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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邵清羽,唯一的弱点就是蒋毅。
第一节课刚下课,邵清羽就冲到蒋毅他们班上,拿着一盒酸奶,站在那个女生的面前。
那个女生刚转来没几天,还没领教过邵清羽的厉害。
她起先有点惊慌,但迅速镇定下来,问邵清羽:“你是谁?有什么事?”
邵清羽不喜欢啰唆,只喜欢用行动回答问题。她打开盒子,对准了那个女生的脸,干脆果断地泼了过去。
让人震惊的是,那个女生没有还手,也没有躲,甚至连拿本书挡一下都没有。
她很冷静地承受了这场由一份早餐引发的灾难。
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酸奶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时,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睛像两口幽深暗黑的井,静静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一幕,我是后来听在场的人说的,当我从教室里跑到走廊上看热闹时,事情已经发展至高潮。
邵清羽追着蒋毅打,他们在走廊上不知疲倦地跑了无数个来回,整层楼都轰动了,大家纷纷抢占有利位置进行围观。一部分坏心眼的同学还火上浇油地为他们呐喊助威,声势浩大得甩出开学典礼十条街,把楼上楼下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蒋毅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头也不回地推了邵清羽一下,然后灰头土脸地跑进了教室。
邵清羽可能是早已经习惯了扮演胜利者的角色,做梦也没想到蒋毅会还手,脚下一滑,身体一倾,整个人竟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助威声一瞬间变成了惊呼声,邵清羽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台阶上,在那一两秒的停顿中,我们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蒋毅,我……”
脑震荡之后的邵清羽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可以每天睡懒觉还不用上课,好爽!
我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医院看她,本来想在路边随便摘几朵月季,终究还是觉得太过丢人,只好含泪去花店买了一束马蹄莲。
站在病房门口时,我看见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侧影中透着几分寂寥,这个画面里的她,跟那个泼辣彪悍的邵清羽,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她家里太有钱了,也许养不出这么骄纵专横的脾气来吧。
床头放着一个大柚子,我拿起来就开始剥,不管邵清羽想不想吃,反正我想吃。
看得出她心情非常差,我也就懒得跟她寒暄了:“你干吗这么小气,只是一份早餐而已,有必要那么赶尽杀绝吗?”
她从鼻孔里冷笑一声:“头一次只是带早餐,以后慢慢地就是帮着打扫卫生,上课换位子坐在一起,放学顺路一起走,再往后,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
柚子的清香弥漫在原本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我掰下一块果肉送到她嘴边,她轻轻地躲开了:“叶昭觉,你不明白。”
我静静地看着她,我知道重要的话在这后面。
“我被抢走的东西太多了,我怕了,我不想连蒋毅都被人抢走。”
回想起来,那是邵清羽第一次那么开诚布公地面对我。
我跟她初中同班,升入高中之后虽然在不同的班级,但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可因为家境的差距,我一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隔阂在我们之间。
通俗易懂地来说,就是——我一直认为我们不属于同一个阶层。
她父亲是有名的生意人,经常会在电视新闻里露露脸,剪个彩啊,开个会啊,跟市长什么的一起合个影啊,据学校里的那些八婆所说,她爸跟一些领导私下里都有交情。
而她妈妈,年轻漂亮、性感妖娆,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女主角的真人版。
每到周末,校门口会停很多来接学生的车,其中以邵家的车最为名贵,驾驶座上的人是她父亲的专属司机。
从小到大,邵清羽一直都是我们这些普通女孩眼里的名牌货百科全书,她穿一套新衣服来学校,我们就多认识一个牌子。她犹如春风化雨,不计回报地为我们普及关于各种奢侈品的常识。
若干年后,我们之中有些人也成为各大名牌倒背如流的白富美,但追根溯源,仍然要尊邵清羽为祖师奶奶。
小学时,我还没吃过肯德基,她已经坐过了飞机;初中时,我连中国有多少个省都还没搞清楚,她已经去过了欧洲。
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她父亲给她在一家酒店举办了草坪Party,桌上放着一个豪华的生日蛋糕,五层,比我都高。
她母亲带着四岁的妹妹领头给她唱生日快乐歌,我们这群穿着T恤牛仔裤的同学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身穿Givenchy(纪梵希)小礼服裙的她。
欧洲的皇室离我们太远了,在一群普通孩子眼里,邵清羽就是公主。
她成绩不好,长得也不是特别漂亮,脾气更是差劲,没有几个女生是真的喜欢和她做朋友,但我敢打赌,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想自己变成她。
在那个下午之前,我跟那些女孩子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那天的光线分外柔和,也许是那天的空气分外清新,也许是冥冥之中有种善意的催化剂,又也许,是她孤单得太久了。
她忽然没前没后地说出一句“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妈”。
我原本还在剥柚子的手,彻底停止了动作。
“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妈,我的生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
“她是死在牌桌上的,听说最后那把牌是清一色自摸。我不会打麻将,不知道那一把她能赢多少钱,但她明明就不缺钱花,不知道为什么会激动得脑出血,真是没见过世面……”
邵清羽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和,不带一点感情,似乎那些难过、悲痛、不舍、无奈、声嘶力竭,早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
“那个年代,我还没有手机,放学时看到我爸的车在门口等着,还觉得奇怪。那时候我爸的生意没现在做得大,也没有专门的司机,来接我的是我舅舅,去医院的路上一路都是红灯,我不知道怎么会那么不顺利,真的,全是红灯,好像就是为了阻止我去见我妈最后一面似的。”
“我那时才念四年级,就没有妈妈了。”
我彻底放下了手中的柚子,这么沉重的气氛,换了谁都吃不下。
“我妈去世后不到两年,我爸就娶了那个女人。她是大着肚子嫁过来的,那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男女之间那些事,也都明白了。我想,也行,只要她是真心对我爸,不是算计他的钱,我也没什么要多说的。
“但是一直到现在,我也只肯叫她阿姨,她才比我大十岁啊。要我叫妈?给我一亿都叫不出口啊。”
我一直很沉默。
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很年轻,对于人生真正的疾苦所知毕竟不多。
我并不比我的同龄人聪明或者成熟,我从来也没想过,邵清羽光鲜奢华的生活背后,也许隐藏着一些我们体会不了也想象不了的痛楚。
她所有的,我们都能看到;她所没有的,我们都不知道。
我轻声地问:“那她对你好吗?”
邵清羽像是没听见我问的问题,又或者是,她用了一个事例来回答我。
“你记得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色的小礼服裙,你们看了都说很好看吗?”
我点点头,当然,只要当天在场的女生,应该没有人会忘记。
她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轻蔑的笑,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往日的浮光掠影:“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
“去买小礼服的时候,她非要跟着我一起去,我喜欢的那条是柠檬黄。可她偏偏要我试一下那条白色的。我说,我觉得白色没有柠檬黄好看,她就说,你试试看嘛,不喜欢再说呀。
“我试了那条白色的之后,她就一个劲地跟我爸说,清羽还是穿白色好看,白色多纯洁啊,只有她这个年纪才能把这么纯洁的颜色穿得这么美。她这么一说,我爸立刻决定给我买白色那条。
“她其实根本就不是好心,她就是要确定我到底喜欢哪条,然后阻止我买。我也真是蠢,给她一试就试出来了。生日那天,我根本没笑过,那条裙子我就穿过那么一次,后来被我扔去杂物间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不想让我开心。”
邵清羽最后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凌厉来形容了。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安慰。
她接着说:“我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的,不就是家里有钱嘛。呵呵,没人晓得,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和重要的人,我必须牢牢地看好,再也不能被抢走。昭觉,你明白吗?”
我庄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我想我真的能够理解,她对于一无所有的恐惧。
没过多久,她就回学校上课了,蒋毅也知道自己错得有点严重,从那之后更是对她百依百顺。
而那个被泼了一脸酸奶的女生,在邵清羽住院期间,又办理了转学手续去了别的学校,年份久远,我连她的长相和姓名都给忘了。
被打乱的一切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秩序,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邵清羽的后脑勺上,留下了一块永远的伤疤。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我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邵清羽一脸悲壮地牵着我的手走出电梯。
酒店的走廊真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我多希望它真的没有尽头啊。
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不必直面惨淡的人生,不必正视淋漓的鲜血,不必扮演我们根本不想扮演的猛士。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收回思绪,还没来得及开启战斗模式,邵清羽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叩响了一个房间的门。
那是多么短暂而又漫长的十秒钟啊,当那扇门打开,那张脸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必须纠正自己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年份久远,我连她的长相和姓名都给忘了——但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记起来了。
她是何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