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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要嫁他,身边自拿出一主银子把二爷赎身,二爷一厘不曾破费,因添了一个内眷,又讨了一个丫头,恐怕路上盘缠不够,问我借银十两同来。”妇人道:“既同来得知他在那里?”光棍道:“这不好说”妇人道:“这一定要说。”光棍道:“这内眷生得也只二娘模样,做人温亲,身边想还有钱。二爷怕与二娘合不来,路上说要寻一个庄,在钱塘门外,与他住;故此到江头时,他的货都往进龙浦赤山埠湖里去,想都安顿在庄上,目下也必定回了。”妇人道:“如何等得他回,一定要累你替我去寻他。”光棍道:“我为这几两银子,毕竟要寻他,只是不好领二娘去,且等明日寻着了他来回复。”这光棍骗了一百钱去了,这妇人气得不要,人上央人,去接阿哥王秀才来,把这话一说,连那王秀才弄得将信将疑。道:“料也躲不过,等他自回。”妇人道:“他都把这些货发在身边发卖,有了小老婆,又有钱用,这黑心忘八还肯回来,好歹等那人明日回复,后日你陪我去寻他。”兄妹两个吃了些酒,约定自去。等到初十下午,只见这光棍走将来,桂香看了忙赶进去道:“那人来了。”这妇人忙走出道:“曾寻着么?”光棍道:“见了,在钱塘门外,一个庄上。早起老爹去拜,你二爷便出来相见,留住吃饭,这货虽发一半到店家,还未曾兑得银子,约月半后还。姨娘因我是同来熟人,叫我到里面与我酒吃,现成下饭,烧鸭、蹄子,湖头鲫鱼,倒也齐整,姨娘不象在船中穿个青布衫,穿的是玄色水纱衫,白生绢袄衬,水红胡罗裙,打扮得越娇了。二爷问我道:‘你曾到我家么?’我道:‘不曾’。他说:‘千定不可把家中得知?’昨日不曾吩咐得,我又尖了这遭嘴。”这妇人听了,把脚来连顿几顿,道:“有这忘八,你这等穿吃快活,丢我独自在家,明早央你替我同去寻他。”光棍道:“怕没工夫,况且我领了你去,张二爷须怪我,后边不好讨这主银子。”妇人道:“你只领我到,我自进去吧,日后银子竟在我身上还,没银子我便点他货与你。”又留他吃了些酒,假喃喃的道:“没要紧,又做这场恶。”妇人又扎缚他道:“我们明日老等你,千定要来。”光棍去了。妇人隔夜约定轿子,又约了王秀才。清晨起来,煮了饭,安排了些鱼肉之类,先是轿夫到,次后王秀才来,等了半晌,这光棍洋洋也到。那人好不心焦,一到便叫他吃了饭,吩咐桂香看家。妇人上了轿,王秀才与光棍随着,一行人望钱塘门而来。

    这厢吴尔辉自行了执照,料得稳如磐石,只是家中妪人不大本分,又想张家娘子又是不怕阿婆的,料也不善,恐怕好日头争竞起来。他假说芜湖收账,收拾了铺陈,带了个心腹小郎欢哥,一个小厮喜童,来到湖上,赁了个庄,税了张好凉床,桌椅,买了些动用家伙,碗盏簇新,做顶红滴水月白胡罗帐,绵绸被单,收拾得齐齐整整,只等新人来,只见这张家轿夫抬个落山健,早已出钱塘门。光棍与王秀才走了一身汗也到城外,妇人推开帘儿问道:“到也不曾?”光棍道:“转出湖头便是,只是二娘这来,须儿得张二爷好说话,若他不在,只见得姨娘,他一个不认账,叫我也没趣,况且把他得知了,移了窠,叫我再那里去寻。如今轿子且离着十来家人家歇,等我进去先见了,我出来招呼,你们便进去,我不出来,你们不要冲进,我真要骗他到厅上,叫他躲不及你们方好。”王秀才连声道:“有理,有理。”就歇下轿,王秀才借人家门首坐了。光棍公然摇摆进去,见了吴尔辉。吴尔辉道:“来了么?”光棍道:“轿已在门前,说的物可见赐。”吴尔辉说:“待人进门着。”光棍道:“这吴朝奉,轿在门前,飞了去?只是在下也有些体面,就是他令兄也是个在庠朋友,见在外这送,当面在这时兑银子去,不惟在下不成模样,连他令兄也觉难为。如今我自领银子去,等他令兄进来。只是他令兄,朝奉须打点一个席儿待一待,也是朝奉体面。”吴尔辉便叫小厮去看,道:“果然轿子歇在十来家门前。”尔辉便叫小厮去叫厨子,将银子交出,都不是前番银子一半九二三逼冲,一半八程极逼火。光棍道:“朝奉不忠厚,怎拿这银子出来?”要换过,吴尔辉道:“兄胡乱用一用罢,这里寓居,要换不便。”光棍定要换,吴尔辉便拿出一两逼火,道:“换是没得换,兄就要去这两作东罢。”光棍恐怕耽延长久,妇人等不得赶进来,便假脱手道:“罢,罢,再要添也不成体面。”作辞去了。走到轿边,道:“两个睡得高兴,等了半日才起来,如今正在厅上与个徽州人说话,快进去。”妇人听了,忙叫轿夫,一个偏在那里系草鞋带不来,妇人恨不得下轿跑去,便与王秀才一同闯进庄门。吴尔辉正穿得齐齐整整的,站在那边等王秀才,这妇人一下轿道:“欺心忘八,讨得好小。”那吴尔辉愕然道:“这是你丈夫情愿嫁与我,有甚欺心?”妇人一面嚷。王秀才道:“舍妹夫在那里?”吴尔辉道:“学生便是。”王秀才道:“混帐,舍妹夫张二兄在那里?”吴尔辉道:“他收了银子去了,今日学生就是妹夫了。”王秀才道:“他收合银子躲了么?闻他娶一个妾在这里。”吴尔辉道:“娶妾的便是学生。”王秀才道:“妹子不要嚷,我们差来了,娶妾的是此位,张二已躲去了,我们且回罢。”吴尔辉道:“怎么就去,令妹夫已将令妹嫁与学生,足下来送,学生还有个薄席,一定要宽坐。”王秀才道:“这等叫舍妹夫出来。”吴尔辉道:“他拿了银子去了,还在轿边讲话。”此时说来,都是驴头不对马嘴。妇人倒弄得打头不应脑,没得说。王秀才道:“才方轿边说话的是俞家家人,是领我们来寻舍妹夫的。”“那里是舍妹夫?”吴尔辉道:“那是你前边令妹夫,他道令妹不孝,在县中告了个执照,得学生七十两银子,把令妹与学生作妾。”王秀才道:“奇事,从那边说起?舍妹夫在广东不回,是这个人来说与他同回,带一个妾住在这厢,舍妹特来白嘴,既没有妾在此,罢了,有甚得你银子嫁你作妾事。”吴尔辉道:“拿执照来时,兑去二十,今日兑去五十,明明白白,令妹夫得银子去,怎么没人得银?”扯了王秀才道:“学生得罪,宅上不曾送得礼来,故尊舅见怪,学生就补;桶儿亲,日后正要来往,恕罪,恕罪。”王秀才道:“怎么说个礼,连舍妹丧公婆,丈夫在广,有甚不孝,谁人告照?”吴尔辉道:“尊舅歪厮缠,现有执照离书在此。”忙忙的拿出来看,王秀才看了道:“张青也不是舍妹夫名字,是了你串通光棍,诓骗良人妻子为妾。”一把便来抢这执照,吴尔辉慌忙藏了道:“你抢了,终不然丢去七十两银子,这等是你通同光棍假照诓骗我银子了。”王秀才道:“放屁。”一掌便打过去。吴尔辉躲过,大叫道:“地方救人,光棍图赖婚姻打人。”王秀才也叫道:“光棍强占良人妻子,殴辱斯文。”哄了一屋的人,也不知那个说的是。王秀才叫轿夫:“且抬了妹子回去,我自与他理论。”吴尔辉如何肯放。旁边人也道:“执照真的,没一个无因而来之理。”两下甚难解交。巧巧儿按察司湖船中吃酒回,一声:“屈。”叫锁发钱塘县审。

    发到县来,王秀才说是秀才,学中讨收管;吴尔辉先在铺中受享一夜。次日王秀才排了“破靴阵”走到县中,行了个七上八落的庭参礼,王秀才便递上一张是:假照诓占事。道:“生员有妹嫁与张谷。土豪吴乘他夫在广,假造台台执照,强抢王氏,以致声冤送台,伏乞正法。”你一句,我一句,那三府道:“知道,我一定重处。”就叫这一起。只见吴也是一张状子,道诓动事,道:“无子娶妾,遭光棍串同王氏,诓去银七十两。”那三府道:“王生员,你那妹子没个要嫁光景,怎敢来占?”王秀才道:“生员妹子,原有夫张谷,在广生理,土豪吴贪他姿色,欺他孤身,串通光棍,假称同伙,道生员妹夫娶妾在吴家,诓生同妹子去;若不是生员随去,竟为强占了。”三府叫吴道:“你怎敢强占人家子女?”吴道:“小人因无子要娶妾,王氏夫张青拿了爷台执照,说他妻子不孝,老爷准他离异,要卖与小的,昨日他送这妇人到门,兑七十两银子去,却教这王生员道小人强占,希图白赖。”就递上抄白执照。三府道:“王生员,这执照莫不是果有的事?”王秀才道:“老大人,舍妹并无公婆,张谷未回,两邻可审,现在外边。”三府道:“叫进来。”只见众邻里一齐跪在阶下。三府道:“叫一个知事体的上来。”一个赵裁缝便跪上去。三府道:“张青可是你邻里么?”赵裁道:“小的邻舍只有张谷,没有张青。”三府道:“是张谷么?”赵裁道:“是,是。”三府道:“如今在那里?”赵裁道:“旧年八月,去广里未回。”三府道:“王氏在家与何人过活。”赵裁道:“他阿婆三年前已死,阿公旧年春死在广东,家里只有一个丫头桂香。”三府道:“他前日为什么出去?”赵裁道:“是大前日,有个人道他丈夫讨小在钱塘门外,反了两日,赶去的,余外小的不知。”三府道:“你不要谎说。”赵裁道:“谎说前程不吉。”三府道:“你莫不是买来两邻?”赵裁慌道:“见有十家牌,张谷过了,‘赵志裁缝生理’便是小的。”三府讨上去一看,上边是:周仁酒店。吴月织几。钱十淘沙。孙径挑脚。冯焕篦头。李子孝行贩。王春缝皮。蒋大成摩镜。

    共十个,并没个陈清、朱吉,心里也认了几分错。就叫吴道:“执照是你与张青同告的么?”吴道:“是张青自告的。”三府道:“你娶王氏,那个为媒?”吴道:“小的与他对树剥皮,自家交易的。”三府道:“兑银子时也没人见了。”吴道:“二十两摇丝,五十冲头,都是张青亲收。”三府道:“在那家交银?妇人曾知道么?”吴道:“昨日轿子到门交的银子,原说瞒着妇人的。”三府道:“好一个兀突蠢材,娶妾须要明媒,岂有一个自来交易的?”吴道:“小的有老爷执照为据。”三府道:“拿上来!”吴道:“小的已抄白在老爷上边。真本在家里。”三府便叫前日拘张青两邻差人。那甲首正该班,道:“是小的。”三府道:“张青住在那里?”答应道:“说在荐桥。”三府道:“你仍旧拘他与两邻来。”甲首道:“那日他自来的,小的并不曾认得所在。”三府道:“又是一个糊涂奴才。”三府便叫王生员:“我想你两家都为人赚了,你那妹子原无嫁人的事,不消讲了。”便叫吴:“你这奴才,若论起做媒没人,交银无证,坐你一个诓骗人家子女也无辞。”吴便叩头道:“老爷,冤枉。”“只是你还把执照来支吾,又道见妇人到门发银,也属有理。如今上司批发,不可迟延,限你五日内,与那差人这奴才寻获张青;若拿不到,差人三十板,把这朦胧告照,局骗良人妇女罪名坐在你身上。”叫讨的当保,王生员与王氏,邻里暂发宁家。可笑这吴在外吃亲友笑,在家吃妇人骂,道:“没廉耻,入娘贼,让我去讨甚小老婆,天有眼,银子没了,又吃恶官司。”耐了气,只得与差人东走西闯,赔了许多酒食,那里去寻一个人影儿?到第四日,差人对吴道:“吴朝奉,我认晦气,跑了四日了,明朝该转限,我们衙门里人,匡得伸直脚打两腿,你有身家的人,怎当得这拷问?况且朦胧诓骗都是个该徒的罪名,须寻得一个分上才好。”吴原是一个臭吝不舍钱的,说到事在其间,也啬吝不得,便与他去寻分上。正走间,一个人道:“张二倒回来了,王秀才妹子着甚鬼,东走西跑,打官司。”差人道:“我们也去看看,莫不是张青?”走时,只见张家堆上许多货,张谷还立在门前收货,妇人立在帘边,这张二且是生得标致,与张青那里有一毫相像。吴见了,越觉羞惭。正是:柳姬依旧归韩子,叱利应羞错用心。

    差人打合吴,寻了一个三府乡亲,倒讨上河,说要在王氏身上追这七十两银子,分上进去,三府道:“他七十两银子再不要提起罢了,只要得王秀才不来作对,说你诓骗,还去惹他,但是上司批发,毕竟要归结,只可为他,把事卸在张青身上,具由申复。”只这样做,又费两名“水手”三府为他具由,把诓骗都说在张青身上,照提缉获。吴不体来历,罚谷,事完也用去百十两。正是:羊肉不吃得,惹了一身膻。

    当场街坊上编上一个桂枝儿道:吴朝奉,你本来极臭、极吝。人一文,你便当做百文。又谁知,落了烟花阱。人又不得得,没了七十金。又惹了官司也,着什么要紧。

    总之,人一为色欲所迷,便不暇致详,便为人愚弄。若便吴君无意于妇人,棍徒虽巧,亦安能诓骗得他?只因贪看妇人,弄出如此事体,岂不是一个好窥良家妇女的明鉴?古人道得好:“他财莫要,他马莫骑。”这便是个不受骗要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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