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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开窍的模样,活在无忧无虑的童年光景里。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换生灵。
我为这种大胆的推测而感到惊讶、恐惧。就在我的神思远游至此时,老师喊了我的名字。他喊了三遍我都没听到,是我同学硬把我拉起来的,站在那儿,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发呆。我们老师有点着急了。
“你倒是吭一声啊?”
我当时还陷入时间的褶皱里,努力缝合着关于安安的历史。难道他也是来自我们那片森林里的一个换生灵?
老师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
但我依然一动不动。
老师忍不住笑着说:“这孩子的魂是叫谁给勾走了?”
花小卉特乌鸦嘴地说了句:“是安安啊。”
全班已经笑成一团了。
放学的时候我故意拖拖拉拉,等我准备走的时候,安安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走出校门,安安就单刀直入地说:“你是换生灵?”
冷气蹿进了我身体,我哆嗦了一下。
“你开什么玩笑?”我耸耸肩膀“你再说下去我就不跟你同路了。这是我不想听见的话题。”
“白格,你的眼神已经泄露了你秘密。”安安的眼神不再像个孩子,他笃定地说“你是一个换生灵。我嗅到了某种味道。”
我好奇:“什么味道?”
“那种在野外的生活了几十年后渗到骨子里的泥土的味道。”安安得意地说“即使你变身了,我也闻得出来。”
“那么你也是换生灵了?”
“是啊。”他回答得爽快干净“不过你可不许跟外人说啊。我不介意说给你听,是因为我肯定你跟我是同类。”他狡黠地眨着眼睛“并且我有问题想要向你求教。”
“求教什么?”我好奇地追问。
他居然像个孩子一样跳起来鼓掌:“你是承认你是一个换生灵了?”
我彻底无语。
“嘘——”我朝他做了个消音的手势“难道你不知道人类很讨厌换生灵的吗?你怎么这样大意地在街上说来说去。”
安安向我请教的问题是,他的爸爸似乎对他有所觉察,他感觉自己每天生活在令人窒息的家庭环境之中,觉得时时有可能被戳穿。在过去的三四年的时间里,他尚且掌握着换生灵的一些魔法,可以窥探到爸爸妈妈的一些对话之类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这种能力在消失,为此他感到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下接下来的日子。
“你应该学会忘记你的换生灵身份。”我很严肃地说“你要知道你来到人类社会的目的,你不是来受罪,不是来侦探,而是来生活的,脱离野蛮,感受文明,让你的生命更有意义。”
“你说的这些全是屁话!”
“你”我气呼呼地说“我不理你了。”
他又开始耍起小孩子脾气,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感觉我就要被戳穿了。”
“你能不被戳穿么?”我恶狠狠地说“这么大意,随意对人乱说你是一个换生灵不说,你都十四岁了,还这么高,是不是从七岁开始就一直没长过身体呀。”
也许是我这句善意的提示害了他吧。
一个月之后,我在学校看到迎面朝我走来的比我还高的男生时微微一楞,他笑得阳光灿烂的,可我却知道灾难可能要降临了。
他搔着后脑勺说:“我很辛苦才变成这个样子呢。”-
六]
安安的身份我早就有所怀疑。
因为有一次妈妈开家长会回来跟我说:“今天班上有一位妈妈哭了。”
我很好奇:“谁啊?”
“做妈妈的都很不容易呢。”妈妈自言自语“他家小孩七岁那年也失踪了一回,她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呢。就跟当初你离家出走一模一样。”
又不小心踏入了禁忌的话题,我开始不说话了。
白色的光线交织在空气里,我微微抽动鼻子,闻着空气里不算紧张的花香味道,企图尽快转移话题,说点别的什么。
但妈妈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那个孩子叫安安,性格应该跟你蛮像的吧?”
“一点都不像!”我莫名其妙地发起了脾气。然后起身走开。
身高问题可能只是使安安的爸爸对这个失踪之后又突然自动回家的儿子产生了一些疑虑。其实这个时候我跟安安就应该看出事情的端倪来,可是没有,在学校的每个晚上,我们俩都以跑千米的名义躲过众人的耳目,一起在黑暗里热火朝天地聊天。像是之前因为要隐藏秘密,许久不敢开口说话之后的反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要说很多话,内容涵盖怀念换生灵的生活,以及进入人类社会后的不适应,经常使我们俩陷入沉思的是对将来的迷茫。每次那个时候,调皮的安安都给我讲他家的好笑事,比如说上次他在学校里跟人打架,回家之后很委屈,想找他爸给他出气,没想到反倒被他爸出气了。两个人因为代沟太深交流不畅,最后索性以武力解决问题,最后他被他爸抽得落花流水。他瞪着眼,没哭。然后昂首挺胸地进了他妈的卧室,他妈一边给他涂抹红花油一边安慰他没事没事,然后他就抱着他妈哭了,要他妈给他报仇雪恨。那个时候的安安还会魔法。
半夜里他立着耳朵听从爸妈房间里传来的动静。
一直也没有妈妈打败爸爸的迹象。后来倒是觉得爸爸对妈妈做了什么暴力事件,黑暗中,安安皱起了眉。
但第二天他很开心地看到,爸爸的嘴角青了一块。于是在爸爸转身去取杯子的瞬间他朝妈妈做出胜利的手势。
我问安安:“现在你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吧?”
安安的脸飞快地红起来:“去死吧,你!”
安安被发现那个秘密看起来似乎是个偶然事件。
那个周末他爸爸带他去游泳。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爸爸往安安的胯下瞄了一眼,当时就凝固在那儿了。他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过来。尚且不明白状况的安安见爸爸迅速打开储物柜,将内裤扔向自己,并且冷冷地说:“快穿上!”
本来兴致勃勃想跳进水里大玩一场的计划泡汤,他心里有些不情愿,但看见妈妈一张比木乃伊还严肃的脸,也就作罢了。
只是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慢吞吞地穿着衣服的安安遭到了爸爸的呵斥:“我说你能不能快点?”
“为什么要快?”他顶撞回去。
“你不嫌丢人呀?”爸爸无情地说。
虽然没有明言,但安安还是注意到了自己跟别人的区别。以至于第二天他跑来拉我上厕所之后非要我解开裤子给他看的时候,我觉得安安疯了。但是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于是我半推半旧地依了他。
我们俩维持着那样一个可笑又暧昧的造型,就跟是买来放在桌上的小女孩拉开小男孩的裤子往里看的雕塑一样。这一幕正好被班级的另外一个男生撞见,可以想见,接下去的一周话题是多么热烈。
我跟安安成了无可逃避的议论对象。
当时安安大叫一声:“这次我死定了!”
“怎么?”
“你的那么大!”他不好意思地说“而我一直保持着七岁时的样子,我以为那玩意只是用来撒尿的,所以”
我当时就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我嘴上说着“你好笨啊,不能光长身高而不发育啊”眼泪却也跟着掉下来了。因为我已经感觉到灾难将至。
安安被爸爸拉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因为就在他观摩完我的生殖器之后立即做了变化,正是这个速度惊人的变化铸成大错,将我和他直接送上了迥然不同的另外一条道路。
医生惊骇着找来安安的父亲:“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呀。”
“怎么可能?”爸爸推了推眼镜,很迷惑的样子“他完全没有发育,那里跟儿童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你是怎么做爸爸的,连自己孩子的情况都没搞清楚,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来看看。”
跟着医生走进去的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夸张地大叫了一声之后昏了过去。
从那天以后,安安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所有人,甚至他的父母都认为他是一个妖怪,或者是魔鬼。而且有好事的媒体大肆报道此事,安安顿时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像是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加入到这场讨论中。有人说安安是基因突变,有人则解释说他是魔鬼下凡。但很少听见有人说安安是个仙灵,这件事的原委只有我最清楚。可是在现代人们的观念里,仙灵不过是一个神话或者传说罢了。更多的医学工作者试图用传统科学医术来解答这一问题。
为此,他们把安安扣留在医院做各种各样的实验。
安安跪下来求爸爸带他回家。
他的爸爸连连摆手,走的时候也只是说:“全搞错了,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你并不是我们的孩子,你是一个妖怪。”-
七]
关于那个梦。
常常在午夜的时候醒过来,汗水淋漓地张开眼睛,朝着漆黑的窗外张望,偶尔能看见天空里的星星,大多数时候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四下里一片黑暗。我跟安安都有这样的经历,我们趴在窗子上朝外看,很高很高的楼,这是我们过去从没有过的居住经验,朝下看去时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深渊,很远的地方的一两线光亮像是漂浮在海洋上的灯塔。说实话,一旦走出森林,我们都像是患上失忆症的人,连自己过去的名字也无法完整地想起。
潮湿的夜晚里,我们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寂静吞噬,还有,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梦里面出现的那列火车,拉着响笛刺破黑暗。很久没有这样荒凉的梦了。梦里面像是回到了故乡,坚硬粗犷又荒凉的北方,漫天黄色的沙以及发光的大水冲刷着我的身体。
闪着水光的眼角以及压在胸口的疼痛。我看见安安乘着那一列火车朝南方驶去,他朝我招手微笑。
我问他:“你去哪里?”
他跟以往一样,天真地笑:“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里啊?”
就跟是变脸一样,他的表情苍茫又可怜:“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
我还要想追问,天边却生长出一排排像是红色火焰挣扎般燃烧的云朵,不等我赶上去,那列朝向梦境深处奔驰而去的火车已经不见了踪影,耳畔倒是还有火车轮子碾压铁轨的声音。
早上起来一边吃饭我一边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说着:“妈,我想去见见安安。”
“为什么?”
“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是一个妖怪!”
“他不是。”
“他这样的人不能活在这里。”妈妈显得有些激动“他跟我们不是一种人。”
“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我完全失去了常态,说话的时候大喊大叫还左右摇晃着脑袋,两只眼睛像是要喷射出火焰来,妈妈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了。
她说:“白格,你这是想让我死吗?”
我安静下来的时候流着眼泪。
那种被从人类群体中划分出来,一旦真相被戳破,将面临着亲人叛离孤苦伶仃的厄运的前途似乎已经被注定下来。
就像是看见了孤独的剑棘戳穿了你的胸膛。
很疼,却没有办法阻止。
就是那天,安安被活生生地解剖了。医学手术证明,这根本不是他爸爸的儿子,而是一个年龄足足有一百三十岁的老人的身体。
我坐在那天午后的阳光里安静地流泪。
安安,你都一百三十岁了,还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可爱呀!这是容不下我们的地方,你离去也不是坏事情呀。
我从没来有过的绝望,对我所处的人类社会,张扬着文明的他们为什么会如此野蛮而又残忍,早知道如此,我何必要费劲心思来到这里,一辈子一直做一个换生灵不也很好吗。直到有一天,我再也不想做了,就自己一头撞死在树上好了-
八]
流言最初不过以一个小旋涡的形式存在着。
并不是我没有耳闻,但是我觉得再过一段时间,人们就不会议论安安的死,以及我跟安安的关系了。
报纸上长篇累牍地写着各色文章来报道安安生前的事情,也有一些好事的记者跑到学校来采访老师跟同学。结果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我,他们说安安生前虽然活泼开朗,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就是白格。
最后还忍不住居心叵测自作聪明地加上了一句:“他们看起来什么地方都很像,包括身上散发的味道,我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什么意思?”
“白格也是换生灵啊。”
我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说,我肯定会脸红。但现在如果我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掩饰,学会临危不惧。
“他们身上什么味道?”有男孩子问“是不是野猪粪的味道?”
上帝保佑,我们换生灵绝不比他们人类小孩在卫生方面做得差,我跟安安都是很干净的孩子。但我什么也不想辩解,只是等着那按部就班而来的有所目的的采访。
“是树木的清香味。”女孩子解释着。
“白格也是一个换生灵!”
女孩子抗拒着:“不是!”“不是个屁!”男生爆粗口“你看他性格怪怪的样子。可疑的地方多的是!”如果仅仅是在我背后说说也就算了,可是——
那个男生在操场上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是一个换生灵。”
他的笃定压倒了我的反抗,我红着脸说不出话,恐惧彻底吞噬了我。我觉得自己的衣服被扒光了,之前的那些掩饰纷纷破碎。我知道,这一天肯定会到来,只是我没想到会有这么早,我又这么脆弱。可能是因为安安不在了,我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我憋着一张红彤彤的脸看见男生一脸的幸灾乐祸,以及小女生的惊讶和不甘。
谣言慢慢扩散开来,最终被大家默认为现实。
“他不反对就是默认。”
“我们中间居然隐藏着这样的人?”
“他不是人,好不好?”抠了抠鼻孔“他就是一个魔鬼!”
“会杀人吗?”
“啊,拜托你们不要说下去了。好吓人呀。”
以前偷偷写给我情书的女孩子两手托腮,做出卡通片里可爱女生的样子表示她的恐惧。我站在远远的地方兀自伤感起来。
生活中遇到越来越多的麻烦。
我在学校里被彻底地孤立起来,若干细节以及事实在证明着我渐渐成为独一无二的异类。比如说,再也没有人会与我相处,在学校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独自度过,以至于那些小儿科的把戏死灰复燃到我不能相信,开始有人故意在我课间上厕所的时候把我的书桌弄翻,书包被扔出去好远,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大喊大叫,发出的声音吓坏了我们班的女生。但是他们都用冷静麻木的表情看着我,没有一点声音,哪怕是反对的声音跳出来也好,我像是走进了一个与自己完全格格不入而且处处针锋相对的世界。人类对仙灵有多厌恶有多恐惧可想而知。学校里压抑的生活一度使我发疯,我越来越忧郁越来越沉默寡言,我在吃饭的间隙里也会抬起头朝窗外看,常常会出现幻觉,我觉得能在外面的天空里看见安安的脸,悲伤的,闪光的。妈妈说:“白格,你要知道死亡这东西没有人能改变,我知道你跟安安是好朋友,可是,他毕竟死了,而且他是一个换生灵,他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社会里,他死了,也不是一件什么悲伤的事。”
“你胡说些什么?”我愤怒地反击“为什么换生灵就不能生活在人类社会里?”
“他们都是些魔鬼!”
“那你看我是不是魔鬼?”我眼泪含在眼睛里,下一句“我也是个换生灵,你相信吗”就要冲口而出了,安安的脸瞬间消失在空中,我半张着嘴终于没有勇气发出一点声音。
学校组织一次城际旅游。
因为活动的环节里有很特别的在野外露宿的安排,同学们都兴奋异常。其实跟他们不怀好意的兴奋比起来,我更在意的是借此机会可以到森林的边缘去感受一下作为换生灵的生活,虽然,回忆起来仍是模糊的一片,但没有任何时候,能比我现在更渴望回归到那样的生活里去。至少我还有那些伴我左右的兄弟姐妹,不至于跟眼下一样,成为群体之中不能被接近的异类。计划早上九点钟准时从学校出发,一共有三辆大巴车。结果我赶到的时候发现只有一辆停在学校门口,我一脸疑虑地走过去,首先顶入眼帘的是一头黑线的班主任。
“你怎么才来?”
“怎么了?”我完全不清楚状况。
“你这种没有组织纪律的学生,难怪同学们会说三道四啊。”口气虽然是平缓,但是那种克制不爆发出来的怒气,我感觉得到,只要一个小小的火花,他就会大发雷霆“你这样下去,比他们说的换生灵还要讨厌。”
“不许你污蔑换生灵!”我第一次这么勇敢“我又没有犯错。”说这句话之前我有看表,刚好8:30分。我提前到半个小时。但是班主任立即摧毁了我的信心。
“其他两辆大巴已经走了,剩下的这一辆就等你一个人了。你还真是大人物啊”“不是九点吗?”我纳闷地问。
“难道你不知道提前到八点出发吗?”班主任显然也对这一情况有欠考虑“难道班长没有通知你?”
没等我作答,从班主任身后插进来一个橘黄色的身影,班长穿得跟柑橘一样,他冷着一张脸说:“白格,昨天不是通知你了么。怎么还是迟到了?”
我刚想辩驳,抬起目光,迎上了大巴车上那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神,我终于知道,我掉进了一个集体的阴谋之中。
就是这样的环境,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意外到此为止的话,那么这仅仅是我平淡生活的小插曲而已,可是——-
九]
经历了六个小时的漫长跋涉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以后,花小卉一直跟我身边。当时上了大巴车之后,所有空下来的座位上都放满了东西。我从车厢前面走到末端,都没有人给我让出一个位子,最后是花小卉朝我招了招手,朝我微笑着说:“呐,你过来坐我这里吧。”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坐下去的时候,花小卉开始跟我小声地聊天,但话题也仅仅限于安安的死。后来我们慢慢在大巴车的颠簸中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的光景了。
从安安出了意外之后,这样舒缓哀伤而又安静的时光从来没有过,我觉得花小卉那么美,美得我都想抱住她的脸蛋亲一口了。
我觉得哪怕全世界都背弃我,但只要花小卉跟我在一起想念安安,不因为他是换生灵而抛弃他的话,那么就足够了。
我就有足够的勇气拿我的身体来对抗这个世界。
晚上在森林边举行篝火晚会。
花小卉跟我坐在人群的角落里,紧紧地挨着,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我眯着眼睛说:“真好闻。”
“什么?”
“哦没没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
花小卉突然转了话锋:“我好喜欢你啊。”
“啊?”我别过微微泛红的脸,轻轻地咳了起来“这个”
黑暗里,花小卉抓住了我两只冰凉的手。
“所以,就算你是他们说的换生灵,我也会跟你在一起的。”花小卉的眼角像是湿了“我不怕危险的。况且,你也不”
我把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
“什么?”两只眼珠转来转去“换生灵吗?”
“换生灵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我在给花小卉介绍这些的时候居然唇边挂着微笑,我觉得像是谁偷偷地在我的胸膛里放了一块糖,甜蜜的味道从胸腔的深处慢慢挥发出来“其实换生灵从来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可怕”
大约十几分种之后,我看见花小卉的脸上闪着莹莹泪光。她抓住我的胳膊:“白格,我真的不希望你是。”
“可”可能说话太多了,我觉得口干舌燥“对不起,我是。”
花小卉一把拉起我朝着森林深处走去。其实我并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可能是因为我暴露了身份,她为我感到担心吧。索性,我就被她推着朝前迷迷糊糊地走着,反正事已经这样了,说了出来,反而感到无限轻松,我觉得覆盖在胸口上的那巨石一样的压力在瞬间消失了,甚至还有时间回转身来问安慰花小卉不要哭。
就在我回身的瞬间,我看见花小卉的脸突然变得陌生而诡异。她突然冷笑了一声,双手用力向前一推,我抬起的一只脚朝着黑漆漆的地方重重地踩了下去,悬了空,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倾斜着朝无光的谷底滑去。
等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成为坐井观天的青蛙。抬起头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以及黝黑高大的黑色人影。
我分辨得出班长的声音:“花小卉,还真有你的啊。”
“这个笨蛋对我毫无防备。”女孩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他到底还是跟我说实话了,他说他是一个换生灵。”
其他几个人纷纷惊讶地小声嘀咕,除了班长朝着下面喊了声:“白格,你在这下面乖乖地待着吧。森林才是你的家,我们把你送回来,你该觉得高兴吧。”
花小卉在邀功:“还是我找的这个坑深吧?要不要表扬我一下?”
“那是陷阱。”黑暗中我感觉班长白了花小卉一眼,意思是这女人竟然如此之蠢,但很快我就听到了吧嗒一声,男孩子在女孩子脸上响亮地吻着。
我一张嘴就带出了哭腔:“请帮我出去!”长期的人类生活已经使我丧失了做为换生灵的野性和本领,况且,我掉进的这个明明是猎人挖好的捕猎的陷阱。我很快就想起了,刚抵达时花小卉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在我的身边。原来那时候她在找陷害我的这个“坑”-
十]
十月的天气很凉。
在班长他们离开之后,我努力几次,朝地面爬去,均告失败。后来开始下雨,我听见远处人们躲雨的声音,成群结队地招呼着“快走啊”“请问你带雨伞了吗”“我们今天晚上住一间房间怎么样啊”以及老师的“大家快排好队,我们回宾馆”之类的话。他们并没有清点人数,所以也没有发现我的失踪。
最后我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胃如雷鸣,浑身冰凉。我预感我就要死掉了。整个世界最终陷入了无声的漆黑之中,寂静的宇宙里仿佛只有雨水下落的背景音。以至于一束光突然打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都说了人死之后会有一束光引导他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于是,我咧了咧嘴,想哭。
但一个声音从上面落下来砸在我的头上:“喂——”
逆光,我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呃?”
“你待在这里干什么?”持在手里的电筒在我的周围晃了几下,最后还是凝固在我的脸上“你一个人?”
“我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话。
“嗯。”他表示信服“那我救你上来吧。”
一条绳子从上面抛下来,与此同时,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你是白格吧。”爬到一半的我其实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前进,但绳子那端的人显然力气惊人,我几乎是被他提着往上移动。等我终于逃离那个黑暗的“坑”抵达地面的时候,黑暗中我看清了他的身高、轮廓。压倒性的恐惧袭击了我,没错我在他身上嗅到了某种味道。
“你是”
他把手电筒从地上拿在手里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容,那一瞬间,我的双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要不是他架了我一把,我就瘫倒在地了。
“我是”他朝我努力地笑了笑“我现在的名字叫木木。你还记得吗?”
木木——
那是我作为换生灵时的名字。我糊满了泥巴的脸慢慢变红,眼前这个还是七岁模样的孩子,他是真正的白格。在七年之前,我伙同我的伙伴们绑架了他,对他来说,我完全是强盗,我强行占有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的妈妈,他的床,书籍,明亮的阳光以及温暖的被子。这些都不是属于我的。
“你还记得你原来的名字叫白格吧。”
“嗯。”他点了点头“记得。”
“所以,你一定是记恨我的吧。”我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先去找些食物吧。”他闷着头在前面走路,并没有去接我的话题“我也已经很饿了。”我们在天快亮之前来到了镇子上,他狡黠地跟我眨眼睛,然后嘱咐我在便利店门前给他放风,他从开启的门缝里钻了进去。呐,是换生灵的缩骨法。过了一会,他带着香肠面包之类的东西跑了出来。我们俩躲在森林里吃东西的时候,木木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看,我现在身上已经拥有换生灵的本领了。”木木骄傲又有些倔强地说“可以偷东西吃,对森林里的野兽拥有抵御能力,只是”
“偶尔你也会想家。对吗?”我停止了咀嚼,在慢慢发亮的天光里有些难过“你为什么独自一人?”
“我不肯做换生灵,老是想跑回去做回人类。”木木咬了一口面包“你知道我费了很大周折才记得自己过去的名字,以及家在哪里。在我被绑架的第二年才有机会逃避伙伴,回到家里,却在路上遇见了你,当时你正被他们欺负,后来还是安安解救了你。”
“我一直很糟糕。”我红着脸。
“其实我也一样,我以前也很怯懦,每天想着的事永远是别人不要来找我的麻烦。我老是想着要是爸爸还活着就好了。”木木漫不经心地说着“可是现在我变得越来越勇敢,我可以没有同伴的协助,一个人独自走夜路,出来找东西吃。我厉害吧。”说完,他朝我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所以,白格,我现在可以这样叫你,就意味着我原谅了你曾经盗窃了我的身份。我不再是白格了。就像你不再是木木一样。你要学会认同你现在的身份。所以,当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你要勇敢地反抗,就算你承认自己曾经是换生灵也没什么,你要勇敢一点。”
他只有我身高的三分之二,我却觉得眼前的木木高大无比。
“嗯。”我重重地点头“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去看看呢?”
木木想了半天:“还是不去了。尽管我当初那么想回去,可是我说了我已经不是白格了,我现在是木木。我要跟我的伙伴们在一起,你也一样,你要对妈妈好,知道吗?”
沿着蜿蜒的小路,我们朝镇子的另外一侧走去,但停在小镇宾馆门前的三辆大巴车已经不见了。我的嘴巴瘪成一条线:“他们把我忘记了。”
“我送你走一段回家的路。好吧?”
我说:“谢谢你,木木,你让我想起了安安。”
我们花了一礼拜的时间走回去,大多数时候我们在游山玩水。而在过去的一个礼拜里,妈妈跟学校的老师们都愁眉不展。派出的警察跟消防队员搜索了大半个林区也不见我的踪影,根据花小卉等后来提供的线索,那个“坑”里根本不存在我的身影。有人开始编瞎说,说我重新回到了换生灵的队伍中去,妈妈因此受到了巨大的责难。
我就是在妈妈被围拢在众人的指责中的时候回到家里的。
前所未有的强大勇气注进我的血液。
那些难听而恶毒的话像是密密麻麻的箭穿透我的胸膛。
“生养这样的儿子,你还真是丢脸啊。”亲人说。
“指不定你丈夫就是被他给搞死的。你可要小心啊。”朋友说。
“其实你也不必绝望,不论他是死了还是回到了森林里去做换生灵,从此,他都与你无关了。他本来不是人,他就是一个魔鬼。所以,你应该不会为一个魔鬼而哭泣吧。”妈妈单位的领导。
那些最熟悉的人以最残忍的方式伤害着她,而我才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肯松手,她一松手在这个世界上就无所依靠了。我笃定地想。我要变成真正的白格,我要让自己这跟稻草变成参天大树,为她遮风蔽雨。
家门口还停着一警车跟救护车,我从容不迫地穿过人群走了进去。
所有人看见我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只有妈妈喜悦地朝我扑过来。很多人拉扯着她不想让她靠近我,说我是个魔鬼,危险。从我身后冲上警察跟医生,他们将我按在地上,我努力挣扎着,爆着粗口,朝妈妈大声喊:“妈——妈——我是白格,我是你的儿子白格!”后来我突然觉得强大的力量被灌注在我的身体里,我一脚就掀翻了扑在我身上的男人,灵活地一跃而起,我成为无可匹敌的大力水手一样的人物,我跑向了妈妈,把她从那群讨厌的人手里抢出来,我抱住她站在角落里。
“白格,是你吗?”
“是我。”我抬眼朝窗外望去,没人注意的院落的草坪上,站着七岁的木木,他朝我伸出大拇指做出“好样的”手势“我是白格,再没有谁可以取代的白格”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说给窗外的木木听“我会越来越勇敢,我会保护好妈妈。”
一道白光掠过。
窗外的木木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十一]
“如果要让我活让我有希望的活
我从不怕爱错就怕没爱过
如果能有一天再一次重返光荣
记得找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