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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十七生硬的道,“不知道。”

    云秀心想不吃就不吃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她研究的方子若真对凡人有用,老太太也就不会去世了。

    想到这里,不免又对他心软了几分,“华阴县气候温润,纵然寻不到仙人,疗养疗养身子也是好的。你既来养病,便安心静养,不要总往蒲州跑。过一阵子我要出家修道,若出门时,也一定替你留意访查世外高人。”

    令狐十七道,“你要出家?”

    “嗯,阿爹要我去道观修道——算是替太母还愿。”

    令狐十七哼了一声,道,“看来姨父也知道,你那继母不是什么好人。”

    裴氏却还不知云秀要出家的事,心有讶异,然而并没当着令狐十七的面询问。等令狐十七一言点破,裴氏不用问,也已想明白缘故了。

    令狐十七又道,“但姨父哪里知道什么世外高人——何况你总得跟着女冠子修道吧?他就更不认得了。还是等我回去告诉阿娘,让她帮你寻觅。保证寻来的人万无一失。”

    云秀提醒,“得是真心修道的世外高人才行啊!”

    令狐十七也知道,她阿娘长袖善舞,认得的女冠子也多周旋于出家的公主、贵妇之间,时不时还同文人墨客吟咏唱和,与其说是出家之人,不如说比红尘之人还要俗缘缠身。他当然不会给云秀找这样的女冠子,但太虔诚修道的也同样免了吧。

    嘴里说的却是,“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为你找师父,岂能不尽心?”

    他们兄妹二人都一样的好颜色,面对着面浅嗔薄怒、似嫌弃而实为亲近的说着话,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裴氏一时竟没有插嘴的欲望。

    只动手为令狐十七添茶——她烹茶的手艺是母亲仔细□□过的,家中茶叶和水也都尽量讲究,比在裴家时所用并不差什么。果然一桌东西,令狐十七就只肯喝茶水。这孩子嘴尖也可见一斑。

    她一添茶,令狐十七饶是正在和云秀说话,也会立刻停下。端正的面朝她而坐,待她斟好便点头致谢,才回头继续和云秀说话。

    原本在裴氏眼里,这些巨富的宗室都令人难以尊敬。但今日接连见了令狐韩氏和十七郎,竟也不能不感叹,骄奢淫逸归骄奢淫逸,但教养也确实与别家不同。

    正说着,云秀忽的想起件事。

    ——郑国公夫妇都是善于结交的人。若说长安谁家的朋友能不论政见、不避私怨的涵盖上至天子、下至京兆尹,再至兴善寺、咸宜观,一切有名有望有权有钱之人,也只他家了。

    她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在长安,可知道谁家有十四郎吗?年纪比我还小些,模样很好看……”

    她没说完,令狐十七已警惕起来,“谁家还没有个十四郎?我家家口虽小,我这一辈也排到二十几了。你为何要打听这个?”

    云秀道,“他会吹箫,他还有一管竹箫,据说吹好了可以引来凤凰,故而就叫引凤箫——你不觉着很神奇吗?”

    她说到箫声引来凤凰,令狐十七眉眼便一动,显然已想到什么。

    云秀忙问,“你知道对不对?”

    令狐十七道,“我自是知道——可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云秀道,“我梦里见到的。”偶尔她也不得不拿出些她不该知道的东西,譬如给她二姨的方子,这时她便假托梦里所得。倒也无人怀疑过。

    令狐十七负气道,“你可真会做梦!”

    云秀道,“知道就告诉我嘛。”

    她难得求他一次,他反而越发刻薄起来,“你不是会做梦吗?自己去梦里问他吧!”

    云秀再想问什么,他却已气恼得不肯理她了。

    云秀跟他生气的事多了去,这一件委实算不上什么。她只不痛不痒,气他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你‘自是知道’他,我却不该知道他……他是你父亲那边的亲戚,对不对?”她见令狐十七面色又一动,便知道自己猜着了。

    然而他竟这么容易动摇,实在出乎云秀的意料。云秀不由又起欺负之心,偏偏故意猜下去,“他是你家十四哥!”见令狐十七似有松懈,便改口,“不对,他明明比你还小,怎么会是你哥哥?看来他并不姓令狐,他……”

    话没说完,她便停住了——不是令狐晋的同族,当然也不可能是韩家的亲戚,那就只能是令狐晋母亲那边的亲戚了。可她才听她四婶说过,令狐晋的母亲是个公主。

    十四郎他……难道竟是宗室皇亲?

    云秀不由沉吟。

    ——她不太想同皇帝那一家子打交道。

    令狐十七再混不吝,跟她也是平辈的、彼此门第相当的人——就算门第不相当,只要她不是为奴为婢的贱籍,便不会有性命握于人手的状况。可皇帝那一家子,虽也是凡人,但跟凡人完全不是一类人。寻常两个孩子玩,一个不留神把另一个推倒了,谁会大张旗鼓的追究?可你把个皇子推倒看看。而且不止冒犯到他们会倒霉,让他们不高兴了也同样可能倒霉。

    当年罗公远不愿意教玄宗皇帝隐身术,说得很明白,你是天子,你学这些偷偷摸摸的东西做什么?结果玄宗皇帝强行要学。那便教教他吧,可他自己学不到精妙处,反而要怪别人不用心教,说推出去斩了就推出去斩了。自己信奉过的活神仙,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如此。也就罗公远大度,在玄宗皇帝逃亡时又现身将他护送到成都。但也没忍住,特地把罗公远三个字砍了头去,化名作维厶辶来怼他一把。

    云秀可没罗公远那样的神通,也没他那样的度量。对天子家,当然是能不招惹就绝不主动招惹。

    正沉思间,却听令狐十七嘲笑道,“你还当真了啊。你梦里的人,我怎么会认得?”他便侧身细瞧着云秀,“一个梦而已,都不知是真是假,就这么放在心上。这么杂的心思,你还是不要去修道了!”

    云秀竟松了口气——就说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露出破绽?果然是故意逗弄她。

    她便又活泼起来,“我修不修得道,干卿底事?”

    谁知令狐十七竟又变了脸色。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确实不干我什么事。”

    他们先前吵了半天,也没见怎么着。此刻云秀不过说笑了一句,他竟连眼角都红了。

    裴氏觉出气氛有异,猜测他是真的恼了,正要出言调解,令狐十七已起身就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彬彬有礼的回过头,向裴氏行礼告辞,“不久留了,请您不必远送。”

    云秀不解他这脾气所为何来,犹问,“怎么忽然就要走,不等二表哥了吗?”

    令狐十七冷冰冰的怼回来,“我等他不等,干卿底事?”

    云秀懵了一下,细品了品,这四个字似乎确实有些伤人。但总归也是实话,便道,“……也对。”

    令狐十七狠瞪着她,却再说不出比她更狠的话了。

    他想,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去修道,已够凉薄无心的了,再修道,岂不得变成个铁石心肠的人 ?

    咬牙切齿了一阵,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书房。

    柳文渊将韩皋的诗文留下,两人聊了一阵学问,便又说到政事上。

    武、裴二人遇刺的消息已传到蒲州,究竟是谁指使,柳文渊心里有数,但到底不比韩皋这个从长安来的更清楚细节,便仔细询问一番。

    韩皋将当日情形向柳文渊陈说一遍,又道,“裴大人还在家中养伤。天子命家父安排禁卫严加护持,又每日亲派内使前去探问伤情。只是京中人心纷乱,许多人猜不透天子的心思,竟向天子陈言,要罢免裴侍郎和姑父的官职,以免乱贼狗急跳墙。”

    柳文渊笑着摇头——当今天子是雄主,他若这么顾虑贼子作乱,怎么可能没过正月就把他大哥诏回京城?

    韩皋道,“梁枢密提及此事,被天子当面驳斥,说罢免此二人,是让贼子奸计得逞,朝廷纲纪何以振举?用此二人,足以破贼。”

    梁枢密,枢密使梁卫谦,又一个手眼通天的大宦官。韩荐之和宦官交好,天子私下说的话,连他儿子都能随口道来。而从天子此言也不难推断,天子有心提拔裴、柳二人入政事堂为相。如此,天子敕令未下,宦官一党已预知他的任命。

    而枢密使是做什么的?替外臣向天子呈递表奏,替天子向中书省传达政令。想蒙蔽天听、隔绝内外,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而天子还敢把神策军交给这些人来掌管。可见在天子眼中,朝臣、藩帅一旦得势,比这些人更为凶险。

    柳文渊想到当今内外时局,心里便颇有些不是滋味。

    说话间,听外头有人来报,“令狐公子要走,来向郎君道别。”

    韩皋闻言也忙起身,“父亲叮咛我一路护送二姨和表弟,晚辈也不能久留了。”又道,“听说贼子纵兵劫掠,远至河东,不知四叔这边护卫可还够用?”

    柳文渊道,“蒲州还算平安,家中护卫足够用。”

    令狐十七告辞之后,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他这个人脾气变幻无常,和云秀闹翻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哪次都得有一方甩手而去。但到该见面的时候,他也依旧会理直气壮的来找她,她不想见他都不成。

    云秀还真不怕他。

    果然,离开不过三两日,他的信就又送来了。

    说是已在华阴县安顿好了,就在山下疗养,请她不必牵挂。又说云秀要修道的事,他已告诉了他阿娘。她阿娘恰知有某某道长,是何出身,精通何种道经,刚从哪处道观出来,正在寻找寄身之处。只需姨父准许,很快就能动身过来。

    云秀便回信给他,说她很乐意。请他帮忙转托他阿娘,将此人推荐给她阿爹。

    两人这便和好了。

    但和好也有和好的麻烦——大概是在八桂堂吃过一次茶的缘故,令狐十七认定了云秀正跟着她四叔四婶过苦日子,接连不断的差遣人送东西过来。

    所幸他们家行事一向周全。先以郑国夫人的名义请柳文渊教导指点令狐十七读书,而后才送东西来,倒有些尊师重教的意味。柳文渊和裴氏虽头痛该怎么将这些东西退回去,怎么阻止他们继续送过来,却也没怎么觉着被冒犯、施舍了。

    但几次三番的推辞不过,裴氏也觉着烦恼了。

    便向云秀抱怨,“真不知到底该怎么说,他们才会搁在心上。”

    云秀:……安心吧,你怎么说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

    便道,“所以那一日我才说,没事不要坐他们家的马车。四婶你不知道,十七哥最爱蹬鼻子上脸了。亏你那日只是坐了他的马车,你要多夸他一句,他还要蹬鼻子上天呢!”

    裴氏被她逗得失笑,道,“原来是我的错。”

    女冠子虽找好了,可奉安堂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做道观而建,再改建便需要花费不菲的时日。

    因此云秀一时还出家不得。

    也不知令狐韩氏给郑氏施了什么迷魂咒,郑氏这阵子慈爱得很。

    先说要把云秀接回去住,云秀说要住在八桂堂,她也不羞恼,反而很快便差人给云秀送来了月供和换季的衣服,还要让春桃和冬枣过来伺候。

    ……当然,该抱怨云秀不去向她请安,也没嘴软。

    她来给云秀送供奉,倒是解了八桂堂的围——云秀直接写信给令狐十七说,你频繁送财物过来,惹我继母不开心了。今日特地差人来送东西,还埋怨我四婶没顾全柳家颜面,让外人觉着我受了委屈。

    令狐十七回信:就是要让她不开心的,她送的东西,你远远丢掉就行。

    但云秀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她二姨听的——她二姨听得出其中意味。

    果然华阴县里再来人,便没带那些过犹不及的东西。

    只带了令狐十七埋怨云秀的信儿——你是不是向我阿娘告状了?

    云秀:……

    她想,她十七哥果然还不知道他阿娘是个控场狂魔。以她二姨的性格,儿子和外姓姑娘通信,她怎么可能不仔细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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