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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打起帘子,孙镇带着昭君一前一后,踏入殿中。到得是地方了,孙镇跪了下来,略等一等,估计后面的昭君,全已跪下,方始开口。
“掖庭令孙镇,带领王昭君,叩谢皇太后大恩大德。”
接下来便该昭君自己表示。不想太后的话接得很快:“你不是叫田信?”她问。
这话问得人一愣。“臣姓孙,单名一个镇字。”他说:“田信已被免职了。”
“是谁免了他的职?”
越问越离奇了,孙镇只能照实回答:“是皇上的旨意。”
“为什么?”太后问:“田信做错了什么?”
“臣愚昧。”
“对了!你不会知道的。”太后冷笑:“反正总有不如皇帝之意的地方。”
孙镇无法答话。皇后心知皇帝又做了一件很鲁莽的事,惹得太后大为不悦,却也不敢开口。为了打破僵局,孙镇将身子往一边挪一挪,意思是让昭君说话。
“掖庭女子王昭君,叩谢皇太后赦死之恩。”
“免死不免罪!”太后冷冷地说:“谁准你穿这衣服的?”
这样严苛的诘责,殿中人无不大感意外。昭君更是像浸在冰桶中似地,只觉其冷彻骨。
当然,这该孙镇回答。他很有点急智,想一想答说:“回奏皇太后,布衣不能见驾。”
这一答,太后无话可说,直截了当地下令:“孙镇,把王昭君打入冷宫,你可好好派人看守,谁也不准跟她见面!你听清楚了没有?”
“是!”孙镇答应着,向昭君低声说道:“谢恩。”
于是昭君咽着眼泪说道:“谢皇太后成全之恩。”
“皇太后——”
皇后忽然于心不忍,想替她乞情。但刚刚喊得一声,便为太后打断了。
“皇后!”她略停一下,匆匆又道:“有话回头说!”
原来太后从皇帝撤换田信,而以孙镇接任掖庭令这件事中,看穿了皇帝的心事,这不仅是痛恨田信只遵懿旨,更要紧的是孙镇到了掖庭,必会设法秘密安排皇帝与昭君的约会。
这样藕断丝连,难解难分,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因此,狠一狠心将昭君打入冷宫,实在是非如此不足以使皇帝与昭君隔离。
随着石显所通知的,仍由匡衡来说和的书信之后,在长安坐探的胡贾也赶到了,带来了好些消息,但支离破碎,莫明究竟。唯一清楚的是,汉家母子不和,派匡衡复来是太后的决定,皇帝并不以为然。
这些话听在毛延寿耳中,别有会心。他向呼韩邪说:“这一次可是真的了!”
“不见得,”呼韩邪摇摇头:“石显的花样跟你一样多,我不知道匡衡来了,我该怎么办?”
毛延寿一愣“单于,”他说:“你这话可连我毛延寿都不懂了。”
“照说,没有女婿打岳家的道理,应该撤兵。可又怕送来的是假昭君。撤了兵再发兵,麻烦很大。”
“原来如此!”毛延寿手指敲着太阳穴,沉吟久久,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单于,要不要让我替你去一趟?”
“到哪里?”
“长安哪!”
“长安!”呼韩邪大为惊奇:“你敢回去!”
“为什么不敢?这一趟我没有把柄在石显手里,怕什么?我一定要回去!”毛延寿加重了语气说:“我得把我那条‘命根子’弄回来。”
“你有把握,石显不会要你的命?”
“单于,蝼蚁尚且贪生。没有把握,我能回去吗?”
“好!老毛,你这一趟回去,替我办两件事。办成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行!单于请吩咐,是哪两件事?”
“第一,打听打听王昭君。”
“当然。单于不说,我也会给你办。”
“第二,打听打听军情。”
“这——”毛延寿困惑了:“不是说,女婿不打岳家吗?”
“要把真昭君给我,我才是汉家女婿,不然还得打!”呼韩邪又说:“而且我也得防备,汉朝亦许会发兵攻我。何能疏忽?”
“如果汉家发兵来攻,单于,”毛延寿毫不经意地说:“我只一举手之劳,叫他来得去不得。”
看他那种信口开河,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情,呼韩邪大为光火,沉着脸说:“老毛,你当你是什么人!看你那种自以为本事通天的样子,我恨不得给你一巴掌!”
这一说,毛延寿也火了“什么?”他的手几乎指到呼韩邪脸上:“你道我吹牛?单于,我再说一句,我只要一举手劳,叫汉家的卒伍,来得去不得!”
呼韩邪愣住了,声音不由得就软了下来“好!”他说:“你讲个道理我听。”
这个道理讲出来,呼韩邪改容相谢,承认毛延寿的本事,纵非通天,却彻地——对呼韩邪国的地形,他了解得太透彻了。
这一次谈得很投机。因为一方面显得有诚意将昭君送来塞外;而另一方面则别有用心,特加礼遇,所以匡衡此行,比上一次要轻松得多。
大题目都谈好了,可是提到迎亲,呼韩邪却是满面歉疚“照道理来说,自然应该亲迎。”他说:“无奈撤兵是件大事,交给胡里图,我实在不大放心。”
这话说得在道理上。匡衡原是跟石显谈过的,倘或呼韩邪不愿亲迎,只好送亲。于是点点头说:“撤兵是要紧的。我们把宁胡长公主送来就是!”“那可是太好了!何时启程,请先通知我,好到边界来迎接。”呼韩邪又说:“少不得还要请匡少府辛苦一趟。”
“那就不一定了,也许派别人。”
“匡公,”毛延寿突然插嘴:“这一次我可要跟你老回去了。”
“什么?”呼韩邪故意抢话来说:“你要回去?”
“是!”毛延寿毫不含糊地回答,接着解释原因:“单于,你这里我住不惯。天气太冷,住的是帐篷,吃的嘛,除了羊肉,还是羊肉。算了,我得回长安去了。哪里都没有自己家里好。”
呼韩邪做足了一脸抑郁的表情,最后用一种强自割舍的语调说:“好吧,你请吧!”
匡衡听在耳中,大为高兴。本来石显托过他的,若有机会,千万将毛延寿带了回来。不想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好!那还不该高兴?
“好吧,”他说:“只要单于肯放你,我当然带你回去。”
“放了,放了!”毛延寿一叠连声:“不放也不行!塞外我实在住不惯。”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呼韩邪慨然说道:“老毛你一定要走,我也没法子,只好将来在长安见了。”
“是!长安见。”毛延寿眼圈有些红了,做足了相处日久,依依难舍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