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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任务的时候,领取赏金,前去行刺,其余时间便是自由身。他们只为凝碧楼杀人,身份姓名俱不被雇主知晓。而其中的三位玄衣影杀,是最尖端的杀手,每一次出场的费用,大约是整个夔川城一旬的收入。
何昱扣扣桌子,冷然:“总之让他们在国寿之前必须完成,还有,不要惊动林望安!”
晚晴躬身领命,迟疑道:“楼主,林谷主心思通透,况且医术又冠绝天下,我们在涉山的山麓做那样的事,万一被他发觉……”他一咬牙,将心一横,“我以为,还是趁早杀了林谷主为好。楼主,你对他的情感太过复杂,有如飞蛾扑火,怕成诛心之念。”
何昱一直没有说话,晚晴便接着往下讲:“你先前不惜换血来抵挡住吐真丹的药力,将方庭谢氏灭亡的假消息告诉林谷主,明明本来是打算借林谷主的手除去史孤光的,但最后动手的还是苏晏和朱倚湄。”
“我以为,不论您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做了这样的安排,这种想法都不应该在您身上出现。”不知不觉,晚晴已经换了一个敬称,目光渺远起来,“从您决定要那么做,从雾露九蕖芝正式到手里的一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出乎预料的是,何昱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只是冷冷地截断他的话:“我自有安排,林望……林青释这人不能杀,但也不能放任他就这样。”他挥挥手,“今日就这样,你下去吧!”
晚晴心中狐疑,点头称是,不再多言,提灯推门而出。在走回寝楼的路上,他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没注意到远方忽而有灯火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并肩站在廊下私语,他不经意远远地路过,听到一阵扬起的笑声落进耳中。
他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居然是湄姑娘在笑。
黎灼在她旁边讲这话,夜风里,有一只鸟安安地鸣叫,木叶飒飒,月光满楼,一切都像是安宁静好地样子,仿佛一下子掩盖了平日这里有多少人命枯骨在逝去。
晚晴远远地注视着夜风里谈笑的那两个人,忽然发现,湄姑娘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虽然平日身居高位,杀伐果断、倔强冷漠,毕竟只是一个。湄姑娘手中
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热闹是他们的,和他这个栖身于黑暗、成长于黑暗、亦将终结于黑暗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他提灯离去的时候,朱倚湄似有察觉,踮脚看了看,发觉是晚晴,也不曾过多留意。黎灼在一旁嬉笑着捏住白鸟的尾巴,手指上摊着一大块预备着喂食的小青菜。
因为常年习蛊毒,黎灼的手上充满了伤痕创口,皮肤又过分苍白,让每一道血痕都十分清晰可怖。然而,目光上移,少年的脸容却是明净带笑的,拍着白鸟,将青菜凑到它长长的喙前。
白鸟显然不领会他的好意,恼怒地一抖翅膀,重重地一拍他。黎灼也不生气,大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五花肉,耍宝似的凑过去:“小白,你吃这个?”
“小白?”朱倚湄失笑,“你这样叫它,它理你才是怪事!”
黎灼哼了一声:“它敢不理我?我就把它烤了吃掉!这鸟白白胖胖,毛色润泽,烤起来想必味道不输给荷花鸡。”说到鸡,他想到了什么,陡然间大笑起来。
他今日去找湄姑娘商议事情的时候,恰巧对方坐在碧楼门口,横躺在一地月光中,似乎是在想事情。然而奇妙的是,她手臂上停栖着这只白鸟。黎灼远远地看不清楚,只看见一团毛茸茸的白色,不禁大喜,脱口而出:“湄姑娘,你买了鸡吗?可以做烤鸡吃!”
对面朱倚湄也微微笑出来,显然与他想到了同样的事,她一笑,满脸的冷漠倔强就消融殆尽,有一种玉石裂冰的暖意。黎灼抬眸的时候,恰将这抹笑收在眼底,忽然间抑制不住地怔怔盯着她看了许久,低声:“湄姑娘,你应该经常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朱倚湄一下子不笑了,盯着他,黎灼莫名地有些心虚惶恐,别过脸,有一种梦境被打破的失落感。他缓缓梳理着肥鸟的白毛,抬头看天,恋恋不舍地把鸟还给朱倚湄:“湄姑娘,你把小白给我留着啊,我下次还来你这里找它玩!”
目送着少年一身鲜衣踏月远去,朱倚湄的眼神忽然沉了沉,唇畔的笑也带上了奇特的冷意。幸好黎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少年来找她时,看见这只陌生的鸟,惊愕万分,被她随口胡诌着糊弄过去,说是新买回来的鸟,原本还以为是鸡能烤了吃。
黎灼到底是少年心性,丝毫未起疑,十分激动地就随她一言一语地调侃起来。
朱倚湄定了定神,缓缓回屋,锁上门,点起一盏微弱的摇曳青灯,手指摸索着取出一片衣襟。那是一角樱草色,上面用鲜血铺陈开写满了字,她用手指轻轻地捻过去,觉得手中宛如握着一块火炭。
心潮如炙,泉涌如沸。
朱倚湄手指从那一角题着落款的血字上掠过,来回抚摸着那个深入骨髓、龙蛇飞动的“纪”字。那么久那么久,那个人从幽冥地狱里重返人间一遭,字迹却还是没有变。吧嗒,一滴泪水洇湿了染血的衣袖,她怔怔地看了许久,将侧颊贴上去,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珠玉纷纷落下。
是他,他回来了,而自己也活着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