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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宗族,这帮老古董怕舅爷爷翻旧账,不敢轻易认亲,他们想与二舅爷爷谈判,想认亲便不准翻旧账。但是二舅爷爷不是这么想的,他要的是全族的人承认愧对舅爷爷,要给舅爷爷正名,要让全族的人在祖宗面前承认自己错了。”
“绕这么个圈子,我是听明白了,本来就是这帮人做错了,认个错有什么关系?”
“家族宗族,事情哪里这么容易?你是出身贵胄,见多的是礼义廉耻,没见过宗族处事蛮横无理胡搅蛮缠的。这帮讲情义还是好的,不讲道理的,处置家事就算是打死人命,官府都管不得。他们应家湾如果敢承认自己为了生存把无辜子弟送到匪窝求活路,这是什么样的好名声?只要认了错,那是要流传百代万代的,谁肯担负这个恶名?这件事应家九房人人有参与,故而谁肯担这份恶名?”
赵元启只是年纪小,可不糊涂,自小生在帝王家,他一个不受宠就连稍微有点底气的小官都可以欺负的落魄王爷,人情冷暖比谁都见识的多,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不肯多想罢了。
赵元启捂住脑袋,“太复杂,以我的性子,提把剑冲上去,逼他们道歉、认亲便罢了,哪里那么多的废话?”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那我们早就该带着卫队或者官差,把这湾子一围,万事大吉了。你道沐瑞为何隐瞒国公府的权势,就是不想以势压人,就想找回一个理字。”
赵元启长吁短叹,“难怪你也隐瞒了身世,又不叫沐瑞把你奶奶的事说出来,说出来就更乱了,多问一句,太夫人是应国公的亲妹子,那也就说也是老七房的了?”
云家太夫人与应道泽的身世在当朝是绝密,极少人知道,赵元启也是无意撞到应沐瑞和云谙音来临阳府,偷偷跟了来,这才得知一二。赵元启与应沐瑞和云谙音那是自小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故而见他跟来,才跟他说了一二。至于云太夫人的身世,涉及闺誉,云谙音作为子孙不好论长辈是非,也只是模糊说奶奶是应家湾出身,早年战乱离散,包括赵元启都以为云太夫人与应道泽是亲兄妹。这其中关节,云谙音不好再解释,便沉默不语。
赵元启也不再问,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
好像有拍桌子的声音,永成的嗓门提高,“二叔,认亲当然是要认,但是旧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过去了几十年,小辈们连匪盗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你突然提起什么马脑山的,没得吓到小一辈的人。我年纪比众兄弟都大些,幼时见过匪盗,见识过改朝换代的战乱,那个年代,流离失所,族里人饿死十之三四,不想办法大家都得死,应家湾的传承也得断掉。在那种环境下,我爷爷和各房长辈做了什么决定,都不算错,也算是挽救了我们整个宗族,这是大功劳。如今你一句话就要推翻,倒叫我们这些人去为几十年前那些后代都没留下一个的人跪祠堂,这事可真说不过去。”
“后代都没留一个,亏你说这话!正因为冤死太多,所以我们要摸着良心做事,前人犯了错误,为什么不能承认?如今也不算一个没剩下,我家里好好地坐着我三弟的孙子,我三弟人在京城,好端端地活着,眼睁睁看着你们,看着大家,等着大家,难道我们就不该说一句错了吗?跪祠堂算什么,只要是问心无愧!”应传明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几位族老都低下了头。
应永成咬牙,脸色涨成猪肝色,“我还是那句话,这事太大,我不能做主。我表明态度,认亲肯定是要认的,传亮三叔一家是我们应家湾的骨血,那一定要写进我们宗祠,加进我们族谱的。但是认亲就是认亲,前情旧事我不同意翻出来。”
老六房的传发磕着烟袋道:“我同意老二的话,人要讲良心,当年我们把不懂事的瓜娃子送去送死,本就是昧着良心的。没过多久,瓜娃子就都死了,各门各户也都立了衣冠冢,全村每户人家都给送灯烧纸,算做是全村晚辈的先人,但这只是做给我们后人看的,对他们自个儿呢?那可是命,几十条命的事!好好的少年郎们,就这样没了命,尸骨无存,说到底我们有愧他们呀!传亮算是幸运的,火海逃生,还能挣到今天这份家业,难道就因为他活了下来,有了滔天的荣华富贵,我们就不亏欠他了?”他站起来,“我们老六房昨晚已经商议好了,要跪祠堂还是留万世恶名,我们都认了。”
五房的传有冷冷道:“你们老六房自然说得轻松,若是你们家的传凤也还活着,你是不是也要认下,并跪着说一声你错了?”
传发黑膛的脸黑成墨汁,他捏着拳头,全身发抖,“我、我,不要提我那可怜的妹妹,应传有,你休要羞辱于我!我们家凤姐儿怎么了,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应家湾的事?她、她那可怜的女娃子,你们还羞于提她吗?”
应传明把烟袋使劲敲到桌面上,“传有,够了,好好的你提凤姐儿干什么?难不成想把那事也翻出来,好叫我们这些人都无颜面对祖宗,羞于面对后辈吗?你说,你继续说,你出去说,说说你们当年是怎么把凤姐儿推进火海的。”
永成发际出汗,站到传有面前,“传有叔,好好的你提凤姑姑干什么,还怕我们不够乱的?”
赵元启诧异地看着云谙音,只见他白皙的面庞如万丈玄冰般冰冷,浑身都散发一股煞气,那黑深的眸底似万丈深渊,稍不留意,让所有人都坠入黑暗,万劫不复。赵元启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已经不用再问,那位云太夫人的身世怕是比应国公还要悲惨吧?
应传有坐下呼呼喘气,应传发甩开永成的手,“无需再议,我们老六房主意已定,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们也会把事情真相告知后辈,该跪祠堂的我来跪,该向传亮请罪的我去请。”
“三叔,别走。”永成拉不住传发,回头对着传明,“传明叔,这事真没回旋余地吗?”
“不行。”应传明掷地有声,“要不你就不认我家老三,让他自立门户,一辈子不入我应家族谱,不进应家祠堂,不入应家祖坟,我也会把他的衣冠冢推掉,就当我们家没有过这个人。要不你就堂堂正正把这支传承迎进家,把当年我们怎么把他送走,又怎么把他迎进来的经过交代明白,我们做的事明明白白记进族谱,我们犯的错老老实实向祖宗、向族人、向传亮承认。”
金戈铁马过冰河,气势磅礴,那股气势,大有应道泽只身迎敌万千中的风姿,赵元启和云谙音都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窗户缝隙外的那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