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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任严先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会跟女儿的死有什么关系。
”他事后在春莺里足足调查了一整年,随着戏班子迁至旁处,能搜罗的线索越来越少,只得暂且按下。
“半年前邓归庄因母病起了调回上海的念头,托人找到严夫子,想请严夫子开具一封介绍信,邓归庄当年跟丁琦谈恋爱时,丁小姐常提起她父母,邓归庄始终认为她父母是上海大学的教书先生,丁琦姓丁,父亲自然也姓丁。所以在初次拜访圣约翰的教授严夫子时,他根本没意识到严夫子就是丁琦的父亲。
“有一回邓归庄带自己著的旧书给严夫子过目,不小心从书的夹页中掉下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照片,这照片就是当年洋人在春莺里戏班子边上照的那张,因为照片上面同时有自己和丁琦,邓归庄特将其剪下来,一保存便是十一年。
“虽然邓归庄若无其事将照片又收了回去,但严夫子因为目力甚佳,非但一眼便认出照片上的女儿,更认出女儿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便是邓归庄,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跟女儿谈恋爱的那个后生正是眼前这人,他惊怒交加,差点当场发作,又唯恐邓归庄便是凶手,不得不强作无事,而为了追查真相,此后他常约邓归庄来家里叙谈。
“有一回邓归庄被严先生灌醉,哭诉说自己平生最饮恨之事便是当年跟女友吵架后未去哄她,致她想不通寻短见。严夫子问他二人当时为何吵架,邓归庄说女友有件奇怪的事要跟他说,因为事关他的几位朋友,想找他商量。此前女友便处处管束他,老限制他交朋友,为此两人吵过好几回,他早积了一肚子火,只听了个开头便不肯往下听了。严夫子沉住气可还记得是哪日吵架,女友开头那几句话是什么。
“邓归庄因为痛悔不已,一字一句都记得,便含含糊糊说,是甲睽年九月二十二日。女友当时说的那句话是:‘上回曾看到许奕山四个人一起去女子中学’。而他则打断她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我尽交狐朋狗友?’女友跟他大吵一架,他一气之下丢下女友走了。
“严夫子又问邓归庄,除了女友那句话里提到的‘许奕山’,剩下三个是谁?邓归庄便说是阳宇天、白凤飞和傅子箫。严夫子问,时隔多年,邓可还记得他们之中谁抽长乐牌香烟?邓归庄说傅子箫和阳宇天最喜抽长乐牌。
“严夫子于是将报纸全找了出来,重新整理这些年收集到的线索。富荣洋行少爷是九月三日遭劫,遭劫时身边只有司机和一名姓傅的常随。十六日潘姑娘在女子中学上吊自杀,死时教室里有烟头。女儿极有可能当晚看到傅子箫四人进中学,因觉得奇怪,所以才于二十二日去找邓归庄商量此事,可惜邓归庄不肯听,当晚女儿便在中学自杀了,死时教室里也有烟头,而且是长乐牌。最耐人寻味的是,富荣洋行少爷当年得了重病,年底死了,傅子箫脱离富荣洋行后非但未穷困潦倒,反而手头极阔,不久便经一番打点进了大兴洋行,并慢慢爬到了大买办的位置。
“过几日他跟邓归庄闲聊时,趁邓归庄醉酒,便故意提起洋行少爷遭劫之事,说当年这事太蹊跷,他怀疑根本是那傅姓下人监守自盗。邓归庄这几年沉淀下来,早开始怀疑傅子箫几个便是当年劫案的始作俑者,只苦于没有证据,便将当时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推测都说了。
“有一回琅寰书局邀几位大学举办茶话会,严夫子见许奕山在座,便故意借批判自由恋爱,将话题引到春莺里上,说这风气太坏,委实不易提倡,当年就曾有几个女学生因为谈恋爱跑到学校里自杀了。许奕山本是极有城府之人,一听之下脸色马上就变了。严夫子于是更加确定潘姑娘和女儿的所谓自杀都跟这人有关,只要一想到女儿的死状,便恨不得手刃这几人,暗想若女儿真是被这几人所害,他该如何自处?
”日也想夜也想,他干脆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做了一套揽绳用的工具,为了出入方便,特拆了一个大鸟笼,将工具放入其中,里头丢了只鸟,外头蒙上布。与此同时,借着著书及听戏的机会,跟许奕山、阳宇天等人彻底熟络起来。
“四人当中,他最先试探白凤飞,借着在刻羽戏院听戏的机会,在后院苦守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一次机会,趁白凤飞身边无人,有意将女儿当年照片丢到的路上,白凤飞路过看到那照片,吓得转身就跑,白凤飞走后,他取回女儿照片,换成了一张新近出来女明星的照片,不一会白凤飞带着从人去而复返,自己不敢捡照片,硬逼下人去捡,下人看了说是明星的照片,白凤飞起初不相信,含着怵意地看了好几眼,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从那以后,白凤飞就总疑神疑鬼,晚上若非排戏,轻易不肯到刻羽戏院来。
“越接近真相,严先生内心越煎熬,事情已过去十一年了,女儿早已化作一抔黃土。四位凶手却都活得风光体面,许奕山任着书局经理,如今家庭和睦、出入体面,俨然过上了当初梦寐以求的上等人生活。傅子箫敛财无数,白凤飞成为一代名角,就连阳宇天也是衣食优渥,早已今非昔比了。
“为了彻底弄明白当年的事,严先生决定从最容易接近的阳宇天身上下手,每天必去刻羽戏院听戏,还装作阳宇天的戏迷,不时进行打赏,准备了一月有余,终于将戏院前前后后都摸得极清楚了,这晚戏院未排阳宇天的戏,前头特别忙,阳宇天的几个徒弟都需登台,严先生趁乱带了准备了许久的氯|胺|酮及鸟笼去后院拜访阳宇天。除了几个徒弟,少有人会于晚间来寻阳宇天,这院落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回来。
”严先生掐准了分量,在两人闲谈时,于阳宇天茶中羼入迷|幻药,不久阳宇天丧失意识,严先生用手帕堵着他的嘴,颈上套上绳索,再用吊钩将其吊至房梁。阳宇天清醒后,万想不到自己会被如此德高望重的一位老夫子给暗害,自是骇异莫名,严先生将自己推测的真相说与阳宇天听,每说一句,阳宇天的脸就白一分,严先生说完后,问阳宇天,他说得对不对?
阳宇天当然不肯承认。
“严先生只说,若是能供出谁是主犯,他可以考虑留阳宇天一命。阳宇天起初一心盼着外头有人闯进来救他,一味的熬时间,严先生怎肯让他如愿,慢慢收紧他脖子上的绳索。阳宇天只剩最后一口气时,终于忍不住求饶,用目光示意是旁人害了严先生女儿,严先生将誊写了白凤飞等人名字的清单举到许奕山面前,从白凤飞、许奕山一路点到傅子箫的名字,问一个阳宇天便点一下头,到了傅子箫的名字时更是拼命点头,严先生由此知道,阳宇天、白凤飞、许奕山、傅子箫都是当年害死他女儿的参与者,而傅子箫则是罪魁祸首。
“严先生又问,四人当中,只有傅子箫和阳宇天吸长乐牌烟,当时女儿死时教室里那么多长乐牌烟头,到底是傅子箫吸得多,还是他阳宇天吸得多?究竟什么样的石头心性,才能在杀人时还不忘吸烟?
“阳宇天至此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灰着脸再不肯透露信息,严先生这时将事先准备好的长乐牌烟抖着手拿出来,一边吸烟,一边收紧阳宇天的绳索。其实有的是比这安全稳妥的杀人法子,但是严先生觉得,自从知道女儿惨死的真相,心里就仿佛破了个窟窿,每时每刻都在淌血,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早他一步走了,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唯有让这些人尝一遍当年女儿尝过的痛苦方才解恨。
“杀了阳宇天后,严先生参加婚礼,在婚礼上认识了傅子箫。又听说许太太带孩子回娘家,当晚便去拜访许奕山,趁许家无人绑住许奕山。因许家独门独户,家中又无旁人,就算许奕山叫嚷也不怕被人听见,严先生便未用手帕塞住许奕山的嘴,让他向亲口承认共有几人谋害他女儿和潘姑娘。
许奕山在梁上挣扎无果,为求活命,只得断断续续说了当年之事,说话时有意撇清自己,恨不得将所有事情推到其余三人身上,严先生至此知道了许多未猜透的当年细节,恨极之下问许奕山,枉他饱读诗书,为了一千大洋杀人值不值?这些年想起当年之事,他许奕山可曾有过半分不安?
许奕山吱唔不语,严先生冷笑道,许经理如今俨然以正人君子自居,若是有半分悔意,怎好意思各处办学术讲座,自己先愧死了。
杀了许奕山后,严先生在筹划杀傅子箫时遇到了困难,不知是不是白凤飞在阳宇天死后给傅子箫透了口风,傅子箫晚上总不肯出门,还四处收集上海滩丁姓人家的资料,似乎在查当年那女孩子的底细,因不清楚当年那个丁姓女孩父亲原姓严,暂未查到他头上而已。
“严先生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下手,免得自己尚未动手,便被傅子箫抢先给害,他摸查了傅子箫平日总去的那几个消遣之处,从车行租了一辆洋车,每晚都在等机会,这晚傅子箫约了人打牌,一个人从家里开车出来,严先生本对今晚动手未报希望,谁知傅子箫开到路边一家面馆时,竟停车下去吃面,严先生便也停好车,进了面馆,装作偶遇傅子箫。
“傅子箫虽在打听丁姓女学生的底细,但自从得知邓归庄调回上海的消息,早将疑心对象放到了邓归庄头上,回想前因后果,越想越怀疑许阳二人之所以被害,乃是因为邓归庄查到了当年女友自缢的真相,特回来找他们报仇来了,以他的心性,由来只有他害人的,怎肯让旁人害,这几日早就谋划着对付邓归庄,不防遇到圣约翰的老先生,他深觉这是个好机会,便着意拉拢,请严先生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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