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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办?”
“看,这里怎么有只猫?”
有人喊:“抓住它。”
上头一阵忙乱,风行云突然看到一只小白猫出现在方形的坑口上。它缩着四爪,被提溜着脖子后的皮,拎在一条胳膊上。
“好条小野猫,”他们赞叹说“可以让他们先打一场”
“好,我押小白猫两个毫子。”
“都扔进去。”
他们乱七八糟地喊着。
野兽的吼声里混杂着喵喵的猫叫声。
风行云向上看着,却发现天花顶的梁头上又探出另一只猫头来,那是只看上去有点眼熟的黄猫,鼻子有点塌,眼光炯炯地伸头看着那家将手里提着的白猫。
拎着白猫的手放开来了,它“吧嗒”一声掉下来,正落到风行云的肩膀上,四腿一弹,又蹦到地上。
他们一起放声大笑。
小白猫以动物的本能闻到了危险,疯狂地抓挠着石壁往上爬,但四壁陡直,就连猫也爬不上去。末了,它也只能蹲在坑角上呼噜呼噜地直喘气。
方形的坑口探进来几颗人头,似乎在看风行云和猫有没打起来。
他们不肯打。
小四惋惜地说:“可惜老龙不在,不然这个变态会有更多的招数,准能让他们玩命搏斗。”
又是先前那个提议放猫的尖细嗓子提议说:“还是放豹子,我们可以赌这小贼和猫哪个先被吃掉。”
“好主意。哈哈。哈哈。”小四夸道,心里却拿定主意要把这聪明人调到军前去搏命,留在身边只怕会威胁自己的位置。
他们的头在兽坑的边缘消失了。
上面又传来铁链绞动的声音。
“给我箭,”风行云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他不明白这些人凭什么能够把一条人的生命看作玩笑,他也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在铁崖村外有多少。他将弓抓在手里,然后在下面转着圈,朝上面咆哮起来“如果你们公平的话,总得给我支箭吧。”
上面没有人回应。有一会儿,风行云以为上面的人都走光了,然后,突然飞下来一支箭,但却落在铁栏面前。
风行云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嬉笑声:“给他,看他能玩什么?”一个头从上面探出来看了看,很快又缩了回去。
风行云咬了咬牙,朝掉落的箭走去。那些猛兽就在他的耳朵边咆哮。他忍住颤抖,弯下腰去拣那支羽箭,突然耳后面一阵风起。
那帮人还没等他拣到箭,已经打开了离他最近的铁栏,那头赤花大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猛窜出来。
风行云并没有看到这些,但他猜测到发生了什么,左脚猛蹬地,向外滚去,但左肩上还是像被四把利刃刮了一下,登时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忍住痛,贴着墙跪坐而起。
那只噬人豹正在蹑手蹑脚地逼近,眯缝起来的眼睛里,闪射着残忍
风行云肩膀上全是血,他的手从身子下抽出,拿着拣到的那支箭,在把它搭到弦上的时候,风行云才发现那支箭的箭头已经被拗去了。
顾不上诅咒那些同胞,风行云拉开了手里的弓。
他感觉这一刻如同在蓝媚林中曾经发生过。场面如此地相像。死亡逼近眼前,风行云的眼睛透过箭翎和箭杆与之对面而立。蓝媚林中无数变成石像的战士仿佛站立在他身后,让他燃烧起愤怒的火焰,这些火焰和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
他左腿前伸,右腿半跪在身下,犹如石像,稳如山岳。死生一如。风行云已经抛弃开生死,眼睛里只有豹子琥珀也似的一双巨睛。
扑过来的噬人豹猛烈地在地上打起滚,它大声咆哮,却怎么也爬不起身,只是将插在眼中,深入脑髓的箭在地上折断,血洒得豹坑里到处都是。
风行云这才醒过来,听到上面的声音说:“妈的,我晕血,不想在这多看下去了。你们快升闸。”
剩下的三处铁栅栏摇晃着升了起来。栏后的那些豹子一起咆哮起来,啸声激荡豹坑四壁,震动不休。
风行云苦笑了一下,对缩在坑角簌簌发抖的小白猫说:“喂,至少,你不用死在这吧。”
他抓住小白猫的脖子,觉得它在手上又轻又软。他悠了一下,将它往坑口边沿扔去。
铁栏还只是半开的时候,那三头豹子一一起猫下腰,蹿出囚笼,朝坑里那位略显瘦弱的羽人少年猛扑而去。
八之丙
青罗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株庞大的青蛇草,仿佛在永无止境地上升,遮盖住了街道上的天空。
他自己也在嘀咕:“这草怎么可能长得如此大呢。”
青蛇草盘卷的时候,撞毁了街道边的一座二层房屋,砖块、木瓦和尘土纷纷落下。青罗跳上一块石阶,拼命挥手,朝天上喊道:“停下。嘿,停下。我是你的主人。”
青蛇草听而不闻。
青罗从地上拣了一块砖头,猛扔出去,正砸在一根卷藤的身上。
青蛇草倏地立住了,顿在半空中不动。那些不断翻卷的须蔓如同昆虫的触须,在空中慢慢地舞动。
虽然青蛇草没有眼睛,青罗却能感觉到它在俯瞰自己。
“嗨,是我,”青罗用命令的口吻喊,但他也听出来自己明显底气不足“不许再生长了,停下,明白吗?”
青蛇草的梢端是一朵盛开的花,花瓣边缘全是锋利的锯齿,就如同一棵遍布獠牙的蛇头,它在高高的空中摇晃了一下,突然俯冲下来。
等青罗明白过来想要躲避的时候,四周飞舞的青蛇草藤蔓已经缠绕住他。青罗使足全身力气的一跳,躲过了蛇头恶花的扑击,但青蛇草只是轻轻一甩身子,已将他拖过了三四条街道,粗壮的身子已经撞塌了十来栋屋子。幸喜这些房屋本身并不牢靠,多半由些细竹苇席构成,青罗才没有被这些塌落的房子砸死。
这也没什么好令人欣慰的,因为同时,青罗已经发觉身上的藤蔓越勒越紧,让他呼吸困难。
“我命休矣。”青罗在厌火城里第二次这么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难过,却有点将要解脱的感觉。
就在这时,突然斜刺里跳出一个比例古怪的人来,左右手上不是五指,而是一对锋利的铁勾。他站在路当中,张开双臂,将青蛇草的主藤抱了个正着。
只是一瞬眼的工夫,青蛇草就对这个新来者发动了攻击,将他卷入一团卷须当中,然后将他挥起来,结结实实地拍在青石板地面上。
如果是普通人,这一下定会被拍成肉饼,但那位陌生人只是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断裂的石板飞上半空,自身却浑若无事。
青罗眨了眨眼,这才看出来那个古怪的人其实是个木头傀儡,似乎极其结实,虽然身子又被青蛇草提起,悬在半空,一双铁勾却不停挥舞,将身边能够得着的绿色藤蔓绞得粉碎。
青蛇草似乎也能感受到痛苦,疯了似地扭动,原本向四处蔓延的藤蔓全挤了过去,将那傀儡包在中间,然而街边又跳出来另一个木头傀儡,然后是又一个,又一个直到跳出来六个傀儡,全是力大无穷的战士。
它们合力扭住青蛇草那合抱粗的腰身与之摔角,成串挂在藤干上,被带到高空里或者在地上打滚,它们挥舞锋利如刀的铁钩,将细一些的分支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抓住青罗的那一根卷须也被切断了,青罗挣脱出来,掉在地上,却见四下里噼里啪啦地落下不少人来。原来青蛇草一路上已经抓了不少人,此刻要与六名傀儡人缠斗,便将这些累赘都甩掉了。
两边翻翻滚滚战到酣处,青蛇草改变了策略,它由着那些傀儡挂在颈上,拼命地朝高处延展而去,直到高得不能再高了,再猛烈地朝地面扑击下来,如此高的重力加上巨大的冲力,终于将那些刀枪不入的木头人砸得四分五裂。
手和断脚飞入巷陌,头颅飞在半空中,躯体则像破碎的玩偶镶嵌在街道上的坑里。半空里传来一声哨响,剩下三名傀儡仿佛知道敌不过青蛇草这一招,同时转身逃跑。
青蛇草猛追上去,用花苞上的利齿咬住一名木头人的肩膀猛力摇晃,然后使劲一甩——那名傀儡远远地飞了出去,也不知落到哪一条街上去了——随后又垂下头,紧贴着地面游动,追着剩下的两名木头傀儡不放。
那两名木傀儡是木之乙和木之戊,它们面无表情,不知恐惧和害怕,只是低头狂奔,但却仿佛有知觉般懂得闪避青蛇藤的每一次抽击。
青罗暗想,如果不是有人控制,怎么也不可能灵活至此。它们当先奔跑,却被雷池黑幽幽的一池子水挡住。这时候果然有个声音在远处高声喊了出来:“跳!”
两名傀儡丝毫也不犹豫,一先一后往池子中心跳去。青蛇草紧追不舍,跟着它们一头扎入到水中。
青罗想到了池子中豢养着的可怕鱼类,不由得心中一懔。
果然,随着青蛇草庞大的身躯没入水中,雷池里突然翻溅起可怕的水花,喷涌上半天高。
青蛇草如同一条愤怒的水龙卷,从万倾水花中直飞上天空,身上粘附着无数的小鱼,那些鱼每咬一口,就从它的主藤上撕下拳头大的一块皮或藤质。青蛇草就如同落入蚂蚁窝里的一条毒蛇,纵然有可怕的獠牙和力量,也无法施展。它越飞越高,仿佛连所有的根都离开大地,跃上了高空,水从它身上哗啦啦地落下,变成了弥漫的水雾,在阳光下映射出闪闪的彩虹。
但它终究只是株草,而不是龙。在触碰到它所能飞起来的最高点后,青蛇草又直挺挺地落入水里。
整个雷池沸腾起来,但那些泼溅起来的浪花越来越小,越来越碎。空气里的彩虹消失了。水面上最后一丝涟漪也不见了。
过了良久,池子里才爬上来两名傀儡。头上和胳膊上挂满暗绿色的水草和死鱼。
它们艰难地勾住岸边的石头,身负重伤般缓慢地爬上来,胳膊垂在两侧,眼睛的位置上,那两点闪闪的绿光也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青罗还在看着它们呼呼喘气,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认识你吗?”
青罗一转头,看到的是一张老河络的脸,以及一张虽然年轻却怒气蓬勃的俏脸。
正是老河络莫铜和云裴蝉。
天香阁一战后,他们摆脱纠缠,紧随木傀儡,跟到了当铺,又跟到城墙下,但每次都迟了半步,没找到石头。他们还在城里东转西撞,却迎头撞上了青蛇草。
这一场遭遇战,当真是两败俱伤。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老河络狐疑地说。
“我也好像在哪见过你。”云裴蝉说,手放上了腰间的刀柄,丰盈的嘴唇好象山茶花般娇嫩,但却杀气凛然。
其实他们还不太能肯定,因为老河络那时候还宿醉未醒,而云裴蝉则是与他打了一个照面就匆匆逃走,但青罗没有做贼的经验,立刻就老老实实地承认:“没错,就是我。”
他偷偷抬眼看看那两人的脸色,立刻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哈,你不是故意的?”云裴蝉讽嘲地哈了一声,两手一错,双刀在手,就要扑上来,却被老河络拦住了。
老河络点着头说:“看来我确实是老了,连你这样的年轻人也能破解那些机关。”
青罗不敢搭话。因为他猜不透老河络脸上的皱纹挤出来的纹路是笑还是生气。
“别生他的气了,小蝉,”莫铜说“他不会是故意的——如果他知道后果的话。”
“别和他废话了,一刀砍死算了——知道吗,为了你,我们所有的人都要死了。这个卑鄙的偷东西的小贼!”云裴蝉冲口喊了这话,突然脸一红,斜眼瞅瞅老河络,把刀又收了起来。
“所有人都会死?”青罗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是说沙陀会来杀死我们吗?”
“沙陀、瘟疫、或者毒虫、怪兽,都一样,反正它不会带来好运。这东西带来的只是毁灭——你以为刚才把你拖到天上去的是什么?”
青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他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这草确实不该长这么快这么大的,是那块石头在做怪?一切都是那块石头吗?”
“是啊,就是那石头。”莫铜的眼睛只有豌豆大小,躲藏在厚厚的眼皮后面,却光采湛然“我们不知道它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而且,我们会失去控制。我们终将失去控制。”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青罗低下头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见过的毁灭太多了,我到厌火城来,就是想看看一座活着的城市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开启毁灭之门的人却正是我。这可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它。只是现在,我该去哪儿找这块石头呢?”
他话音刚落,近旁的地上突然坐起来一个人,个子瘦长,头发蓬乱,鼻子突兀如鹦鹉,原来却是辛不弃。他双手撑地,坐在地上发了会愣,突然趴下去狂吐起酸水来。
青罗愕然问:“大叔,是你?你在这干什么?”
“妈的,我能干什么,一大早的就被这疯草给抓住,被强迫着飞呗,”辛不弃一脸晦气地说“从前天到今天,我已经在厌火的街道上飚了两次车了。我实在不适合这项运动。”
“大叔,这位老河络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我们偷出来的东西危险得很,要害了一城的人呀,”青罗捏着拳头说“既然是我们闯的祸,还是得我们把它找回来。”
他一把拖起辛不弃,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说:“这回你得听我的,一定得陪我找到石头。”
辛不弃尴尬地挠了挠头,嗯嗯哈哈地道:“找么?这个那个它就在我怀里呢。”
“什么?”青罗说。
“什么?”莫铜说。
“什么?”云裴蝉喊。
他们三人成三角形围着辛不弃站着,要数云裴蝉的声音最大。他们眼看着他一手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掏出,果然可见一只皮囊,内中的龙之息还在微微发着光。
青罗刚要伸手去接,猛然听到远处一声断喝:“那边的人站住,把那石头交出来,饶你不死。”
八之丁
青罗和辛不弃两人同时腿一软。那大声断喝的人正是厌火城中最教他们害怕的家伙——羽鹤亭帐下猛将龙不二。
只见龙不二带了一拨府兵,从一道斜巷里杀将出来,指着辛不弃喊道:“姓辛的,你脖子发痒吗?快将石头交过来——”
辛不弃两股战战,不由得向龙柱尊行了两步。
云裴蝉在空中虚劈一刀,怒喝道:“你敢把石头交过去,我就一刀将你杀了!”
辛不弃大惊,又往这边蹭了两步。
莫铜说:“石头不给我,这样的恐怖草还会有更多,你想再绕城跑三圈吗?”
辛不弃又往河络那边蹭了两步。
龙不二一见,心想不用绝技不行了,当下深吸一口气,小腹微微鼓起,猛然将这股气全冲到肺里,如雷一样吼道:“姓辛的,快快将石头交来,不然我砍死你!”他的怒吼声裂云穿石,震得辛不弃两耳嗡嗡作响。
辛不弃左右为难,只觉得石头捧在手里滚烫无比。
这时候,青罗说道:“大叔,我知道你一直想当个好小偷,被许多人尊敬。其实,从哪儿偷了什么东西不重要,可你要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去偷,那才是真正的大偷、神偷啊。”
辛不弃心里一动,转头望向青罗。
龙柱尊又连忙喊道:“磨蹭了半天,怎么还不把石头扔过来,要是在十年前,老子就把你连头带尾剁成十来段,扔到河里去喂鱼。”
此话一出,他一眼看出辛不弃抖得太厉害,怕他一不小心把石头掉到地上,这会儿自己离他最远,抢起石头来未免最吃亏,于是连忙又换了温柔点的口气说道:“奶奶的,可我现在不是当年的龙不二了,如果你把石头交来,我就不把你砍成十七八段拿去喂鱼,还会包举你做城门校尉呢,怎么样?”
辛不弃抖着对青罗说:“这样当神偷太危险了啊,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青罗急忙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可以让你被厌火城万人敬仰,你想放弃它吗?”
辛不弃眼珠子乱转,猛一跺脚,将石头抛向青罗。
龙不二气得呱呀呀大叫。
辛不弃不好意思地对他道:“龙爷,其实呢,我还是比较怕十年前的你。”
龙不二没时间搭理他,正朝青罗飞身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