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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时候,我哥哥把我托付给了现在的这个家庭,哥哥十二岁,本来中间还有个姐姐,饿死了。本来养父母也想把哥哥收养,但哥哥不愿意,他当着我的面,跪在养父母跟前,托付他们好好照顾我,说不求我有多大出息,但愿我能有个平凡的一生,安安稳稳就好。
我养父母当时是远离饮马村的另一对右派,但他们性格怯懦能忍,却人到中年也没有孩子。我哥哥就把我送给了他们。
本来五岁的孩子没多少记忆,但…我哥哥送走我之前,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嘱咐,“晓冉,我们爸爸妈妈都是被李德忠害死的,李德忠霸占妈妈,妈妈不从自杀了,爸爸提着菜刀去找李德忠,结果又被李德忠害死——一会儿是游街,被乡里人拳打脚踢,不给饭吃,不给衣服穿,大冬天的活活把穿单衣的人丢在牛棚,久而久之苟延馋喘而死。”
李辉知道,爸爸年轻时候是做过村委书记,但李辉是外婆带大的,也就不清楚老头的所作所为,李辉只能不停摇头,也为妻子痛心。
“从那时起,别的我不懂,我就记得李德忠害死我爸爸我妈妈……一开始哥哥有时候会给我养父母写信,询问我的情况,我也逐渐知道哥哥去做了木匠的学徒,听他师傅说,去找一个叫做李德忠的人去了,再也没回师傅那里。从此我和哥哥断了联系,我找不到他,就让陈宝华帮我找,陈宝华是个捣蛋鬼学习从小就不好,但是朋友很多,于是他就一直帮我打听。
我本来不姓舒,而姓阮,我父母墓碑上,刻的名字也是阮晓冉。我哥哥叫做阮宇飞,我大学毕业之后才查到他,在一个收容所里,他满面尘垢,时而清醒,时而胡言乱语,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喊我的名字阮晓冉,把我吓到了。同时我也知道他就是我亲哥哥。后来就把他接到了医院检查,因为别人都说他是疯子,头脑有问题,哥哥在正常的时候,不发怒的时候,能说清楚话。
当年他十七岁的时候,去你老家就是要去报复,他准备设计拐卖你和你弟弟哥,让你父亲膝下无子,以此为报复,结果……被你爸爸发现了,我哥哥被你父亲亲手打成了精神病人,医生说我哥哥,精神上受虐过度,发病的时候,他要什么就从别人那里抢夺,比如喝水,他总是把自己的水杯藏起来,然后把其他病人的杯子拿起来喝,你问他为什么要喝别人的,他会说,那不是别人的,都是他的,是他应该喝的。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欠他的,欠他的公平。
本来之前因为几年都找不到他,我几乎要放弃血亲仇恨了,但后来每一次面对这样的哥哥,我就想起父母被折磨的样子,我是见过的!……想起母亲自杀,父亲被人拳打脚踢……作为孩子竟然要遗忘父母的血海深仇,怎么忘?那是我爸妈呀!生我的爸妈!我哥哥又被整成神经病了,我再也不能做我自己了。”
李辉长叹一口气,谁能看得出妻子心里背负的那些东西,难怪不说了,这怎么说?说了,自己也没办法,父亲竟然……,唉,文革期间,社会是混乱的,黑白颠倒,父亲的自私刚好和国家混乱的纲常火拼在一起,也许还有不少被毒害的人。
李辉看过巴金先生的《随想录》,他大约也知道文革的那段痛苦记忆,记忆在流血流脓,但巴金先生还是忍痛写完了。
但……没想到自己家人也参与其中,看着妻子今天这样痛哭流涕,李辉怎能不为之动容。可是害人的人,并不是他李辉,还是他爹李德忠,妻子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祸害她和自己呢?
李辉忍住眼泪,反问:“晓冉,害你的人是我爸爸,我可以带他赔罪,但害你的人又不是我,你你迁怒于我……你这样毁了我的人生也毁了你自己的人生,你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