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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黑尚有两个时辰,脱脱阿布生恐撞上元兵,不敢乱闯,沿僻静处绕至城外,寻处将衣衫晾干换上,长发打散,只挑一缕松松斜挽,一枚木钗侧绾,扮作一个汉人少女。
收拾妥当,脱脱阿布临波照影,但见水中女子纤眉朗目,乌发飘垂,美艳夺人。数月来,她奔波劳顿,又历劫生死,于这形貌,久已不曾留意,此时见水中倒影虽略有风霜,却风姿不曾稍减,不由痴痴怔望。
隐约间,水中幻出一个男子倒影,入鬓剑眉,淡出洒落,如星双眸,似若有情,棱角分明的薄唇,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低低唤道,“阿布……阿布……”
“叶六!”脱脱阿布低喃。往事历历,瞬间于脑中闪过。七年前,大都的相遇……一年前,他干净利落的离去,还有……三个月前,他的漠然不认……
心,又再扯的生疼。脱脱阿布微微摇头,探指搅碎水中倒影,连那幻影一并挥去,低声自语道,“罢了!他已另娶他人,我又何必再念着他?”狠狠咬唇,压下心头的泪意翻涌,慢慢站起身来。
离开杭州府时,她本欲与谢天川并羁纵游,而此时,谢天川无故丧命,她又遇上大元追兵。如今,她要想的,是如何摆脱追兵,今后,又何去何从?
眼见夕阳渐沉,脱脱阿布深深吸一口气,挥去脑中杂思,将换下的衣衫卷了卷,掘地埋入土里,又割了捆干草,打绳侧背肩头,挡去大半张容颜,混入晚归的乡民,仍向城里来。
“熊记当铺”巨大的金字招牌,此时在醉红的夕阳里,竟显出一抹血色。脱脱阿布微微咬唇,仰头注视,心中暗暗自恼。她只知今日截拿自己的二人必与这当铺有关,却未想到,当铺此刻已关了门。一时竟不知,要何处去查问那二人的身份。
心中迟疑,却又不敢多停,转身欲行,瞥眼间,却见不远处,一家店面门头上,挑出一块黑漆牌子。脱脱阿布心头“突”的一跳,仔细瞧时,果见牌子呈菱形,正中间金色嵌着一个古朴的“叶”字。脱脱阿布心头一阵狂跳,脑中血意上涌,拔步便向那店门奔去。方奔出两步,又再骤然停下,仰了头,向那牌子痴痴凝注。
这是……叶家的店面!
一时间,脱脱阿布心中,激潮汹涌。满心想要奔入店去,双脚却难以移动。隔了片刻,狠狠咬唇,绝然转身,反向大步而行。
叶家是大元首富,生意遍及大江南北,在这剑津城里,能见着叶家的店面,并不为奇。只是,自己纵然奔了去,叶家的家人,又如何识得她?纵是他们知道“脱脱阿布”这个名字,自己与叶惊鸿,也再无瓜葛,不是吗?心底,又再针扎般难受。脱脱阿布吸气强忍,拔步逃也似的奔离。
一念只要离叶家的地方越远越好,埋头急走,却不意撞入一片耀目灯火,直至身前有人阻路,脱脱阿布方愕然止步,抬起头来,对上面前穿的花里胡哨的男子。
“哟,这位小娘子面生的紧,是哪家新来的姐儿?”男子涎着一张长脸,伸长脖子,将脸向她面前凑来,浑浊眼眸,露出分明的垂涎。
脱脱阿布心生厌恶,后退两步,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阻路?”
“我是何人?”男子重复,嘻嘻笑道,“这位小娘子有趣的紧,这剑津城中,竟还有人不识本少爷!”
一句话,引起一片笑声,不知何时,身周已围上十几个家丁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迈前两步,说道,“小娘子,这是我家熊少爷,瞧来小娘子是初入剑津,遇上我家少爷,当真是福气!”
脱脱阿布听到个“熊”字,心头一跳,失声道,“熊少爷?哪个熊少爷?”
熊少爷满脸得意,自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哗”声打开,摇了几摇,笑道,“这剑津城中,可没有第二个熊少爷!”
剑津虽地处福建,可此时终究已入了冬,此时又是夜幕时分,天气带着三分寒意。脱脱阿布见他轻摇折扇,故作潇洒,模样极是滑稽,不由“嗤”的一笑,口中却道,“哦,那想必‘熊’记当铺,是阁下家里开的?”
她本来寒着一张俏脸,这一笑,便如冰河迸破,阳光乍现,那熊少爷瞧的痴了,呐呐道,“自……自然是我家的……”
前一人笑着接口道,“岂止当铺?这剑津城中,赌坊、烟馆、酒肆、妓院均有熊家的产业!”
脱脱阿布闻他数出的,大多为下三滥的去处,不由纤眉微蹙,心中暗道,“闻那店小二说,当铺老板叫什么‘熊百世’,眼前这花花公子,不知是熊百世本人,还是熊百世的儿子?”
心中动念,口上随意道,“闻说剑津城中有个熊百世,熊大老爷,不知与公子如何称呼?”
熊少爷闻她称熊百世“熊大老爷”,不禁越发得意,挺了挺腰杆,说道,“那是家父?本公子熊百万!”
脱脱阿布不禁又是莞尔一笑,心道,“老子名熊百世,儿子却叫熊百万,倒像是兄弟。”一双乌溜眼眸乱转,寻思如何套问擒拿自己二人的身份。
熊百万见了她的笑容,早已骨软筋酥,见她沉吟不语,只道她已心动,嘻嘻笑道,“小娘子,你随本少爷去,少爷定亏不了你!”说着话,一伸手便去拉她手腕。
手指触上手腕,脱脱阿布方一惊回神,身子后撤,喝道,“住手!”
熊百万一怔,瞬间又涎了脸,啧啧两声道,“小娘子这性子,本少爷喜欢!”慢慢往前蹭了几步,涎了脸又道,“只是小娘子既入了这花月巷,又何必装假?快些随本少爷回去,早些快活!”说着话,又伸手来拉。
脱脱阿布闻听“花月巷”三字,不禁悚然一惊,回目一望,果见窄窄的街道两侧,皆是平展的庭院,处处院门红灯高挂,院前、楼上皆是打扮极妖艳的女子,正扭腰绕臀,向行人招手使媚。
脱脱阿布一张俏脸红霞暗布,心中暗道,“我只想避开叶家的铺子,不料却跑来这污秽之所。” 眼见熊百万一只狼爪伸到,叱道,“无耻!”手腕疾翻,顺势一带。她乍然出手,使的是蒙古人摔跤中的刁斗之技,熊百万见她娇怯怯的模样,哪里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冷不防脚下一个踉跄,诺大身子倒跌而出,“哗啦”声响,撞翻一处摊子,“嘭”声滚落于地,“啊哟……你个臭婊子,摔死我了……”熊百万趴在地上,杀猪般大叫。
众家丁顿时一团纷乱,挨挨挤挤,纷纷奔前欲扶。熊百万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指着脱脱阿布,大声喝道,“你们,给本少爷拿下……瞧本少爷如何消遣……啊哟……啊哟……疼死我了……”众家丁一听,又有大半人转身,向脱脱阿布截来。
脱脱阿布趁隙欲逃,刚奔出两步,便见两人挡于身前,将手一张,喝道,“站住,打了我家少爷,便想走么?”
脱脱阿布脚步骤停,慢慢退后两步,向二人冷冷注视。她面色不动,心底却暗暗叫苦。她虽习过些搏击之技,但终究粗浅,如何敌得过十余条大汉?心中思忖,眸光却不自觉向来路瞥去。只需奔入那条长街,便可向叶家人求救,事急从权,也顾不了许多……
思忖未已,却见又有二人阻来,恰恰阻住街口。其中一人指着脱脱阿布喝道,“臭婊子,我家少爷瞧得起你,你莫给脸不要脸!”
脱脱阿布冷笑道,“姑娘几时稀罕他那张驴脸?”口中分毫不让,一手背后,悄悄摸上别于腰后的镰刀。
熊百万正于此时哼哼唧唧的爬起,一闻此言,一张长脸顿时气成猪肝色,怒喝道,“臭娘们不知好歹,今日休想少爷饶你!”自忖人多势众,双手一张,向脱脱阿布扑来。
脱脱阿布怕他沾上身子,忙连连后退,见他扑到,疾疾侧身闪避。熊百万一扑落空,气的“哇哇”大叫,反身又再抱来。脱脱阿布身子一侧,意欲再避,不意身侧一名家丁抢前一步,一腿横来,在她脚上一绊。脱脱阿布立足不定,“噗”的斜着跌出。
熊百万见她倒地,不由大喜,合身扑上,大声道,“臭婊子,瞧你哪里逃!”双手触上柔软身躯,顿时心尖尖一阵麻痒,连肠子也酥了半截。
脱脱阿布见他一张驴脸就在眼前,只觉一阵恶心,不及起身,身子急急一侧,顺手横挡。但闻“噗”的一声,握镰刀的手一沉,已刺入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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