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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政府财政部驻兰州区金融监理大员南映庚,把流浪中的同乡姐妹安置到四明银行工作,一下子就解决了弱者生存的难题。我们不好揣测,黛莉自己作何感想?采访中,我任由老人诉说,并不想打断她,追问她。我想到,知识女性大都喜静不喜动。那时一位女作家,名叫沉樱,山东潍县人,继冰心、丁玲之后,曾引人注目。沉樱在表白自己时,留下这样一段话,给人印象深刻。“我不找大快乐,因为太难找;我喜欢那些小快乐。像我爱听音乐,从来没想到做音乐家;我爱画画,从来没想到做画家!我爱种花,从来没想到做园艺家;我爱翻译,从来没想到做翻译家。我对什么事只有欣赏的兴趣,没有研究的魄力,更没有创作的热情。”
对于这段女性道白,你尽可以把它说成小资情调,我却感觉亲切可信。杨沫写作《青春之歌》,林道静原先的底色也大致如此。据说原稿中林道静要温情许多,真实许多,并非风风火火那个样子。出版前一改再改,最终改成了一幅革命战士对敌斗争宣传画。
出身富有家庭的新知识女性尽管她们热烈向往革命,痴心背叛以往,却很难变成在饥寒交迫中英勇就义的刘胡兰。(兰州时期的黛莉)
应知出身富有家庭的新知识女性,尽管她们热烈向往革命,痴心背叛以往,却很难变成在饥寒交迫中英勇就义的刘胡兰。因此,沉樱所做表白,要比宣传口号式文艺作品中刻意塑造的女革命者形象,更具普遍性,因而也更真实。沉樱女士后来去了台湾。黛莉深爱巴金作品,也受到过革命新思潮的洗礼,却未必能够成长为一名红色革命战士。她不曾受到过丁玲那样的血火锤炼。而初任中宣部文艺处长的丁玲女士,刚一进城,就在公开讲演中直率地劝导青年们,要洗一洗脑子,不要继续迷恋冰心、巴金等人的旧作品,这位老共产党员认为,巴金作品不可能为青年们指引出一条前进的道路。她先是承认巴金作品“也可以使人向往革命”,然后尖锐而又辛酸地批评道:“那种革命,上无领导,下无群众,中间只有几个又像朋友,又像爱人的人,在一起革命,也革不出一个名堂来。”所以“跟他走不会使人更向前走。今天的巴金,他自己也正在纠正他的不实际的思想作风”。
积极督促巴金开赴朝鲜前线,去烈火中改造为宣传而写作的,也是这位丁玲女士。事实上,丁玲与巴金私交蛮好。惟其如此,才更让人感到当年思想斗争的巨大威力。
一如丁玲所说,黛莉等人大多是这样吧一先是读了巴金“也可以使人向往革命”的小说,结果是“跟他走不会使人更向前走”,当然“革不出一个名堂来”。她们心底深处,很可能与作家沉樱更加接近。那么,当年革命家的逻辑是:这些“旧时代的知识分子”,他们只需要个人精神的自由,只注重自我道德情操的建造,他们与贫雇农强烈要求激烈斗争的革命情感格格不入,因而也很难与红色革命长期保持一致,所以对这一大批人进行“洗脑”、“洗澡”和思想改造,就显得十分必要,非常迫切。
1950年以后,对于“旧时代的知识分子”的无情讨伐与批判斗争,一场接着一场,愈演愈烈,直到他们在炼狱中完全否定了自己,然后进一步与同类群体自相残杀起来……可能有些扯远了。
且说黛莉在四明银行兰州分行落下脚来。一颗脆弱的心,经历遥遥千万里车马悸动,渐趋平静。据记载,日军飞机很少袭扰兰州,似乎仅飞来一两次,损失亦不很大。
远离战争近风月。在不知不觉中,赵黛莉身边出现了男士身影。这是一位宁波人,姓张,银行高级职员,说一口海味儿国语,不知道他和主办银行的宁波帮是哪一层关系,反正他在兰州这边还担任了职务,做一名副经理。我们不妨管他叫张君好了。
像许多上海男士一样,这位张君很会体贴人,不仅在银行业务上是一把好手,而且多才多艺,能够吹拉弹唱,演奏手风琴,此外还懂得一些医学,注重保养。张君长相也十分精神,周身利落,绝不同于一般的上海小开。
张君出现在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之间,成为少女眼前一道鲜丽彩虹。
张君对黛莉产生了深深爱意。有黛莉在,他那大西北生活便不再枯燥。
一场大西北之恋就这样开始了。这并不意外,人们祝愿他们美满幸福。他们也庆幸自己,在遥远的阳关外,居然找到了爱情。
远在大西南漂泊的巴金先生,也是这个时期与萧珊结合于贵州的。
张君和黛莉相互支撑着,共同走完了抗战胜利之前那段劳苦之路。1945年8月15日,日寇终于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夺取了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他们举杯欢庆、彻夜不眠,他们在歌声里憧憬未来,筹划告别大西北,到就要重新繁荣的上海安家去。
一场悲剧即将来临。在往昔岁月里,黛莉曾经痛苦地体验过颠沛流离是何滋味,谁又能知哓,更加漫长、艰难的颠沛流离,还在后边。
1946年,四明银行总部从重庆迁返上海。张君奉调返沪,荣任新职。
当初,张君孤身一人远赴兰州,现在胜利返沪,竟多了娇妻黛莉,变成了夫妇二人。不,黛莉已经怀孕数月,腹中小生命时呈动态。家子前去上海,应是三口人了。这个腹中小生命,如今就坐在我们面前——话到此处,赵健女士微微苦笑,怅然若失。
一路上,全家人辗转车船,鞍马劳顿。虽说疲累,黛莉依然高兴,她从没有去过大上海,她只是在八年前,与那里一位著名怍家有过书信往来。她要对上海高声说:美丽的黄浦江,我来了!而张君却一反常态,身心不展,整日里郁郁寡欢,很少言语,仿佛在为生计发愁,又不大像。
不论是喜剧还是悲剧,那大幕迟早总要拉开。
这是一场悲剧,无可救药。
谁能想得到,张君在上海,竟有一个不可颠覆的家庭存在!说起来,张君从小到大,从读书到成人,多蒙舅舅一家照顾。如今,张君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财主”,舅舅自然欢喜,并且心存依赖,而早先定下的一房妻室,正是舅舅家的宝贝女儿,已经苦等张君多年。张君心头似有似无,不到跟前也重视不起来。要说张君长期隐瞒黛莉,似乎也并不公平,因为张君并未与这位“大老婆”生活过一天。张君或许以为,此次返泸,无非大闹一场,把那个家族旧婚姻否掉罢了,然而舅舅一家绝不允许他这么干。人家早已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这不,非但不能离婚,更将弟弟家一名少儿也带入新居,要一块过日子。对于黛莉,他们也许觉得,张君不过是领回一位读书女子,这妮子在上海无根无势,她能怎么着?要么你屈尊做个二房,日子也得过,要么你卷铺盖走人,去当独立新女性,谁也不会拦着。
面对这桩难缠婚事,实实将黛莉气了个半死。继而,张君抗不过族亲旧势,又表现出种种软弱来。黛莉欲哭无泪,她万万不能料到,自己从小读新书,思背叛,离家族,争自由,反男权,求独立,到头来,反而更深地陷入了封建宗族男权中心这污黑泥潭之中。仰天长啸,痛不欲生,腹中有子,难上加难。有人会说,这是旧中国特有的女性悲剧。而这种说法太简单了,此类悲剧仅仅是那时的中国所特有吗?真正的女性解放之路,不知将何其漫长。
赵黛莉,这位熟读巴金怍品的知识女性,此时此刻显示了她那誓不屈服的巨大勇气。她绝不会向一个老旧家族低头妥协,她坚决不做一名衣食无忧的二房太太。
黛莉与张君长谈无效,决计离开上海滩,重踏流浪路。尽管她身怀赵健,已经有五个月了。她往哪里走?她往何处去?
她谁也不熟识,只能调头复返来时路,再度投奔甘肃天水姐姐家。
这位张君,情知黛莉腹中怀着自家孩子,那是见证他们曾经相爱的果实,却拿不出任何办法来。张君哽咽着表示:你决计要回甘肃,我就送你一趟吧!
仍是辗转车船,鞍马劳顿。来时全家爱意浓浓,走时形同路人,一腔怨恨。
车到天水近黄昏,张君昏头涨脑住进了旅驿。黛莉独自一人,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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