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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若邪溪一路行来,溪流蜿蜒在稻田与会稽山之间,深翠的山影倒映水中,与浅碧溪水两相辉映。溪岸的柳树发了新芽,绿茸茸的一片,风一吹,就婀娜地招展着,与旧年的落叶枯草比对起来,煞是扎人眼。
此处离会稽城已不足十里地,姬双听说听香阁坐落在会稽山之上,兴奋了一路,缠着要去参观。
“你们快点儿,快点儿——马上就到啦!”姬双驭马跑在最前面,一个劲地朝月麟所坐的马车招手。
枷楠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马鞭,像是和谁赌着气,与前面嬴玹、姬双落了好远。
冬青掀开车帘坐到外边来,见他模样,笑问道:“怎么,难得见你不开心。”
枷楠扯了个笑脸,“我没有不开心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开心了?我才没有不开心。”
冬青揶揄道:“就你这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性子,还想瞒人啊?”
枷楠不语,一甩马鞭,将马车速度又提上几分。他扬声向车内道:“月麟!你快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回去叫秦伯做。你大半年不在阁里,他肯定偷懒不做好菜给大伙吃,都盼着你回去改善伙食呢!”
里面月麟笑道:“你又赖我头上,明明是因为你嘴太刁,大伙才跟着你吃些山珍海味。你就按往常的,叫秦伯做几个好菜就是了。”
枷楠哦了一声,半晌,忽然又自言自语道:“往常……这次回去,也许很多事情都会和往常不一样了。真想就这样一直在路上,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没心没肺的多好。”
冬青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十年了,有些事情总得有个了断,迟迟早早,该做的事总要去做的。”
又行了几里路,前面人忽然多了起来,路旁零零散散的都是用稻草和油布搭起来的简陋帐篷。帐前用砖块搭着小灶,妇人们一边烧着粥,一边哄着小孩,男人们则在一旁打水劈柴。看上去,这些连一张像样的床褥都没有的帐篷就是一家几口人的临时居所。越往前走,帐篷越多,一个挨着一个,竟像集市一般,吵嚷声、孩子啼哭声不绝于耳。
嬴玹向姬双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为何都聚居在此?”
姬双解释道:“这些都是从别处逃亡过来的流民,父王因怕扰乱王城治安,便不许他们进入城内,只许在城外官兵管辖的这块区域内暂住。”
嬴玹放眼看了看,见帐篷绵延足有一里多地,疑惑道:“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难民?”
“公子当知道,许国正在与南越交战吧?”月麟倚在车窗向嬴玹道,“许国每攻破一座城池,必劫掠烧杀,有时候甚至满城屠戮。这些难民,多半是从南越和许雍边境逃亡过来的。”
嬴玹顿时了然,道:“许国向来崇尚的是暴力治国。严法重刑、铁血政策之下形成的威慑力,确实能让敌人闻风丧胆。想当年郧国被灭之时,许国坑杀、活埋郧国王室与将士俘虏达十五万余人,云梦泽的水一夜之间尽染成鲜红,实在令人发指。”
月麟手扣着窗沿,将脸隐入帘后,尽力平稳着声音道:“那公子呢,也认为应该推崇这样的政策吗?”
嬴玹不屑道:“暴力或可治乱世,但终非长久。许国最大的弱点,便在于失了民心。民心既失,天下必覆,夏桀、商纣,皆是前车之鉴。”
帘后的月麟似乎笑了一笑,道:“公子将来是要为君之人,见识自然高于我等。月麟不敢妄议天下,平生之愿,只是希望像他们这样的百姓,都能有个家,能吃饱穿暖,不再流落异国他乡。”
嬴玹看向她,眼中带着暖暖笑意,“月麟之愿,也即玹之所愿。”
正说着,前方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大叫了声:“韩大人来了!韩大人来了!”
听得这一声叫,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放下手中的活,争先恐后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涌去。
“哎,前面是怎么回事?”姬双拉住一个人问道。
“你不知道啊?是韩君钦大人来施善粥了!我得赶紧去,不然一会排不上了!”那人说着挣开她,往人群里一钻就没影了。
“是君钦哥哥!”姬双惊喜万分,向月麟和嬴玹介绍道,“他是我们江国司徒大人韩守敬的长子,人可好了,快来,我带你们认识认识。”
姬双一只手拉着月麟往人群里挤,一手高高挥舞着:“君钦哥哥!君钦哥哥!”
韩君钦听到呼声,抬头一看,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来:“公主,你回来了?”
姬双一手指弹上韩君钦的额头,道:“才一个月不见,你就叫得这么生分了啊?公主公主,你叫谁呢?”
韩君钦摸了摸额头,微微红了脸道:“我这不是……看着有外人在么……”
姬双看了看嬴玹一伙,笑道:“他们不是外人,是我这次出去结交的几个好哥们,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雍庆公嬴燮,那位你一定猜不到,她就是传闻中听香阁那个好厉害的阁主月麟……”
姬双叽里呱啦把月麟等人都介绍了一遍,韩君钦与诸位都见了礼。姬双问道:“是韩伯伯叫你来的吧?他身体好些了没?”
韩君钦叹道:“父亲还是老样子,失眠少食,但也并不见其他症状。大夫开了药,每天喝着呢,比先前好些了,却总不能根治。”
月麟听言,上前问道:“令尊得此病多久了?”
韩君钦答道:“大概有大半年的样子,中间断断续续的,好了又犯,不知是不是政务操劳所致。”
月麟想了想,道:“香学与药理相通,这些病症,月麟也略懂一二。你可带韩大人来听香阁一趟,你是姬双的朋友,便也是我月麟的朋友,我定会尽力医治。”
姬双乐道:“那最好了!君钦哥哥,明天我陪你和韩伯伯去一趟听香阁吧,试一试,说不定能治好呢?”
韩君钦深鞠一躬,感激道:“如此,就先多谢月麟姑娘了!”
月麟与姬双等人约好,便告辞启程回听香阁了。路上,嬴玹感慨道:“这个姬双,也着实是位奇女子。身为公主,却毫无架子,还与臣下关系如此之好。”
月麟笑道:“其实也不奇怪,姬双从小并非在王宫长大,少了规矩约束,性子难免野了些。但若能以真心相交,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友。”
“哦?”
月麟看嬴玹疑惑,便解释道:“姬双的生母宋嫔本是商贾之女,因机缘与江顺王结识。当年江王刚刚登基,丞相姜朔的女儿姜王后专宠善妒,为稳定朝局,江王无法给宋嫔名分。江王就托司徒大人韩守敬将宋嫔置于司徒别院中照看,姬双出生后,从小便与韩家熟识,韩大人的爱民好施倒也学到了家。直到后来,姜朔在秋猎中误中流矢身亡,江王趁机削了姜家的权,姜王后失宠,姬双和宋嫔才被接入宫中。”
嬴玹好奇地道:“这些不见经传的宫廷逸闻,姑娘倒是信手拈来。”
月麟傲然一笑:“借香事之名,网罗天下信息情报,此方是听香阁价值所在。”言罢,她遥遥一指,“前面不远,便是我听香阁坐落之地。”
一行人下了马,拾阶而上。曲径通幽处,山泉泠泠,老藤虬根,听香阁在苍松古枫之间露出一角飞檐,像蒙着神秘的面纱,迟迟不肯露出全貌。走得近了,路旁各种各样的草木香花多了起来,腊梅,杜鹃,白檀树,柠檬草……直教人眼花缭乱。
月麟等人带路走在前头,月麟披着白底绣折枝红梅的斗篷,与周围花木融为一体,似花非花更胜于花。嬴玹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恍惚的错觉,仿佛她是生于花中的仙子,在他行至没有路的地方,奇迹般地指引着他走到了新的路上。
“公子?公子?”祁钺小声地唤着嬴玹,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笑什么呢?”
嬴玹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腮帮子,“我在笑吗?”
“可不是,你这都笑了一路了。”祁钺揶揄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嬴玹也不掩饰,索性就尽情笑了出来,“是啊,开心。上天待我不薄,让我遇见了月麟姑娘。”说罢,他大迈几步,追上前与月麟并肩同行。
快到山顶了,嬴玹见前面一大片嫣红花海,朵朵风韵犹如少女,颔首脉脉,婀娜多姿,他忍不住伸手摘下一枝,向月麟问道:“这是什么花?”
月麟只瞥一眼,便目光闪烁地别过头去,“那是……罂粟花。”
嬴玹笑道:“此花美艳,当与美人相衬。”说罢,他抬手将花插入月麟发髻,左右端详了会,拍手赞道:“妙哉、妙哉!”
月麟不料他做此举,下意识地小退了一步,后面枷楠早叫嚷着跑了出去:“白芍!白芍——哥哥回来啦——”
嬴玹循声一看,并没看到人,却见一只纯白的长毛猫灵敏地躲过了枷楠的怀抱,倏地一下蹿到了月麟脚边,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来回蹭她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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