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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后。
几年来,夫妻是何等的恩爱情深,郎情妾意。哎!天不假年正值壮年的夫君,忽然病重已到弥留之际,太子朱祁镇年方九岁,懵懂顽皮,尚未就学,何堪御临天下?
也许是夫妻心灵相通,昏厥中的宣宗慢慢醒来,他感到身上忽然温暖如春,他能听到铜兽炉中红泥炭燃烧“噼啪”的爆裂声,闻到鎏金香炉中清淡袅袅的香气,看到自己宠爱的皇后依偎在自己身边。心中陡然明了,知道自己已到气血殆尽,回光返照之时。
他慢慢握住皇后的手,看着皇后悲情的眼睛,轻轻叹道:“菲儿,(孙皇后的闺名)本想和爱妻白头偕老,只是自知人……的寿夭自由……天定,唯念太子无知,不能执掌国柄……”
孙皇后满眼含泪攥着宣宗的手,好像握着一段枯枝,气息全无。她明白皇上已到了灯油耗尽之时,见他提到继承国祚的皇太子,连忙安慰道:“皇上尽管放心,太子虽然年幼,但他天资聪慧,进学堂之后,日后必成大器,朝中有夫君安排的“三杨”等老臣扶佐,内宫又有太后支撑。”
宣宗轻轻摇摇头:“诸臣虽贤,但他们毕竟是臣子,不能主持国柄。太后虽然健在,但年事已高。”说到这儿,宣宗停顿了一下:“朕巳亲笔拟定遗诏任命,杨世奇,杨溥,杨金荣,为幼主辅政大臣,太子亲政前,由他们主持朝政。所有军国大事需皇后与太后斟酌后行事。菲儿,你曾帮助朕料理朝政,这一次又要劳累菲儿了。”
孙皇后紧紧的拉着宣宗的手,想要尽力把宣宗从死神里抢过来式的,然而,唯一的不放心似乎已耗尽了宣宗仅有的一丝力气,他渐渐进入了弥留之际的迷惘之中,一直在一旁侍候的贞儿见状,忙推醒了在贵妃榻上沉睡的太子。太子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贞儿,贞儿用双褐色的眼睛示意了一下,太子才从迷茫中清醒。他忙抢身上前扑倒在父皇的榻前抽泣着。宣宗迷蒙中看着太子,正欲开口。这时,忽闻宫门外内待通报:
“皇太后驾到,奴婢等恭迎太后。”
寝殿中一阵骚动,闻太后深夜驾临,值夜的宫人纷纷出迎。孙皇后松开宣宗的手,准备去迎接皇太后,手却被宣宗紧紧攥着,这时皇太后已经直直走到皇上的病榻前。皇太后看到依依不舍的二人,轻轻撇了一下嘴,坐在孙皇后让开的楠丝雕花的木几上。
宣宗皇帝在弥留的恍惚中,挣扎地要孙皇后扶他起身,但无能为力的他只能软软地躺在枕头上,向母后点了点头,气若游丝道:“孩儿不孝,累母后……不能安寝。……孩儿后事已交代予皇后,……望母后协助皇后……掌舵,孩儿就放心了……”话未说完,皇太后“呼”的一下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宣宗一眼,转身愤愤离去。宣宗看着负气而去的太后,不放心地轻叹一声,走完了他三十七岁人生的最后一程。
皇帝驾崩,全国举哀,宫墙内外哭声一片。
此刻的紫禁城内外弥漫着悲哀,而在哀伤悲痛的气氛中,又有汩汩暗潮涌动,如宫中四处飘挂着的起伏不定的黑色的孝带。
大行皇帝梓宫的几筵殿上高高竖着宣德帝的牌位,孙皇后和太子,以及诸王公主在灵堂上守灵。
今天已是守灵的第四天了,按皇家礼法,皇帝去位,礼部就应准备太子继位的程序,况先帝还有遗诏。然而,几天下来,皇太后绝字不提太子继位之事。且“孙皇后夺宫人之子,为己之子。”“现在的太子,实为来路不明的稚子,何能正大位?”的传言尘嚣直上。并且听说,皇太后已接见鸿胪寺卿杨善,欲在诸王中择贤能者立为帝嗣。皇太后连夜遣派贴身太监传懿旨,将诸王中襄王金符置清宁宫内,以备急需。
这一切,都让守灵的孙皇后心中一惊,她原本就明白太子继位不会一帆风顺,虽说有皇帝的遗诏,一般人是万万不敢有违的,但是对于皇太后,又当另为别论了。
这位皇太后张氏,十七岁选进燕王府,洪武二十八年,被册封为燕世子妃,经历了洪武,建文,永乐朝的无数惊涛骇浪,伴随丈夫,儿子,渡过了一个个难关,是一个非常有见解,心机的女子。而孙皇后明白,张太后对自己的不满起因于宣宗废胡皇后,而立自己为后。天子的宠信是每一个进宫女子最终的心愿,但很多时候,也不是一个小女子就可为之的。而张太后,却把一切怨气都归咎于自己身上,现在看样子,也要归咎于小小太子身上,甚至不惜违背自己儿子的遗诏。
孙皇后呆呆地看着灵堂外渐渐暗下的夜色,天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带着湿寒之气的凉气穿堂入室,直扑她的后心,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儿兴则母盛,儿败则母坠。现在是皇儿一生的关键时刻,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儿争—争。想到此,她亲自披上一件狐皮大氅,拉起疲惫不堪的太子,扶着贞儿的肩膀,向太后的寝宫,清宁宫走去。
太监手中的白纱灯笼,一闪一晃照着已铺上了一层雪沫黑白明灭的长街,忽明忽暗的路湿滑难行,如同此刻孙皇后的心路。毕竟太子是宣宗皇帝的血脉,在此之时,唯有诏示出宣宗遗愿,撼动人感情中最柔软的所在,才可打动太后,让她顾念母子之情,不忍违背已故皇儿的心愿。
清宁宫位于紫禁城的东北角,古木参天,花草密植。夏日浓荫蔽日,冬日数丛修竹霭霭,白雪吊挂在绿叶上,精致,淡雅。
来到仪门外,孙皇后不侍太监进去通报,就带着太子走进庭院,跪在积雪的当庭,凄凄地说道:“儿臣带孝孙祁镇给母后请安。”
殿内寂静,唯有夜风吹着棉帘一起一伏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片片的灯光从窗纸上透出,可清晰看到宫人们静静站立的身影。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大,寂静中跪在地上的孙皇后与太子身上慢慢垒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跪在孙皇后身边冻得瑟瑟发抖的贞儿,不禁抬头看了看灯火灿烂却又寂静无声的清宁宫,回头借着殿廊下昏黄的灯光看了—眼在风雪中—动不动的孙皇后。这一看着实把贞儿吓了—跳。
灯光下的孙皇后脸色苍白似纸,双眼微闭,已摇摇欲坠。贞儿一惊,—下从雪地中跃起,把孙皇后揽入怀中,轻轻而焦急地叫着:“娘娘!娘娘!”
太子—见也扑上前来,抱着孙皇后的腰身“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时,只听大殿里传出一个沉沉的声音:“把皇后请进殿吧,在外边又哭又闹,好像我这老婆子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似的。”
随着话音走出来了几个宫女,把晕沉沉孙皇后扶入殿内。
清宁宫内温暖如春,高高的风椅上坐着正是一身素装的张太后。她借着灯光看了看坐在凳上身着孝服的孙皇后,语气微缓:“端点姜汤来吧!”
喝了几口热热姜汤的孙皇后,不禁长叹—声,慢慢睜开了双眸。当对上高高凤椅上张太后探寻的双眸时,孙皇后忙离坐跪下慢慢地禀道:“太后,过往都是儿臣的过错,请母后责罚。太子年幼,这次守灵均尚能尽孝举哀,恪尽孝子之责,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及命妇,都说太子懂事了。”
片刻,从上面传来张太后的叹息声:“皇上殡天,哀家承受了丧子之痛,肝肠寸断,但愿祁镇也能争气,懂事,否则哀家岂非辜负皇儿的意愿。”
孙皇后心里沉沉地—恸,又拜在地上,声音沙哑地奏道:
“母后失儿,儿臣失夫,太子失父,乃天下第一悲戚之事。儿臣,还请母后多保重。望母后念及先帝临终托孤的一片苦心,鼎力扶持孙儿,不管怎样?他也是先帝的血脉。务使太子顺利继承大统,先帝在九泉之下方能瞑目啊!”
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座上张太后也从长袖中抽出丝帕,擦拭着眼角泪水。
接着孙皇后又说道:“蒙母后天恩扶持太子继位,事后朝廷大事,一律禀报母后裁决。儿臣谨遵祖训,诀不干预政事,专注治理后宫。”
半晌,传来了太后的叹息声:“你们都起来吧!册立新君,此庙堂大计,不是哀家说了算,还要与宗室大臣们从长计议才是。你们不要听信浮言,轻举妄动,有失中宫的身份。”
孙皇后听此一言,心才慢慢的放下,大臣之中,先皇托孤的“三杨”乃是正人君子,只要宣宗的遗诏在手,太后不反对,太子就可以顺利登基。自己的皇儿登基该有的母后总会要有的,何必计一时的得失。
果然,七天后,面对涌进大殿的百官,高坐在华盖殿上位的张太后泪如泉涌,爱抚着身旁太子的头顶,说道:
“这就是你们的新天子,年方九龄,全仗诸卿扶持了。”
陆续涌进大殿的百官,听到太后如此宣布,顿时一个个跪伏于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太后着礼部速办新皇登基仪式。
身在后殿的孙皇后听后不禁长舒一口气。她接过贞儿递到手中的一杯茶,轻轻的啜饮了一口,热热的茶水,从喉头一直暖在心口。
她看了一眼已经长高了许多的贞儿道:“贞儿,你可知道?汉武帝身后的母亲王美人吗?”贞儿看着孙皇后眨了眨那双大眼睛,摇了一下头。孙皇后淡淡一笑,打趣地说:“贞儿平日无事到书房里多看看一些大家史书,以备与本宫商榷明智,不要经常像个小呆鹅,—问三不知。”
贞儿看着孙皇后阴沉多日的脸终于云开雾散,忙甜甜一笑:“奴婢记住了。娘娘快说,贞儿想听呢!”
孙皇后接着说:“汉武帝刘彻的母亲王美人,景帝期间,王美人不得宠,而且出身低微,母家没有势力。那时栗姬盛宠,其子刘荣已立为太子。为什么汉武帝最后会登上皇位,而不是栗姬之子刘荣呢?那是因为聪明的王美人,表面上遇事多予忍让,可暗中却周旋于后宫的各个势力之间,景帝,公主,太后,都不经意间成为她与汉武帝背后的保护人,最后,击败栗姬,太子刘荣贬杀。”
说到这儿,她轻轻地抿了一口香气沁人的暖茶水,抬眼望着高大富丽的大厅慢慢说道:“贞儿,在宫中胜与败仅是一步之间,所以遇事多思多忍。有时忍不是一世之舍,而是一时之舍,一世之得。”贞儿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新皇继位,年号正统。册封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孙皇后为孙太后。
时光中,张太皇太后专心□□新皇治理国政,孙太后专注治理后宫,贞儿则多留足于文山书海间孜孜地吸收着知识,慢慢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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