笑口常开的快乐王子不见了,现在的他,总是忧郁地拢著眉宇。
葬礼过后,他搬离程家,暂居东区一家商务旅馆,程向峰也马上召开董事会,通过解除他职务的决议。
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就连两辆名牌跑车也必须卖掉,偿抵他之前欠下的各项帐单。
没工作,没钱,王子落难后,也不过是一介平民。
朋友们离他而去,将他摒除于上流社会的社交圈之外,因为他的财力很明显眼他们不是同一挂了,他买不起昂贵精品,无法在酒店一掷千金,从前他的皮夹里满满都是额度不限的信用卡,现在全数遭银行取消。
女人们也不再饥渴地绕著他团团转了,他还是一样帅,一样有型,但少了财富权势加持,魅力顿时大打折扣。
人情冷暖,他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尝遍了,连自己的家人也抛弃了他。
“你要去哪里?”方雪颤声问,看他收拾好东西,背起运动袋。
他没马上回答,愣在原地,神情迷惘,好似也不晓得何去何从,好半晌,他才振作起精神,勉强朝她送来一笑。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轻松地摊摊手。“你放心吧!”
教她怎能放心?他从小至今,不曾遭遇过这样重大的挫折啊!
她激动地上前,仰头望他。
“瞧你的表情!”他微笑地揉揉她的头。“你以为我离开程家以后就活不下去吗?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饿不死的。”
“予欢”
“对了,我问过叔叔了,他说你的愿望既然是当侍酒师,他就把你调回餐厅,让你跟在集团的首席侍酒师身边好好学习。”
“你是说我以后可以跟著首席侍酒师?”她惊讶。
“嗯,开心吧?”他逗问。“那家伙可是个鬼才,不轻易收徒弟的,你跟到他,算你幸运。”
方雪哑然,这机会的确千载难逢。“是你帮我争取的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哪有资格说情?”他淡淡扬唇。“是叔叔看你平常很努力,所以才给你这次机会。”
是他争取的,她知道。
就算他谦虚地不肯居功,但程向峰一向待人苛刻,又对她并无好感,怎可能平白无故拉她一把?她相信一定是他替她求来的情。
他自己都如此落魄了,却还记得安排她的后路
方雪闭了闭眸,酸楚的浪潮在胸口拍荡。
“我走啰!”仿彿不敢再看她哀伤的表情,程予欢转身就走,背著行囊的背影依然帅气挺直,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失意。
办公室一群员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见他走出来,慌忙一哄而散,各自回座位,只是眼角余光不时瞥过来,充满好奇。
程予欢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众人评估的视线,落落大方地发话。“各位,我要离开了,这几年很高兴跟大家共事,我很愉快。”
他语气爽朗,听话的人却个个不自在。
半晌,一个男同事才被推挤著出来代表众人发言。“呃,谢谢总监的照顾,我们大伙儿也很感激。”
“接下来公司就靠你们了,可别砸了我爷爷留下的招牌喔!”程予欢半开玩笑。
“放心,我们不会。”男同事呐呐地说,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如芒刺在背。“呃,总监,老董事长真的什么东西都没留给你吗?”
“当然有。”
“是什么?”众人惊喜地扬目。
“两本日记。”程予欢笑笑地回答。
“只是日记?”一群人大失所望,其中有些平常极度仰慕程予欢的女员工,更毫不避讳地露出怜悯的表情。
程予欢假装没看到,嘴角笑弧一分不变。
“那总监,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男同事又问。
“我还没决定。”他一派潇洒地耸耸肩。“想想我这么爱吃,说不定开一家小吃店也不错,到时有没有人想来当我的助手?”
他其实只是随口问问,玩笑成分居多,但众人听了,竟然都吓一跳,低头的低头,装忙的装忙,没人敢回答。
他愕然,一颗心沉重地直往下坠,坠入深渊,敲响阴郁的回音。
原来当他失去一切的时候,就连这些总是跟他玩在一块儿的员工们,也不再对他情义相挺了,从前那种超越老板与属下分际的友谊,也只是假象。
原来都是假的——从今以后,他还得面临多少诸如此类的幻灭?
程予欢深吸一口气,笑意在唇畔颤抖著,他不愿在这些人面前显露任何一丝脆弱,但他,快撑不住了
“我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嗓,清亮透彻如天籁。
他忽地一震,回过头。
方雪定定地凝睇他。“我来当你的助手。”她坚定地宣言,宇字句句如强悍的钢索,将他的心从黑暗的深渊里抢救回来——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你!
“楼上有三间房间,你想住哪间?这间阁楼不错,窗户从天花板斜下来,躺在床上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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