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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日影横斜,暮色熹微,从窗户透过,淡淡洒在榻上。
两个人各自想了一番心事,平煜抬眼,见傅兰芽垂眸思量,神情凝重,眉宇间竟透着几分深深的忧色。
他极不愿意见傅兰芽面带愁绪,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傅兰芽面前,看着她道:“大夫吩咐过,你大病刚愈,这些时日不宜劳神,旁的事你莫要一味费心思量,趁在金陵的这几日,好生休整。”
傅兰芽看向几上那物,见是一副画卷。
她诧异地看平煜一眼,难道他给自己带了什么书画不成。
拿到手中展开,却怔住,就见画卷上竟画着一副波澜壮阔的金陵风物图,画功虽粗糙,但上头从秦淮直到栖霞山,竟将整座金陵城景致一一勾勒出来,最妙的是,除了景致外,更有人物熙攘,街头小景,活灵活现,不一而足。
平煜饮了口茶,淡淡道:“路过书画肆时随意挑的,画得粗陋了些,做不得真,眼下不能带你去城中闲逛,你无事时,便看看这个,就权当看过金陵了吧。”
傅兰芽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念头竟真能成真,望着画卷,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久久无言。
良久,轻声道:“谢谢。”
平煜见她动容,心里竟比她还要满足几分,犹豫了下,又道:“明日我令李珉给你送套笔墨来。往后你无事时,可在房中写写画画,不必总是胡思乱想。”
傅兰芽听他声音比平日柔和,微微低下头,赧然道:“上回你给我的《天工开物》已经都看完了,若是——”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平煜和傅兰芽同时一怔。
就听门外老仆道:“公子,外头那几位锦衣卫大人正四处找你,似是府外出了什么怪事,想请你去府外看看。”
傅兰芽讶然地朝平煜看来。
林嬷嬷听得这动静,哪还待得住。如蒙大赦,抓紧机会从净房中出来。
“我去看看。”平煜拿起绣春刀,从榻上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傅兰芽不及跟他说上话,见他关上门走了,心怀隐忧往窗外一看,见天色不知何时已是墨黑一片,也不知府外出了什么怪事。
平煜到了宅子后头的小巷中,李攸及秦勇等人早已先他一步赶到,未几,洪震霆、秦晏殊、李由俭也先后赶来。
“平大人。”见平煜出现,许赫迎上前,“刚才属下跟林千户在此处轮值时,听得巷子里有异响,等赶到跟前,就发现了这女子的尸首。”
平煜走到近前,果见一名女子躺在地上,身着红裳,年约十七八,面容艳丽,嘴唇却惨白如纸。
伸手探了探尸首的脖颈大脉,确已断气,尸身却仍温热,显见得刚死不久。
缓缓扫过尸身,落到女子双手处时,忽然目光一凝,探手向前,隔着衣裳抬起她胳膊细看,就见她手指比常人生得略长,指端如钩,指尖却结着厚厚茧子,一望而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而且看这架势,多半武功还不低。
秦勇沉吟一番,抬头朝平煜看来:“平大人,若在下未看错,此女所练功夫名叫玄阴爪,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魔教昭月教的独门功夫。”
昭月教?平煜蹙眉,前些时日,洪帮主和秦勇姐弟提供给他的怀疑藏有坦儿珠的江湖门派名单中,昭月教便排在第一位。
难道昭月教为了摸清底细,特派了门人来探路?
想起昭月教素来的名声,他眯了眯眼,道:“搜搜她身上。”
许赫和林惟安领命,搜检一番,果然从这女子身上搜出一块令牌和一包药丸。
平煜接在手中,打开那包药丸闻了闻,只觉一股香味冲鼻而来,心神都随之一荡,忙系好丝绦,重新丢还给许赫。
“媚药。”他道。
且药力还不轻,不知这位女子徒打算用来对付谁。
能随身携带媚药者,除了有着**|乱名声的昭月教,放眼整个江南,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此女多半是昭月教的教徒了。
秦勇脸几不可见地红了红。洪震霆却拿了那块令牌在手中仔细察看,见上面一面写着:乾坤朗朗,日月昭昭。另一面却写着:莫匪尔极,不识不知。
他面色一凛,沉声道:“的确是昭月教之人,且令牌乃银制,佩戴之人为昭月教里的‘奉召’。奇怪的是,能做到昭月教奉召之人,要么极得尊主的赏识,要么武功天赋不差,在教中算得有头有脸,怎会无声无息死在此处?”
李攸摸了摸下巴,开口道:“这女子的心脉已生生被人震断,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有武功之人心脉震断,凶手内力远在她之上,就不知是昭月教的人还是旁的门派。”
想了下,讶道:“难道是昭月教的人为了抢夺坦儿珠打了起来?”
旋即又自我否定:“不对,他们连宅子都未能闯入,傅小姐的面更未见到,怎会在墙外就打了起来。”
平煜任他说得热闹,垂眸想了片刻,昭月教既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魔教,想来不会专养些酒囊饭袋,遂起身,仰头,环视一眼窄巷周围环境,未几,沉声道:“从发出响动到许赫发现此人尸首,时间极短,与其相信此女是死于内讧,我倒愿意相信她是被人灭了口。”
“灭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晏殊挑眉朝平煜看来。
平煜看向女子尸首道:“不过是推测而已,未尸检前,做不得准。光从外头看,此女似乎除了胸前那致命一掌外,别无伤口。也就是说,此女多半是想潜入府中所以会摸到巷中,可不知何故,跟凶手撞见,这才被凶手一招毙命。”
秦晏殊这些时日看平煜极不顺眼,听得此话,带着挑衅意味道:“就算如此,怎么能证明她不是死于内讧?也许她跟同伴一道到了巷中,为着什么利益上的瓜葛,突然起了冲突也未可知。”
平煜看着他,淡淡道:“昭月教之人不全是傻瓜,来之前,想必知道这宅子布下了天罗地网,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我手下。她们好不容易闯过重重关卡进到巷中,怎会失心疯突然打起来,就不怕被我等生擒,导致前功尽弃?”
说着,蹲下身子,重新扫一眼尸身,瞥过那女子细细晕了胭脂的脸颊,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之感,这女子前来探路,吉凶尚且不知,竟还有心思涂脂抹粉。
心中冷笑一声,继续道:“因此凶手跟此女绝非一路人。照我看来,凶手多半也是潜入巷中,试图摸索府中情形,不料跟此女撞上,二话不说使出杀招,又在许赫等人闻声赶来前,不得不飞快遁走——
说到此处,顿了下,“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就算他被昭月教的人不小心撞见,听得许赫等人赶来,只管逃走便是,何必多费一番功夫,非要将这女子杀死后再逃走?尤其这女子武功不弱,凶手那一掌需得耗费十成功力——”
李攸恍然大悟,一拍掌道:“是啊,怎么看都觉得凶手活怕这女子泄露他的消息,这才半点余地都不留。噫,难道说,他唯恐旁人知道他身上也有一块坦儿珠?或者,平日装模作样惯了,被人不小心撞见真面目,怕这女子传扬出去,所以才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白长老和柳副帮主面面相觑:“真面目?李将军的意思是?”
秦晏殊这时也已想通问题关键,却不肯助涨平煜的嚣张气焰,只闷不作声。
平煜复又蹲下身子,看一眼女子胸骨凹陷处,抬头问洪震霆道:“洪帮主,能否从女子伤口处,判断出用掌之人的来历?”
洪震霆毫不顾忌自己的武林盟主形象,趴在地上,从侧面看了看女子的伤,摇头道:“这招式虽蕴含了凶手的全部内力,却极为简单平直,光从伤口上看,无从判断对方武功路数。”
平煜起身,负手望向窄巷尽头。见街上流光溢彩,熙熙攘攘,当真繁花似锦,脸上忽露出一丝玩味,道:“看来这人不但武功一流,思维还极为缜密,金陵城果然藏龙卧虎。”
秦勇在一旁望着他,见他眉眼含着丝笑意,眸光却凛然,五官在一片月暗灯明下勾勒出无可挑剔的曲线,神态更是说不出的飞扬,忽然心漏跳了一拍,忙转过头去。
未几,开口道:“这女子的尸首可交由我来检验,也许仔细看看,能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她女扮男装之事,众人都心知肚明,这话一洒过来,他们便接话道:“这个主意甚妙。”
平煜冲秦勇点点头道:“那就有劳秦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