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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袁应泰站在北门城头,轻轻揭下连着斗篷的皮帽,伸出手,接了一捧雪花,分外清凉。辽阳城“周围二十二里二百九十五步,高三丈三尺,池深一丈五尺,周围二十四里二百八十五步,城门九”,是一座高大的砖石坚城。凭城远眺,辽阳四周一马平川,北面只有两道屏障,一道是太子河,一道是护城河,但是现在尚未开春,河面上坚冰依旧,后金骑兵很容易就能踏过冰河冲到城下,因此,袁应泰不得不发动数千士兵民夫沿河修筑工事,用来阻挡后金铁骑。
“这些工事挡不住女真人,只可惜这条护城河不能派上用处……”巡抚张铨一拳砸在箭垛上,拍起一片雪花。他一共发动了两拨人马轮班修筑工事,就是要在最短时间里在辽阳城外构筑一条临时防线。
袁应泰是治水能臣,他的注意力早就落在了护城河和不远处的太子河上——跟河道打了一辈子交道,如果最后一战吃亏在这上面,那也太对不起自己的名声了,绝不能坐以待毙!
“窦十三!”一骑飞驰而至,在那片荒坟营地前勒定,大声叫唤。
“你窦爷在!”窦十三光着膀子从一座坟头后面钻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刚冲了个冷水澡。
“总兵大人有令,命你部速速前往太子河王家渡!”
“哪个总兵?去王家渡干啥?”窦十三一边擦胸毛,一边大声问道。
“李秉诚李总兵,奉经略使袁大人之命,命你等去王家渡挖河!”
传令兵走了,窦十三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去你娘的李总兵,看见女真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儿居然骑到窦爷我头上来了,也不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
骂归骂,命令却不能不执行,没过多久,窦十三就领着百来个穷凶极恶的壮汉来到王家渡。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王家渡和护城河之间挖一条渠,等别的士兵和民夫把两头坚冰凿开后,将太子河的水引入枯水的护城河,在辽阳城外形成一道天然防线,阻止后金骑兵直扑城下。
这次发动上万人的引水护城行动由经略袁应泰亲自指挥,脱下官服换上短袄来到工地上的袁应泰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不再顾虑求全,不再硬着头皮说话,几张图纸、几道命令,就把工程的前前后后方方面面规划得清清楚楚——袁应泰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生平最后一次开渠挖河、最后一次与水利打交道;在寒冷的辽东,他要向那些平日里看不起自己的骄兵悍将们亮出真本事!
“叮咚叮,叮咚叮!”一块块坚冰在重锤和铁锹下被凿开。兵贵神速,为了能够抢在后金军到来之前完成开渠引水工程,除了轮班的兵丁民夫,辽阳城里数百名囚徒也全都被拉到了冰天雪地中,放风和减免刑期的诱惑使得这些犯人干劲十足,而监视他们的,正是窦十三的百人队。
窦十三光着膀子扎在工地上,满身大汗,他和他的兄弟带着一干囚徒负责的是最艰难的一段旱地——如果结冰的河面尚能开砸,那么脚下这片由冻土和冰渣混合而成的土地简直让他们伤透了脑筋,很多地方一锤子下去只溅起几块土,大部分在牢房里被关得没了气力的囚徒根本挖不动。窦十三没有办法,把百十个弟兄分成三拨,囚徒分成两拨,然后划出一截准备开凿的渠段,两头各一拨人带头凿开最坚硬的冻土,囚徒们则跟在后面挖深挖宽,剩下一拨兄弟轮班休息同时监视囚徒。
袁应泰对工程进度十分重视,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派出几拨人马前往各处探察,甚至亲自前往;每一次,窦十三负责的渠段总能看见一帮大汉在不远处敞着肚子吹牛休息,可进度却是所有工地中最快的。袁应泰为了鼓舞士气,还特地派人炖了几十斤牛肉前去犒劳窦十三一伙人,还把窦十三分批轮班的办法推广到别的工段。所谓分批轮班,不过是窦十三的心血来潮,他觉得自己那班弟兄的力气是要留着杀女真人的,岂能白白浪费在开渠挖地这等小事上,上头还让他监视那些囚徒,那多少得留出一些人来吧?囚徒的命本就不值钱,就让他们没日没夜的跟在兄弟们屁股后面干着好了。
经过两天两夜轮班不歇的赶工,一条从太子河到辽阳护城河的水渠终于成形,水渠两头仍然用沙包和大石块堵着,只待袁应泰一声令下,窦十三他们就会将沙石扒开,放太子河水进来。
“终于完工了!”袁应泰抹了把汗,长长的出了口气。斥候回报,后金大军已经在浑河南岸集结休整完毕,眼看着就要南下,这条渠,修成得正是时候!
“大人,京城来人了!”一名小吏匆匆赶来,喘着大气道。
“回去让他们等等,待渠水贯通,我便回去。”袁应泰头也不回,随口答道。
“大人,是北镇抚司的人,好像还有一位——公公……”小吏凑近了些,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北镇抚司?公公?”袁应泰这才收回心神,皱起眉头思量起来:才几天功夫,我的奏折都还没来得及上,难道沈阳失陷浑河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还惊动了宫里?内阁和兵部没有派人来,来得却是锦衣卫和宫里的人,莫非是想临阵问罪?
“大人,前前后后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下令开渠!”
“开渠,对,开渠!开渠才是大事!就算今天是我袁应泰最后一天当这辽东经略,也要把这条渠挖完,让太子河的水流进护城河,为坚守辽阳城尽最后一点力!”袁应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竟不去理会那小吏,径直走到水渠和护城河的接口处,几步跃上沙石坝,朗声道,“兄弟们受累了,开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