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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火棍与地面的笃笃相击声中,心眼飞转的乐无涯慢慢定下了心。
惊堂木一落,满堂俱静。
红着眼睛的苏婶子立在堂下,因为哭得太狠,神情已然麻木。
乐无涯“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状师晓得好歹,指点苏婶子,以民告官是大罪,不可直言说是衙门掘人祖坟,只诉儿子坟墓被人盗挖,不知何人所为,请衙门为她做主。
听完状师的诉状,乐无涯一眨眼睛,面露讶异“这事是本县安排的啊。”
他当场转向孙汝,义正词严地质问“孙县丞,我不是说要好好地同苏氏商议后,再把常小虎请出来吗,你为何不照做”
孙县丞“”
不等孙县丞出言辩解,乐无涯便好声好气地对呆愣住的苏婶子说“我本是有意查探常小虎尸身,查明他的死因的。谁想底下人办事不力,听岔了话,实是抱歉。”
他一拍惊堂木“来人,拨五两银子,以供常家祖坟修缮之事。”
说罢,他又和颜悦色地对苏婶子道“此事是本县办得不切不实,伤了常家祖坟风水,若是五两不够,还需做水陆道场恢复风水,本县可自掏腰包;待案结后,孙县丞和那几个办错了差的,会亲至您家致歉。苏氏,你还有什么要诉的吗”
这案行云流水,转瞬即解。
若是旁人被衙门误掘祖坟,得到此等判决,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没心没肺的,还会因为能捞些额外银财偷偷欢喜一阵。
但苏婶子脸上不仅毫无喜色,还变得铁青起来。
“我儿子”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太爷,您说,小虎他”
乐无涯却不再看她“苏氏,你对本县判决若还有意见,就先下站吧,等想清楚再诉。本县今日案子实在很多。”
他猛一拍惊堂木“把那两个伤人的乞丐带上来。”
二人一脸苦哈哈地被带了上来。
断臂的乞丐照着乐无涯的交代,如是这般,交代了兄弟二人在义庄想要发些死人钱,“误伤”他人的事情。
今日,他们二人挟带着一个受伤的小乞丐四处要饭,也被不少人撞见过。
本地义庄,主要作暂厝棺木之用,停放着的大多是无名无姓、无亲无友之人的外乡人尸首,但凡有些值钱的物件,早在收殓的时候就被摸干净了。
乡民们一来觉得被侮辱的尸首与己无关,二来觉得他们也不是为自己牟利,而是为救萍水相逢的小乞丐的性命,实在是仁义,便纷纷出声作证,就连那包子铺的小伙计也趁着人多声杂,掺和其中,替二人喊了两嗓子冤枉。
姜鹤抱臂旁观,只见那县令听着众声嘈杂,不加制止,反倒是一脸的好整以暇,不免有些诧异。
好似这乱糟糟的局面,是他想要看见的似的。
待吵嚷渐渐平息,乐无涯看向堂下二人“你二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二人精神俱是一震。
来了
他们替太爷尽心办事,不惜背锅,求的就是这一刻
断臂的抬起头来,说“小的叫扈武,河津西营县人,和身旁的哥哥是堂兄弟,都姓扈”
断腿的低声道“小的叫扈文。”
这都非是二人原本的姓名。
但从此刻起,他们便是扈文扈武了。
乐无涯再问“可有路引”
扈武的嘴皮子更利索点,继续答道“我们兄弟俩家是匠籍,会些髹漆的手艺。”
“为何流落到此”
“家乡遭灾,逃难路上又被土匪打劫,我们兄弟身上财物被抢光了,还挨了两刀,命大才活下来”
前两年,河津地带确是先有旱灾,又遭瘟疫,致流民无数。
话说到此,底下的百姓难免唏嘘,同情之声再起。
堂下,姜鹤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二人的伤处。
他想,土匪用的刀片子,大多是自家磨的,笨重且钝,怎能这样平滑利落地将人的肢体斩下来
这倒像是精炼的军刀所伤。
然而他没打算叫破此事。
一来,自己需得隐瞒身份。
二来,他自知不太聪明。
不知为何,但凡他多发言语,总会被笑,天长日久,便习惯了沉默寡言。
乐无涯也在悄悄观察他,见他欲言又止,微微一笑,猛拍惊堂木,骇得四下里一片静寂。
乐无涯肃然道“你二人既是求财,又何必无故殴伤公务人员不许撒谎,照实来说”
闻言,姜鹤跟着小幅度点了下头。
这也是个疑点。
二人求的是财,就算是有人进来,撞破他们盗窃,转身逃了便是,尤其是他们身负残疾,二人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打得过来人。
走为上计,何必非要把人打一顿不可
扈武却是底气十足。
先前乐无涯已私下提点过他,他有足够时间去揣测乐无涯的心意。
他猛然叩头到地,带了哭腔道“小的小的有罪小的一开始不晓得他是公家人,还寻思着他、他也是来偷东西的,我们哥俩好好藏着就是,谁知道那人进来,就对着刚运进来的一具尸首又掏又摸,小的想,就算求财,这也太不像话了,作践人家尸首,要损阴德我哥更是吓坏了,动了一动,却被他发现,他问了声谁,一扭头,我又发现他手拿着刀,我们哥俩吓破了胆,又都残了手脚,跑也跑不快,生怕被他追上灭口,索性先下手为强,没头没脑地扑上去厮打了起来,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倒在地上了,说,是,是太爷要他来公干的,他是衙门的仵作,我们哥俩这才知道坏事了,没个办法,又不敢逃跑,只好自来投案。小的有罪小的有罪”
说完,他已是簌簌颤抖,叩头讨饶不止,看上去可怜极了。
底下百姓议论纷纷。
易地而处,若是他们是这两兄弟,在死人堆里瞧见一人手持利器、切割尸体,他们怕是要当场吓破胆了。
若不主动反抗,搞不好就会变成那无名尸首的其中一个。
乐无涯颔首“把尚仵作抬上来。”
孙县丞还是有些本事的,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还有空派人去请大夫来,为尚仵作的腿简单做了固定。
尚仵作在后堂疼得直发昏,连为何遭了这一通痛打都不知晓。
但他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对。
他是得了孙县丞的信儿,自行前往义庄的,若是太爷盘问他为何前往义庄,他要如何辩解
他有心想个借口,可无奈伤口疼痛难忍,叫他实在无法集中精力。
如今被带上堂,他瞧见那两个乞丐跪在身侧,太爷又面带神秘莫测的微笑,不妙的预感越发高涨。
然而,他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乐无涯“尚仵作,我且问你,我什么时候叫你去义庄公干了”
尚仵作“”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孙县丞身上。
孙县丞虽说满心苦涩,也故作坦荡地回看了回去。
孙县丞心知,自己没留下什么把柄。
他只是告诉尚仵作,太爷发掘了常小虎的尸身,又没授意他摸到义庄去动手脚。
尚仵作与孙县丞视线一交,就知道想拖他下水是别想了,只好含糊道“小的听说常小虎的尸身被运到义庄,便有心提前去瞧一瞧。这是小的分内之事。”
他指望着乐无涯还是闻人约那个蒙头蒙脑的小官,只要自己打出工作的旗号来,这位太爷就会被自己堵得无话可说了。
没想到乐无涯一点没被他绕住,只抓住最重要的一点猛打“这二人方才却说,是我派你去公干的。尚仵作,我何时派你去义庄了你既这样乐意替我做主,我这位子不如让与你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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