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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之下,天水郡王给堂兄新安郡王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件,请教他究竟该如何是好——这样羞于出口的病症,他左思右想,或许也只能告诉堂兄了。若是连堂兄都觉得此事难以接受,那他便只得再采取下下之策——用各种各样的名目将自己与挚友隔绝开来。
当传令兵以八百里加急,将此信件传至长安时,新安郡王着实惊了一跳。安东都护府虽已渐渐安稳,但毕竟高句丽灭国之后还有残余势力,靺鞨亦盘踞在东北山林之中,依然危机重重。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指不定是甚么紧急军情!!
然而,展信细看之后,新安郡王却不禁哭笑不得。
信中大意如下:
阿兄,有件事我实在羞耻于告知你——最近我发现自己得了绝症,对杜十四郎有了非分之想。虽然时时刻刻叮嘱自己须得克制,所有莫名的想法都不过是因为没有娶妻,不可能管住自己罢了,但偏偏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
原本杜十四郎只是夜里时常入梦,但如今已经是夜夜入梦,且梦境越来越不堪了。白日里见到他,我甚至会混淆梦境与现实,险些对他举止轻佻。若是教他发觉,他指不定会一剑将我劈成两半,该如何是好?
阿兄,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求阿兄教我!我都听阿兄的!!回头给你带一堆堆四处搜罗的好东西感谢你!!一般人我都绝不会轻易给的!!
新安郡王慢条斯理地将信原样塞进信筒中,用蜡封好。而后,便对传令兵道:“八百里——不,五百里加急,将此信送给你们的杜副都护。告诉他,信中许诺之物,他也须得照样给我一份。否则,这样大的恩情,他们何以谢我?”
十日之后,杜副都护接到长安来的急信,展开看完,不由得微微一怔,而后勾起了唇角。是夜,杜副都护沐浴焚香,乘车去了大都护府。他已经来过许多回,完全不用通报,便直入正院。那人正在院中舞剑,腾转挪移之间,杀气四溢。剑花绽开的时候,犹如春花,却卷起了地上的枯枝败叶。动静相合,时而气势万钧,时而又似春雨绵绵。
杜重风定定地看了许久,直至对方停下,犹如以前那般大步行来,朗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唤我一声?”
许是多年来对他迟钝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杜重风倏然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有许久不曾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了。他在信中所言之顾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只能借着挚友为名,不断地靠近,用尽了方法暗示,却始终不敢开口明示。
而今,再仔细端详,那一双熟悉的眼眸中,含着多少欲言又止?
“我的确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过来了,也许久不曾看你舞剑。景行的身姿,一如过去,矫健如游龙。”
“也是都护府的事务太繁忙了。”李璟愧疚道,“我只会动武,不耐烦这些事务,全都交给了你,才令你一点空闲也寻不着。”
“……并非如此。”杜重风接道,“我只是不想见你罢了——”
李璟顿时愣住了,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以为自己深藏的秘密已经被看破。然而不等他觉得痛苦袭来,便听杜重风又道:“我对你有情,不想让你发觉而疏远我,所以刻意装作繁忙,佯装彼此只是生死之交。因为我怕见了你,便情不自禁。”
“我……我对你亦是,亦是如此。”平日里性情豪爽直率的天水郡王竟难得地磕磕绊绊起来。不过,片刻之后,他便索性丢开了剑,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朝思暮想的人搂入了怀中:“我心悦你。”
又两个月,新安郡王终于接到安东都护府送来的信。据说大都护吩咐,不必着急,按平常信件往来送即可。不过,看着孤零零的一只信筒,所言的谢媒礼等等一概没有,新安郡王不由得挑起了眉。
“阿兄,你实在太不地道,居然直接将我的信转送给了十四郎。若是他对我无意,那该如何是好?!而且,你自己与王致远早已有情,却偏偏不告诉我,实在是不将我当成兄弟。大家都知道了,唯独我甚么也不知晓,你觉得这样合适么?!幸而王致远如今算是我的下属,你不告诉我,我便只能去问他了。”
“之前许诺的礼物,我自然会给。不过安东都护府离长安实在太远了,运过去也不容易。十四郎说,索性待到王子献回京时,让他一并拿回去便是。横竖你们是一家,给你与给他毫无区别。”
“另外,我想悄悄问一句,阿兄你那里应该有……秘戏图罢?我不太懂龙阳之好,唯恐伤了十四郎。你若有秘戏图或者其他能用的助兴之物,不如让人私底下悄悄给我带来?我保证,礼物再加倍!!”
新安郡王不由得一叹,似笑非笑:“这空口套白狼的本事,也不知是不是杜十四郎教的。”说罢,他挑了挑眉,着人将此信送给了自家王都督,并给天水郡王回信道:“的确,长安离得太远,你求助于我未免也太过舍近求远了。不妨让子献想办法罢,只要礼物送够了,无论什么要求,他都能满足你们。”
再一个月,被自家杜副都护发现此信的天水郡王,从此夫纲不振。
【复仇】桓贺
“太子殿下后悔了么?”
火光跳跃之中,魁梧的大汉淡淡地问,仿佛并未听见外头时不时响起的惨叫声,与隐约传来的血腥气。
捏着佛珠的中年僧人张开双目,眼中皆是嘲弄之意:“后悔又如何?不后悔又如何?难不成,我后悔了,你便不会杀我?又或者,会让我死得干脆些?”
“看来,太子殿下确实不知后悔为何物。无怪乎先帝与文德皇后所生三子当中,唯有太子殿下最令他们失望,甚至不惜将嫡长子一脉都出继楚王。呵,宗法之中,也从未有将嫡长孙出继弟弟的先例,而太子殿下连被出继的资格都没有。”
“……”字字诛心,中年僧人的脸色铁青,神情渐渐扭曲起来。直至被迫出家之后,他才骤然发觉,自己这一生,最在意的究竟是甚么——唯有父母的认同,唯有父母的信赖,唯有父母的疼宠。然而,偏偏父母对他最为严厉,对三郎与五郎却处处疼爱,对二郎、四郎亦是赞誉有加。一旦他不满,一旦他发泄怒气,便只会让他们愈加失望。
比起他们期待中的太子,或许他更希望,自己只单纯是一个他们疼爱的儿子罢了。
只可惜,一切已晚,他来不及告诉他们,他们便已经将他驱逐出去,不再承认他的存在。甚至,连丧礼也不让他以儿子的名义参加。
“若是说后悔。”中年僧人冷笑道,声音嘶哑,“我后悔的是,属下无可用之辈,当年居然没有能成事!!而你的父兄……你以为他们便当真无辜么?!因循守旧、怯懦不堪,他们明知我要谋逆,却始终沉默、不动声色。既不告发也不助我一臂之力,便是双重背叛!既背叛了先帝,又背叛了我!如此不忠之辈,理应斩首!!”
大汉神色大变:“我不信你。”然而,待他冷静下来之后,又轻轻一叹:“事到如今,你也确实没有必要骗我。然而,他们也并非背叛,只是想两全罢了,罪不至死……太子殿下,你的确对不起许多人。”
中年僧人沉默了。
“若非你,楚王妃与嗣楚王也不至于多年忍受屈辱与苦楚。他们原本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该成为东宫太子,却因你的缘故失去了一切。他们也从未怨怪你,而是与你同甘共苦,一起流放。甚至回到京城之后,你闹出了那些事,他们也依然不曾放弃你。而今,你又引来了饿狼,这一回,你还想再拖累他们么?”
中年僧人缓缓闭上眼:“我之妻儿,既然享过我带来的荣华富贵,自然也须得承担源自于我的痛苦。佛经有言,因果相报,便是如此。”
“那太子殿下又身负何种因果?”
“我已经承受了报应,桓贺。”
喊杀声愈来愈近,桓贺从怀中取出一壶酒,放在李嵩面前,而后悄然离去。但他也并未走得太远,而是带着人守在了山下的楚王府附近,不教袭击者逾越一步。
几日后,当嗣楚王李厥历尽千辛万苦,由侍卫以及新安郡王派出的部曲护送回荆州封地时,迎接他的,便唯有血流遍地与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