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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认真说起来当然得怪孙发生少了个心眼儿。冯长发的叔叔冯万胜是给公社管委会的头头脑脑们做饭的大师傅,就算孙发生的父亲是公私合营商店的经理,那也几乎是斗不过人家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门阀的观念便已深入了社会各阶层人们的心中,印把子握在谁的手里谁就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民不与官斗”这句老祖宗传下的格言,竟又在社会上有了市场。倘若孙发生多读点书且年龄和识见都多一点,他也许是断断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
我们当然很难肯定孙发生是老实人或者直性子人,只能认定他一定是胸无城府,做事从不前三后四地惦量惦量的人。年龄或许会逐步改变这一切。但在那个时候,孤独的孙发生的确率性而为,只来没有去想过将来到底如何。当然,孙发生已经认为将来是大哥的,是四弟的,或者是镇街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弟的。偏偏他却是上半截街少年人的精神偶像,孔武有力的少年虽然有好几个,大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孱弱的孙发生反而具有较高的威信。
九岁那年,他和小学生们去给大炼钢铁的大人们收庄稼。那是离千里镇坝子两里路多一点的另一个坝子,从千里镇流过来的小河叮叮咚咚地从坝子一侧的山根下蜿蜒而去,包谷地密密匝匝地壅塞在山湾里,小学生们每人背一个背兜,排成一条直线从苞谷地的一端没入苞谷林中,用把子很长进背兜里,这活儿小学生本不能胜任,不过这是公社统一安排的,大人们搞大炼钢铁,稍有劳力的都上了矿山或去砌土炼铁炉,总不能让已经成熟了的庄稼全烂在地里,妇女老人收稻谷,小学生们收苞谷,那意思大概也是收多少算多少。别的孩子几乎和熊瞎子掰苞米差不多,收得到的收进背兜里,收不到的扔在苞米秸上或扔在地里。孙发生却不,认认真真一穗一穗地收下去,等他收满背箩找其他伙伴时,苞米地里只剩下他自个儿了。他又怕又惊地在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奔走,夜深了才总算寻到集中的场院,他瘫倒在地,但背着的苞米穗子却一个没丢,带队的女老师感动得把孙发生搂在怀里,他是她的收成最多的学生之一。庄稼当然丢多了,那为现今的饥荒埋下了伏笔。不过那时候的人们很少怀疑上头的政策。大炼钢铁要砸锅卖铁,多数百姓砸自家的铁锅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相信叫砸就有一定要砸的道理。扔掉了已经成熟的那么些庄稼同样没人提出任何置疑,找矿啊炼铁啊什么的已经累得人们七荤八素,吃的食堂准备着呢?人们干么要给自个儿增加思想负担呢?只有幼稚的孙发生在忠于职守,幸亏那一带坝子里并没有野兽,收苞谷掉队的孙发生才安然无恙。
傍晚,饿着肚子的孙发生把一挑煤总算又挑回了家。他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咕嘟咕嘟倒进肚子里,才倒掉煤,收好挑篮,顺便弄了些煤在灶里,捅亮火,坐上一壶水,他以为父亲快回来了,说不定他可以从父亲那儿得到些什么吃的,因为里外三间屋除了灶屋里那几个给他作粮食的萝卜外,决不会再有任何可供糊口的东西了。
入夜。千里镇只有中街的地方戏园里有点儿生气。其余的街面便几乎全部被夜幕所吞噬。父亲孙经理一定听戏去了,或者又在哪一个老朋友家喝茶清谈,如果没有客人来访,孙发生是不能去找父亲的,因为老宅里一直只有孙发生看守门庭。
一盏罩了玻璃罩的煤油灯的黄光让堂屋显得愈加阴暗。母亲的遗像在墙壁上的阴影里慈祥而又忧郁地看着孙发生。房屋虽然临街,两侧的住户家里也都有人,一股泥土的潮湿味和发了霉般的阴冷气息仍然紧紧地攫住了他。那因饥饿发育不良的瘦小的身躯及稚弱的心臓便一直在颤栗。睡是不敢先睡的,无论点灯或是熄了灯,阴暗中似乎有众多的鬼怪从视线所及的任何部位袭向自己,惊惧中是难以入睡的。对了孤灯独坐良久,估计戏园子里的戏还没有开锣,父亲绝对一时半刻回不来,孙发生便端了灯进入父亲住的里屋,那里的霉味儿更重了,气氛也更阴暗了。从父亲那汗味儿很浓的枕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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