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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悠悠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老太太一撇嘴, “哭什么哭, 跟她离,赶明儿找个比她更好的。”
周琴见这样, 只好说道:“真要是想好了,明天带着户口本, 先在村里打证明,然后去镇上的民政局打离婚。”
“想好了,明天一早就来, 到时候还得麻烦支书行个方便。”柳满红冲着大家点点头,拽着女儿的手出去。
出去才发现外头的谷场稀稀拉拉来了不少人,叶悠悠一看天色才发现,他们竟然在这里头消磨了大半日的时间。
这会儿,该是知青给大家伙上课的时间到了。
昨天见过的夏国安在讲台上清点人数,夏国安旁边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在人群里找着什么。很快,就看到他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
这人的表情先是一喜, 然后是一愣,随后快步走了过来。
“红姨, 二妞, 这是怎么回事, 谁干的?”辛墨浓看到柳满红半边脸肿的老高, 顿时拉长了脸。
“没事没事,我自己磕的,你回去可别跟我娘提。”柳满红见是辛墨浓,赶紧叮嘱他。
“我送你们回去吧。”
柳满红坚持说不用,他还是跟着他们走了几步。
还是叶悠悠停了下来,对辛墨浓道:“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那起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判断你们真的不需要人保护,不然我可不保证不把这事告诉王奶奶。”
叶悠悠小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我爹妈要离婚了,这是家务事,你知道了,恐怕也帮不上忙。”
于是把今天发生的事,一股脑都告诉了他。
“我还是陪着你们回去吧,让我见见你爹。再说,你爹妈离了婚,你们还能呆在叶家村吗?王奶奶迟早要知道的,还不如早点给她打预防针。”
于是在辛墨浓的坚持下,陪他们回了家。叶贵看到辛墨浓先是吓了一跳,一听是住在自己岳母家的知青,这才朝柳满红看了一眼,隐隐松了口气。
柳满红如何会看不出来他的小动作,拉着女儿进屋,收拾东西。
这一收拾,越发觉得辛酸,嫁到叶家十几年,就连一件不打补丁的衣裳都没有。哪怕是她小时候,那么苦的日子,爹娘总还要张罗着给他们姐弟做身新的。
“我去外头听听。”叶悠悠不肯呆在屋里,跑了出去。反正那么点东西,实在不需要两个人一起收拾。
辛墨浓就站在夹道里,和叶贵说着话。
“不早不晚,咋就这个时候非得要你们还钱呢?”辛墨浓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磁性,平平稳稳让人生出一种本能的亲近感,和倾诉的欲望。
“不是非得这个时候,实在是家里出了大事,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叶贵便说出叶家两桩大事,大侄子要进供销社,三弟媳妇要考纺织厂的临时工,都得用钱走门路。
“什么同学,能做这么大的主。”辛墨浓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声音愈发缓和下来。
叶贵全然没有怀疑,“是建国好几年的同学了,家里有人在政府里头当官,不然咱也不能信,是不。”
“叫啥,说起来,镇上我也认识几个人的。”辛墨浓的声音带着一点细小的变化。
叶贵听不出来,但叶悠悠却听出来了,辛墨浓他,在紧张。
“好像是说叫,叫,哦,对了,叫严树。”这个名字相当好记,叶贵很快就想起来了。
“哦,严树啊,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可惜了,我不认识。”辛墨浓微笑着,声音也一如即往的温和而有磁性。
但是叶悠悠还是听出来了,这个声音里,有着一丝隐忍的激动和兴奋。
“叔和红姨的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谁叫我住在王奶奶家里呢,总得打听清楚,去给她老人家报个信。做不成夫妻,你们也是夫妻一场,能过就好好过,不能过就好合好散。毕竟还有个孩子,闹得太难看了,孩子会怎么看你,叔说是不是呢。”
叶贵只能点头,两个人握握手,辛墨浓往回走了几步,看到叶悠悠,弯腰对她说道:“跟你妈说一声,我先走了。这事我先不跟王奶奶提,这几天我都会跟着扫盲班的老师过来,你们有啥事记得告诉我,好不好。”
“我送送辛老师。”叶悠悠低头应了,跟着他往外走。
“别送了,你送了我,我还得送你回来。”辛墨浓仔细看叶悠悠的脸,不象是受了影响的样子,心想,这孩子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
“我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辛老师其实是认识这个叫严树的人,而且也知道他是个骗子,对吧。”
叶悠悠默默跟着辛墨浓走出离叶家老远的地方,才站住,轻轻的问道。
辛墨浓身体一僵,“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手紧紧抠在裤兜里,一下子连呼吸都收紧了。
“严树是骗子的事,不难猜吧。”生活在网络年代的人,什么没经历过,这种简单的诈骗简直是一眼就能识破。
“严树和你有仇,你在找他,你会去揭露他的骗局吗?”叶悠悠这一次,才直指问题的核心。
“你来找我,就是希望我不要去揭露他的骗局?”辛墨浓有点明白了。
“辛老师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我只是希望有些人得到教训。”叶悠悠仰头看着他,“并不是想包庇罪犯。”
“我懂了。”辛墨浓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回去吧。”
“嗯。”
一番对话之间,没有约定任何事,但叶悠悠就是盲目的相信,辛墨浓不会让她失望的。
叶悠悠往回走,走到夹道的时候,回了头,月光之下,辛墨浓还站在原地。看到她回头,冲她挥挥手,这才转了身。
家里的气氛仍然是安静的,叶贵并不在,柳满红告诉女儿,他被叶家人叫走了。
“睡吧。”柳满红从屋里锁上门。
叶悠悠摸出一个馒头,一分为半,“隔壁花妮爷爷给的。”
他们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柳满红也没想起这事来,闻到馒头香味,才觉得饿了。想起身做点什么,被女儿按住了。
“咱们都累坏了,凑合吃点睡吧。”这馒头真是花妮爷爷给的,难得的白面馒头,应该是今天去城里带回来的。
吃着馒头的叶悠悠满腹心事,她早该发现的,辛墨浓跟她一样,是个有秘密的人。
刚躺下,房门就被“呯呯呯”敲的山响。
柳满红认命的爬起来,拍拍女儿,“一会儿肯定还得折腾,你记着,不管发生啥事都别往跟前凑,真要有危险,就往花妮家跑。”
叶悠悠还在揉眼睛,柳满红已经下床开了门。
门外呼啦啦一堆人,直接把柳满红拉了出去。
叶家村只有谷场通了电,各家各户都靠煤油灯照明,有些人家干脆天一黑就睡,连煤油灯都省了,比如叶家。
“你真要离婚?”这个是老头儿的声音。
叶悠悠下了床,站到门边的阴影里看着院子里的人。老头儿老太太,还有叶茂和金翠夫妻俩。
“商量好了,明天去打离婚。”柳满红的脸,被周琴拿了药膏子抹上一层,这会儿又油又亮,看上去更恐怖了。
老头儿忍不住蹙了眉,他自诩在村子里是数得着的人家,儿媳妇伤成这样,实在是不好看。又嫌老太太大儿媳妇多事,非得去打人,这下好了,落了把柄到人家手里,不离就叫治安大队抓人。
这是新社会,打人是要挨抓的,婆婆把儿媳妇打成这样也不行。他是男人,在外头走动的多,这点道理,他是懂的。
不象老太太,还叫嚣着叶贵就是没打过媳妇,这才把柳满红惯成如今这样。要是早点打服了,也没有今天的事。
“你们家里的东西咋分。”老头倒是开门见山。
柳满红直接气乐了,“东西,家里有啥东西,还咋分,倒是拿点东西来分啊。”
老太太叉腰一指厨房,“不是有口锅吗?不能让她带走。”
金翠就等着这句话呢,直接就往厨房里冲。
“咦,锅呢,锅藏哪儿去了?”厨房就那么大,来来回回别说锅,灶台上的花生油也没了。
“我咂了。”叶悠悠从门边的阴影里走出来,看着叶家人的嘴脸,镇定自若,“我姥给我们买的东西,我知道你们会来抢,我带不走也不会便宜别人,锅是我给砸的,油是我给倒的。我姥都没来找,你们找个什么劲。”
“我打死你个败家玩意儿。”金翠一听急了,一口新锅啊,十几二十块再搭上工业票,还不一定买得到。居然就被这个臭丫头给砸了,心疼的她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从知道二叔要离婚开始,金翠已经把二叔家里的东西,当成自己的财产看待了。这会儿就跟割了她的肉一样,表情狰狞的冲着叶悠悠轮起了大耳刮子。
“住手。”夹道口过来一个人,正是隔壁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花妮爷爷。
“咋回事呢,一屋子大人来打个孩子,你们要脸不要脸。”花妮爷爷嫌弃的看着他们,月色正好,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又上上下下打量她,“咋觉着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花妮不知道该咋形容,却觉得这走路的姿势,特别神气,特别的,跟别人不一样。
经了一回事,二妞就跟醒过来似的。以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都不敢抬头看人。
现在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你,一点都不带打怵的。
之前村子里的人都在议论,公安的电话是谁打的,都说可能是那几个知青。但是花妮这会儿却可以确定了,这个电话,一定是二妞打的。
外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叶家关起门来,闹了个天翻地覆。
先赶回来的是大伯子一家,大伯叶茂在镇上的砖瓦厂当工人,今年好容易分了一间宿舍,大伯娘金翠带着儿子叶建国和女儿大妞去住了几天。这一出事,便都回了。
叶茂在家里数落老太太,“童养媳的事要是传到厂子里,我的工作还要不要了。您怎么能办这种糊涂事,这可是要命的。”
也幸亏叶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要是放到稍微能挑一点刺的人家,只怕全家都得挨批/斗。
老太太这才开始后怕,抓了叶茂的胳膊摇,“不会有事吧,你可不能有事啊。”
“二弟也是的,这种事,就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怎么能闹到外头去,凭白叫人看了笑话不说,到头来,你闺女也没落着啥好名声。”叶茂怼完亲娘又开始怼弟弟。
叶贵嗫嚅的看着大哥,一声不吭。
柳满红气的怄血,“你怎么不说你的亲娘,把咱们都打发出去,自个儿关起门来打我闺女的主意呢。要不是我闺女机灵,等咱们回来,怕是早就叫人祸害了。”
“男人说话,有你们女人插嘴的余地吗?”大伯看了一眼二弟,“贵儿,你说。”
叶贵抱着头蹲在一边,半天都不吭一声。
“别整这些没用的,老罗家要我们还钱,这钱的事,咋办?”叶家老公公敲了敲手里的烟斗,其实是空的,里头一根烟丝也没有。
但烟瘾大的忍不住,别个空的,实在想了就着空烟斗吸二下,也能解解馋。
“我们哪儿来的钱,别看他有工资,就以为是啥有钱人。我们两个娃娃要念书,以后建国还要娶媳妇,没钱。”金翠一听提钱,顿时不愿意了。
柳满红瞪了一眼自家男人,“我们又没分家,钱不都归老太太管吗?我们一年上头,可没见过一张毛票。”
“你这话就不对了,家里要赔钱,还不是因为你家二妞惹的祸。”
金翠嘴巴不饶人。她早看老二家这个闺女不顺眼了,这回还给家里招了这么大的祸事,朝着她恨恨一剐。
只这一眼,金翠就看出不同来,要是以前,这丫头保准头一低,不带看人一眼的。这一回,竟瞪大了眼睛和她对视,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你看你看,她还敢瞪我。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都是叫你们给惯的。这么点小就给家里破财招祸,再大点还不知道要怎么败家呢。”
柳满红看着不吭声的丈夫,委屈的哭了,明明是老太太的错,可是所有人都怪她闺女。这个家,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你不瞪我,怎么知道我在瞪你。既然没有分家,为啥大伯的工资不上交,建国哥和大妞姐就能去念书,为啥我就不能。大伯娘年年都做新衣裳,还有新鞋穿,为啥我娘就没有。既然这么不公平,不如干脆分家。”
叶悠悠充满憎恶的看着叶家人,声音铿锵有力。
柳满红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对啊,只要能分家,她和叶贵两个人挣工分,一家三口还能过的不好吗?看看别人家过的啥日子,他们过的啥日子。虽然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可也有过的好坏之分。
“老二家的,别不识好歹,要不是茂儿和祥儿撑着这个家,你们能过成个啥样。”叶家老公公一激动就敲烟斗,这会儿烟斗敲的“呯呯”作响。
“你个不孝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看看你自己,娶了个败家娘们,还是个绝户头。我们不分家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老了咋办,不指望侄儿,难道还指望闺女给你养老哇。”
老太太腿一蹬就念上了,叶悠悠看的是叹为观止,这一句句的,还带押韵呢,随时随地freestyle,这个家里谁也不是对手。
“行了,别说了,爹娘都在,分什么分,小孩子家家,分家是你能提的吗?”叶贵终于站了起来,屈服于叶家老头老太太的淫威之下。
“分不分家再说,姓叶的,咱们把话说清楚。谁靠着大伯和小叔吃饭了,我们两个挣的都是满工分。大嫂和他的两个娃,都在家里拿口粮,从来不下地。弟妹那个娇气包,说的好听嫁妆多,她吃自己的不干活,这些年,谁见过她拿一分钱出来。哪儿来的那么大脸,敢说我们靠着别人养活。”
柳满红自从嫁到叶家,不知受了多少闲气。又因为没生个儿子,天然的底气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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