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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生在冷宫,母亲是品阶低微的席美人,十一品。
赵凌云的母亲原是遂宁太守之女,在太守的悉心教导之下,博古通今、知书达理,待字闺中。岂料一十四岁那年,其父因为军粮案一案受到牵连,得罪了广元王周思远,全家男丁下狱,女眷则被充作奴籍。
因赵凌云的母妃天生丽质,又腹有诗书,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不同于寻常人家女儿的气质……被当时南下为西楚皇帝采择天下美女的花鸟使宦官一眼相中,带回了宫中。成为淑妃宫中的掌夜婢女。
某日,她不小心打翻熏香引起孝钦帝的注意后一夜承欢,珠胎暗结。
当时的皇后心善,去了她的奴籍,并册封其为美人。
原以为母凭子贵,一朝飞上枝头成凤凰,岂料君情淡漠最是无情、皇后命薄寿短、淑妃善妒蛇蝎心肠……皇后留下年幼的太子,殡天后不久,赵凌云的母亲便被淑妃设计了一个巫蛊之术的罪名,引来龙颜震怒,怀着身孕却被打入了冷宫。
淑妃又瞒天过海封锁了席美人冷宫产子的消息。
这一入冷宫便是整整一十六年。
赵凌云出生于冷宫之中,在西楚皇帝的子嗣里排行十二,十六岁之前他没有见过他的皇帝老子,只有为保他周全而成天装疯卖傻的娘陪着他。
淑妃本想对席美人母子赶尽杀绝,但见冷宫中席美人疯了,疯癫得厉害的时候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得,甚至还会对儿子亲手施以凌虐……于是,淑妃便寻思着,这孩子迟早会死在疯娘之手,不死也得残,一疯一残不足为患,没必要冒着行刺皇嗣的罪去除了他们母子,冷宫暗杀计划便也就此作罢。
什么叫“苟且偷生”,他想这世上除了他赵凌云之外找不出第二个能深刻体会这个词的人来。
幼时的赵凌云透过破败窗楹放眼望去尽是冷宫斑驳得早已经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高墙。高墙遮断视线,冷宫外的似锦繁华、锦衣玉食与他赵凌云没有分毫关系。
赵凌云生为皇子却是贱命一条。从小,冷宫的宫女、太监、侍卫,随便谁都能欺负他,连冷宫里的赖皮狗都敢冲他吠。
西楚孝钦帝嫔妃多、儿子多,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更何况赵凌云一个生在冷宫的罪妃之子。也许彼时孝钦帝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吧。
冷宫宫墙下断壁残垣的石头缝里天生天养的凌霄花开得艳丽张扬,爬满高墙,向宫墙外拼了命似地探出藤曼。橙红如火的凌霄花是赵凌云童年记忆里唯二的一抹亮色,另一道光便是薛真卿。
如今,他被封晋王,贵为一字王爵之尊,可是,反而连少时的那道光也要握不住了。
“呵呵,多子就是多福吗?”赵凌云想起往事,抓起一把百子被上的红枣花生,撰在手心,捏了个稀烂。
东暖阁的洞房外,喜宴还在继续,觥斛交错。
薛真卿避开巡夜守卫潜入御花园,找到和薛伯安事先约定好的假山。薛伯安已经在此等候良久。
“卿儿,这里、这里。”假山后,探出一张和薛真卿一般无二的脸庞,“快换礼袍,我得尽快回殿上去,时间久了会露馅儿。”薛伯安一边除下自己的大氅,一边催促着薛真卿同他互换外袍。
薛真卿解领扣的时候掌心传来一阵刺痛,这才发现掌心被赵凌云送她的发簪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薛伯安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正急急忙忙解大氅的手指随即停滞了下来,叹道:“哎,你这是何苦?”
薛真卿对哥哥地话语置若罔闻,默不作声地换上外袍披上大氅就欲离去,被薛伯安一把拉住了胳膊。“妹子,走东门出宫,那里的守卫已打点好。”薛伯安继续道:“出了宫就径直回家。母亲和姐姐都在等你。”
薛真卿轻声回答:“知道了。”朝哥哥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晚来天欲雪,今晚的夜色格外深沉,薛真卿的黑色大氅很快和夜幕融为一色,消失在了黑夜里。
薛伯安回到大殿时,喜宴已经开席。
“你跑哪儿去了?”坐在旁边桌的李崇问他。
薛伯安:“内急。”
李崇俯身过来,小声说道:“守仁这是连我都要骗?凭我对你们兄妹俩的了解,你觉得,你俩瞒得了别人,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吗?”
薛伯安悄悄冲李崇抱了抱拳,苦笑:“沐德兄。”
李崇:“唉,你说她来观礼是何苦?刚才,我看她脸色都青了,都亏得我这虎背熊腰替她挡着,才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舍妹的脾气,沐德兄又不是不知道,谁劝得住啊”,薛伯安抿了口酒道,“况且,今日,晋王殿下还差人给舍妹送来一支发簪……哎,这样一来,她更是万万坐不住了……哎!”
“呸!”李崇啐了口唾沫,“我看那赵十二就是个负心薄情、狼子野心的,先是利用你妹子出了冷宫,后又攀上广元王这根高枝儿,结了亲家,封了晋王。我看他接下来要的是太子之位吧。”
薛伯安连忙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噤声。
“沐德兄,喝酒喝酒。今晚我们只管吃席喝酒,不议朝政也不谈家事。”说罢,顺势和李崇碰了个杯。
庐阳又下雪了,大雪。
今夜,西楚晋王殿下大婚,普天同庆,宫中所有人均得了大大小小的赏赐,就连被禁足东宫的太子赵子渊和囚于廷尉诏狱的太子太傅章载道都得到了二合御酒。
大雪之夜,本应无星无月。今晚天生异象,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之上,天际悬着一轮清冷圆月,晃晃亮亮映着雪褥,照得这西楚的山河社稷犹如披麻戴孝一般。
坤宁宫大殿之上的喧天锣鼓和悠扬丝竹一阵阵飘进清冷的东宫,太子赵子渊问太子妃:“今晚晋王大婚,爱妃可还记得我们当年也是这番热闹景象,而今却连累你同我一起落个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整日还要提心吊胆的。”
太子妃轻轻倚在太子肩头,柔声道:“殿下,莫要说些丧气话。陛下也只是一时之气,殿下改日认个错服个软,陛下会解了您的禁足的。父子哪儿有隔夜仇啊?”
“你也要本宫认错吗?孤何错之有?皆是欲加之罪。”太子说着,仰头望向天际的冷月。
与太子同时仰望夜空的还有廷尉诏狱之中的章载道,太子的授业恩师。
章载道举起一杯酒,向着铁窗外的残月发愿:“太子殿下,老臣愿担下所有罪责,用我项上人头,换取殿下冲破樊笼,早日登基,还我西楚江山河清海晏!吾头颅如许,佞臣当道,报国无路,唯有一死。恕老臣不能再陪伴殿下了……”
太子太傅章载道,仰头饮尽杯中酒,转身对外大喊,道:“来人,给我纸笔,吾愿写下诏罪书。”声音在诏狱幽暗狭长的甬道里回荡久久。
狱外并没有人回答章载道,空空荡荡的走廊,石壁砌成的高墙,唯有他自己几近暗哑的嗓音在回荡,半年了,因为太子受牵连,关在这里半载有余,不杀不放不提审,就这样耗着他、耗着东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