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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直言,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手中的解药,否则……”
“老夫告退。”
谢云崖,阖上眼。
十四郎看着少女枯坐一晚,天明,她起身,自来了军营后第一次打扮梳妆。
甚么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可事关伯父性命……
她走到安阳王身边,清淡一笑:“王爷在做甚?”
除了自己,交给谁做,她都不能放心。
再后来,女子回京,跪在神色冷峻的伯父面前,庄肃地三个叩首。
“——侄儿,拜别伯父。”
在安阳王府虚与委蛇的日子,谢云崖脸上笑意从未散去,眼底坚冰却一日寒似一日。安阳王实在算不得难哄骗,解药到手那日,谢云崖亲手验了真伪,笑得落下泪来。
若是贸然离开安阳王,未免太过突兀,好在这时谢家造反……真正是再好不过一个时机。
谢家围住王府,安阳王惶惶不安。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手中匕首插入他背后。
谢云崖割下安阳王的头颅,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箱子,回过身去净手,险没洗掉一层皮去。
十四郎看谢云崖抱着箱子拜倒在伯父脚下,听伯父字句冷淡,强笑着打开一个又一个盒子。他知道,女子的心底和他一样无比明晰——
回不到过去了。
早在那个谢云崖离开谢府的傍晚,一切便已无法回头。
除非她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可谢云崖怎么可能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女子垂下眸。也没有关系啊……能陪在伯父身边,再有每日里一壶清茶,一本古籍,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谢清语调无波无澜:“去找绣娘量量你现在的身段,改一改龙袍,明日上朝需用。”
谢云崖愕然愣在原地。
她从未想过……要什么皇位。清茶古书,已是毕生所求。
但,既然伯父说……
谢云崖抱着箱子站在沈庭面前,理所当然地挑眉而笑:“我当初确然心悦沈庭。也打过待他登基,夺权篡位的主意。但如今既然沈氏皇族已灭,我自然要拿他性命以表诚意。”
“别人给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倚靠他人垂怜而到手的地位权势,本就是个笑话。”
三两句话,将动机解释得一清二楚。
是她想做皇帝,伯父将皇位交给她,不过正中她下怀罢了。
第二日,谢云崖坐在金銮殿上,笑意悠悠:“诸卿,请起。”
……
十四郎头痛欲裂地醒来,外面天色已是大亮。
他披衣出门,见到柳似时有一瞬恍惚。
梦里的柳似,后来成为了新朝的宰相。只是总看谢云崖不顺眼——大抵是为了伯父罢。
盛京城破得比十四郎预测中要快。十四郎坐在皇宫内,端详着被按倒在自己面前的安阳王——也是现任的帝王。
多神奇,此前他从未见过安阳王一面,可面前的男子,与他梦中的安阳王,别无二致。
十四郎侧首吩咐:“去搜,诸位世家家主仍在宫中。”
当年被赶出京的不包括各家家主,安阳王沈庭留下了他们,想从他们嘴里撬出更多的辛密利益。
被压在阶下的沈庭忽而大笑:“哈哈哈哈哈……不必找了!”
“——你找世家的人?”
“不必找了!他们全死了!”
十四郎拢在袖中的指尖一颤。
“你找哪家的?王家?”
“哈,王家那老头,可是够狠心!我命人把他大儿子在他面前一点点凌迟了,他牙龈都咬出血,愣是一个字没说!”沈庭大笑,“他大儿子也不遑多让,半个身子都露骨头了,一声没叫疼,张口就是劝他爹‘爹啊,下一个怕是要轮到小弟了,您可千万绷住了呀。’”
“他猜得挺准,但惹了我不高兴啊!我就让人拔了他舌头。哈哈哈哈哈!”
十四郎伸出手去,端住茶杯。
王三郎,王百川……
“他小儿子,也是在他面前死的。请君入瓮,听过吗?人肉烤熟的香味,真挺恶心。”
“俩儿子死了,我还想叫人在他面前奸淫他媳妇,可惜他受不住刑,死得早。啧!”
沈庭像是来了兴致:“或者你找谢家?”
“谢家嫡系人少,我就留了一个他们家主。”沈庭故做回忆,“要说他们家主也是能忍,熬鹰听过吗?成天成宿的点着灯,他睡着了,便将他抽醒。后来我也烦了,就叫人停了给他的饭食,最后也不知是饿死还是累死?反正死相是有些惨啊。眼眶凸起,浑身干瘦。看得我都有点吃不下饭……”
“哐”!
茶杯重重砸在沈庭额角,鲜血混着茶水淌了他满脸。
十四郎冽然目光落在沈庭身上,字句冰寒:“拖出去,按他说的,熬鹰。”他冷冷补充,“差不多时,便让他缓缓。不活个十年八载,岂对得起他一张利嘴?”
山贼造反没什么讲究。半月之后柳似才正正经经登了基,大典上不见自家军师身影,典仪结束后赶忙去找。
十四郎暂住的殿内空无一人。
十四郎本想在一切结束后,随意找个地方隐居,每日喝喝茶、看看书,下下棋、赏赏花,但经历了那样一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境后,他忽然想去看看,当年谢清走过的地方。
他没有梦中女子的那样一位伯父,他的世界里,谢清早已在世家倒了不久,抑郁而死。
十四郎循着当年谢清出京的路,一路停停走走,所到之处,皆是谢清留下的风流韵事、佳话传说。
他有些失望,可又好像说不上很失望。
最后,十四郎的脚步停在谢清的墓前。
或者这称不上墓,这只是个小小的、竖着一块木碑的土包。
十四郎在小土包前燃起火,将自己一路行来,凭借记忆默下的,梦中“太初真人”所著道经,一本、一本,丢进火里。
还有部分道经未来及默出,十四郎便索性在附近住了下来,默完一本,就去墓前烧一本。
默到最后一部经书的时候,柳似派出寻他的人终于找了过来。
侍卫跪在他面前,半强势半请求:“请丞相回京。”
十四郎眼睫动也不动:“待我默完这部经。”
屋内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十四郎站在谢清墓前,纸张燃烧带起的烟灰呛得他喉间痒意又起。他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半晌勉强止住,素来苍白的面上已染上一丝薄红。
有句话,梦里的姑娘一直想说给她的伯父。
十四郎掀袍,跪下。
她再也没机会说了。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那他,替她把话说出来。
柳似派出的人赶到时,只见到一地烧尽的纸灰。
再也没人听说过十四郎的行踪。
十四郎如愿窝进山里闲云野鹤。
掩卷抛棋之时,他极偶尔也会想。
他和她,谁幸?
是他罢。
她伏在案前,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的时候,他总归是挣脱了一切,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假使,他也有那样一位伯父……
谁又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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