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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种像是英雄回归强壮人心的局面,叶知秋想到更多的还是盘问,盘问,和盘问。
他为什么能够逃出幽都?怎么可能逃出幽都?是不是已经归顺幽都,所以反将矛头指向人族,做起了毒瘤、邦汋、跗骨之疽的恶心勾当?
而最终的结果则无外乎两种。
要么失去自由从此活在监控之下,要么为了以防万一,干脆让他人头落地一死百了。
所以之前鱼红鲤突然问他,“若是我说放你离去”的时候,叶知秋心里甚至有过瞬间的慌乱与无措。
可现在却有了一个可以回去的理由。
鱼红鲤在放养他。
尽管这个理由并不充沛,无法保证他在回去之后不会被人区别对待,更无法保证他能避免盘问甚至人头落地,但作为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至少值得尝试一番。
叶知秋忽然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
“带我去找鱼红鲤,现在!”
...
森罗鬼殿。
寝宫。
巨大的房间里面充斥着晦暗的诡雾,四周墙壁上点着昏暗的烛火,幽幽的绿焰摇曳晃动,堪堪照亮咫尺之地,以至于整个房间如在阴冥,深邃的黑暗仿佛潜藏着无数杀机。
鱼红鲤盘腿坐在床榻上,脸颊都被四周烛火映得幽绿,明暗斑驳,红衣森森,深沉的诡雾围绕着她缓缓流动,呼吸吐纳时,口鼻之间隐有白龙之相。
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鱼红鲤做了一个收功的姿势,等待体内气机平复下来,这才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眉眼间尽是掩藏不住的疲惫虚弱与萎靡,随后深呼吸两次稍作调整,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一些,这才缓缓起身下榻,蹚过已经漫上大腿的阴冷诡雾,上前打开巨大房门。
叶知秋正沉着脸站在廊里,被将他给带来此地的梅璎与在门外候立的溪兰阻住,不能贸然进屋。
房门打开之后,明媚的阳光照进屋里,晦暗的诡雾顿时如同活物那般躲去暗处,在入门处留下咫尺明净。
阳光也落在鱼红鲤身上,肌肤白得有些晃眼,更使她在展颜一笑的时候,竟好像是一位邻家姑娘,明媚可爱。
“叶郎来看望奴家伤势如何?”
见面之后,叶知秋顿时皱起眉头,看似有些惊疑不定。
纵然已经掩饰的极好,可这依然神态萎靡形容疲累的鱼红鲤,却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但他过来可不是为了什么怜香惜玉,就干脆开门见山道: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又到底想干什么?!”
鱼红鲤看他片刻,慢慢垂下目光,竟是露出一抹忧伤失望之色,但又很快调整过来,面上重新展露笑颜,转身回去房间里面。
“进来说吧,溪兰,备茶。”
“是。”
得了吩咐,溪兰乖乖屈膝应下,转身便去。
叶知秋也不管这幽暗的房间里面是否应该说做龙潭虎穴,举步而入。
房间并不能算特别宽敞,却很空荡,除了里屋一张床榻之外,就只外屋摆着三立书架,一套桌椅以及笔墨纸砚,还有桌上已经堆成小山一样的各种折子,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东西,更未有过任何装点,实在简陋。
鱼红鲤已经落座,神态虚弱,轻声笑道:
“奴这寝宫确实简陋了一些,但平日里也无外人会来此处,就没打算置办什么装点之物,不曾想,竟让叶郎看了笑话。”
叶知秋并不打算跟她客套这些,冷声问道:
“现在能说了?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鱼红鲤沉默一下,点点头道:
“那是奴家割下来的一缕神魂,但说这些叶郎大抵听不明白,就且当做...奴印罢。”
叶知秋骤然间脸色一变,瞳孔扩张。
鱼红鲤并不看他,说话间已随手拿来一份折子在桌面上摊开,眼神漠然。
“也便是说,无论叶郎究竟如何打算,如今都已身是本王麾下之奴,莫说一举一动尽在本王掌握之中,便是生死性命,也在本王一念之间。”
“你...”
“叶郎许久不曾给出答复,本王耐心亦是有限,只好代替叶郎做出抉择。”
鱼红鲤头也不抬,语气漠然。
“其实咱们原本不必走到这种地步,本王亦是不愿动用此法,毕竟对于本王而言,割下一缕神魂虽是微不足道,却也并非全无伤害,需得修养几日才能恢复,怎奈何叶郎一拖再拖,又无归心,本王若不行此下策,又要何年何月才能了结?”
叶知秋死死盯着她,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门外,未曾进屋的梅璎听到屋内所言,默默叹了口气,神色凄哀。
正此间,溪兰已经备好茶水返回此间,进屋将茶摆上桌来,却是两壶,一壶是给叶知秋准备的寻常茶水,茶汤清澈,色泽碧绿,另外一壶却是截然不同,漆黑如墨,哪怕只是闻上一口,都能感到喉咙里面一阵苦涩。
待到摆好茶水之后,溪兰便乖乖推了出去,瞬间也将房门带上。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鱼红鲤自始至终神色如常,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大抵还是没能受住茶水的苦涩,眉头忍不住地轻轻蹙起,含在口中许久这才艰难咽下,随即眉头舒展开来,面上随之隐隐多了一些微不可察的红润,却也让她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都好了许多。
叶知秋心乱如麻,虽是看得清清楚楚,却没心思多想这些,反而突然面露狠辣之色,一把拽开衣襟之后,便抬起手往心口抓去。
五指如钩,刺入皮肉,咬牙切齿强忍着疼痛,竟是生生撕出几条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淋漓。
啪的一声血肉落地,可其胸口处那古代文字般的漆黑奴印,却已深入骨髓般地印在那里,即便伤口已经血肉模糊,也仍分明。
鱼红鲤眉梢一动,抬头看来,见到叶知秋竟还想要继续忍痛去抓,眼神当中顿时有些慌张,忙又冷静下来,继续低头审阅那篇只有寥寥几行字的短小奏折,轻声说道:
“叶郎倒也不必这般自讨苦吃白费功夫,奴印是在魂魄之中,若非本王亲自出手将其收回,莫说刮皮割肉掏心掏肺,纵然是死,只要不是魂飞魄散,你就永远都是本王的鬼奴。”
闻言如此,叶知秋浑身一颤动作一僵,顿时停了下来,但其五指如钩已经再一次地刺入皮肉,鲜血淋漓,掌心能够分明感受到那漆黑奴印逸散出来的森然寒气,直往皮肉里渗,又往骨子里钻。
剧烈的疼痛,刻骨铭心一般。
叶知秋缓缓抬头看向那似对此视若无睹的鱼红鲤,双眼之中满布血丝瞠目欲裂,呼吸不知是因疼痛还是痛恨,越发变得粗重起来,带着颤音。
手指依然刺在心口,勾着血肉,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渐渐染红了衣袖。
鱼红鲤却似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般,语气依然如同先前那般毫无波澜。
“叶郎想要离开幽都返回人族,本王便大发慈悲如你所愿,而这奴印则不过是将你的性命生死留在本王手里,以便能让你这鼎炉赶在体质彻底成熟之后,重新回到本王身边...又不是让你担当细作,背叛人族害其利益,何必这般要死要活地伤害自己。”
鱼红鲤话音一顿,随即才道:
“自今日起,无论叶郎何时要走,只需派人来与本王支会一声,本王自会派人送你离去,北城也好,京都也罢,一切全凭叶郎心意想去见谁,本王绝不阻拦。”
叶知秋这才终于有了反应,眼神中的狰狞褪下去些,神情呆呆低下头去,大抵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悄然浮出一抹柔和之色。
鱼红鲤伸手撩了一下鬓间散落下来的长发,托腮抬头,目光看向叶知秋。
尽管转瞬即逝,但她却在见到叶知秋的神情之后,眼神确实有过片刻僵硬,随即恢复如常,嘴角噙上些许笑意,继续言道:
“虽说女子大多善妒,本王也想叫你一直留在这边,可你不愿,本王也不强求,反正最后都要回来,即便绕来绕去多走些弯路,又有何妨?”
闻言如此,适才心绪平静一些的叶知秋顿时瞳孔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鱼红鲤,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只是见到鱼红鲤始终笑意平静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便到底没能说出什么,只是逐渐咬紧了牙关,望向她的眼神当中尽是深恶痛绝。
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鱼红鲤面带微笑,朱唇轻启,也似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更似挥之不去的梦魇那般:
“你终究会是属于我的,只有这里,才是你的最终归处...”
...
叶知秋慢慢放弃了,变得平静下来,就好像是一潭死水那般无波无澜,慢慢地、颤抖着将手拿开心口,颓然落下,已经染上手臂的鲜血沿着痕迹重新流淌回来,在指尖汇聚,逐渐凝聚形成一颗颗血珠,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他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低着头站在那里,了无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