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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人生这最后三公里,他走得好辛苦。
下了几场雨,地上仍能看到依稀的血迹。彭福生蹲在事发现场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好久回不过神儿。
乘电梯来到郝奇跃出的那个窗口往下看,地面上的人就像蚂蚁。彭福生觉得有些晕——没有足够的决心,或者说,若非一心求死,人是万万不敢爬上那个窗口的,更不要说往下跳。
由于夫妻双方都是银行内部职工,警方首先怀疑是否涉及经济问题,但很快被否定。继而,所有他杀的可能被一一排除。
认识郝奇的人都在猜测悲剧的起因。卢帅掐灭手里的烟头,幽幽说了句:“甭猜了,也许就因为衣裳架子那么大点儿的事儿……”
火化手续由彭福生一手经办,其他几个老同学搀着雪霏老师,也一起跟到了存放遗体的太平间。
大家在一起,送别郝奇这最后一程。此刻也唯有在一起,才不致太过悲怆。
太平间里负责打理和交接亡者遗体的,是个穿蓝大褂的老男人。黑黑瘦瘦的,满脸旧社会,嘴里还镶着一颗醒目的大金牙,一看就是那种出没街头的北京老混混儿。
大金牙衔着一截快要燃尽的烟屁股,接过彭福生递上来的单据,拿糖捏醋地核对过编号,便将冰柜最下层一个长长的抽屉拉出一半。一团白色的冰雾飘散开去,里面正是冻得帮帮硬的郝奇。
大家都强忍悲痛,围上来道别。走在最前面的雪霏老师原本已哭得站立不稳,此刻一见郝奇的惨状,立时向后仰倒,几乎昏厥过去。刘强和卢帅赶紧把她架到一旁。
大金牙对彭福生上下扫了几眼,把烟头吐在地上,用脚一碾,爱理不理地说:“人摔成这样,寿衣没法穿,化了冻也没法穿。”
彭福生怔了一下,随即向大金牙走近一些,低声道:“死者是个孤儿,您要不给穿,那就只好我们这些老同学给他穿了。”
他边说边摸出五百块钱,不显山不露水地塞进大金牙的蓝布兜儿里,然后又碰了碰对方的胳膊:“麻烦您再尽量给归置归置,整整容化化妆,成么?”
“孤儿?”大金牙瞪大眼睛,露出一丝惊讶,“你们这帮人,都是他同学?”
彭福生点了点头:“除了岁数大的那个是班主任,其他人都一个班的,打小儿一块堆儿滚过来的。”
“办事儿谁出钱?”
“大伙儿凑的。”
“成。那后边的事儿你们甭管了。”大金牙从兜里掏出刚被塞进去的那五张钞票,拽过彭福生,拍回四张到他手掌心儿里面:“够惨的了,你们哥儿几个也够局气。火葬场的车来之前,我都给他归置好,就结了。”
他说完拿着剩下的一百块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扔进去,又从里面翻出四张十块的,刷刷几笔写好收据,一起递给彭福生:“我这段儿,总共六十。”
这下轮到彭福生瞪大了眼睛,接过钱和收据不知说什么好。
“老理儿还守么?”大金牙一边把郝奇的遗体推回冰柜,一边背对着彭福生问,“好比‘摔瓦盆儿’什么的。”
没等彭福生答话,他又皱着眉自言自语道:“我他妈这都废话,一孤儿,谁给他摔啊……得了,我给摔了得了。操,真他妈够惨的……”
……
婚礼改葬礼,这大约是人间最大的不幸了。郝奇的骨灰盒平放在彭福生的办公桌上,他满眼全是老友昔日的身影。似乎郝奇随时会打来电话,或干脆推门而入,拉他一起去弹吉他,或者去继续装饰新房。
这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变得只有这么小、这么静?这是他第一次直接面对死亡,直接得太过残酷。
一周后,彭福生、刘强、卢帅,汇同雪菲老师和其他几个同学,在一个阳光并不灿烂的日子,一起来到渤海湾,为郝奇选择了海葬——郝奇生前很喜欢海。
轮船拉响汽笛,向深海驶去。呜呜的汽笛声中,海鸥在船尾的浪花间追逐。
从彭福生的手里,郝奇一片片滑落到跳跃的浪花间。海风很大,海水很凉,但海的宽广,足以容纳他的所有不幸。
卢帅说,以后一定要拍一部电影,讲述这些过往。
彭福生想起了元杰和元清,也许从他们那里能知道些什么,已将近两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但传呼打过去,却被告知对方已停机。
十多年后,彭福生才得知郝奇事件的原委,他觉得,一切就像转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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