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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像,呆呆的仰望高楼,四目相视,神气之间画得甚是活泼,发纹衣褐,工细异常,大有赵子昂的笔意。 秋谷看了一回,赞道:“这一个手卷居然画得不差,却像个近时名家的手笔,可是吴友如画的么?”春树道:“不是,吴友如听说已经死了几年,这个手卷是我们常州一个画家名叫黄松寿画的。”秋谷不语,只点点头。春树便接过手卷,把后面放开,见后面空着丈余长的素纸,摊在台上,道:“就请你的大笔一挥何如?”秋谷摇头道:“这些事儿我素来没有弄过,我还是和你做一篇四六序文,这题的一层,你赶紧去请教别人,我却不能破例。”春树见他不肯,也只得罢了。把手卷收起,向秋谷笑道:“你既然一定不肯,我也不能勉强,只把那一篇序文快快做来,好待我开开眼界。”秋谷笑道:“你还是这般性急,待我慢慢的想起来,你却不要在旁打岔。”说着,便立起来在房内走了几步,不到一刻钟,腹稿已经打好,却笑向春树道:“我想做一篇短短的四六,题目就叫懊恼记;你那一个手卷,索性也叫他做懊恼图,何如?”春树拍手叫好。 当下秋谷取了一张冷金笺铺在案上,提起笔来飕飕的便写。一笔赵松雪的行草就如兔起鹘落的一般,写得满纸上龙蛇飞舞。春树见他写得神速,差不多就是个再生的曹子建,转世的温八叉,暗暗的心中佩服。不一会,秋谷已是写完,把笔一掷,立起身笑道:“虽然潦草文成,幸而还没有什么不通之处,你来看看,如有不妥的地方,我们大家酌改。”春树笑道:“你又来说违心之论了。老实说,我们做出来的文字,无论再是不通,总还比近来名士文章高了几倍。况且你的四六也极好的了,我们一班同辈之中,那里赶你得上?”秋谷一笑无言。 春树便走近案前看时,只见写着道: 琵琶沦落,商妇工愁,小玉多情,十郎薄幸。所以情天不老,韩寿圆割臂之盟;密约难忘,徐令合惊闺之镜。彩鸾已嫁,嗟绿叶之成阴;飞燕重来,笑花枝之独照。未还珠于合浦,先种玉于蓝田。扬州杜牧之狂,太白西川之痛。桃花易老,银汉难通,此懊恼记之所由作也。则有门承通德,家庆弹冠。刘晏七龄,能为正字;邺侯四岁,解赋方圆。少登北海之堂,长有羊车之誉。而且何郎怀袖,春留十日之香;李泌丰神,夜抱九仙之骨。长卿善病,叔宝多愁。未逢绿绮于临邛,先得倾城于吴会。罗敷相见,遗玉佩以归来;卓氏私奔,脱貂裘而换酒。天上双星之会,碧落团圆;人间倩女之魂,红绡惆怅。盖飘萧华发,依然卫玠之姿;落拓江湖,未改潘安之度。三生慧业,一见倾心。蚌已含珠,人难化鹤。海天蜃气,辨幻影于楼台;情海生波,更惊心于风雨。匆匆归去,歌残白练之裙;好好题诗,剔破桃花之纸。花开造次,心未死而先灰;莺苦丁宁,泪将流而未敢。公河莫渡,指白水以为盟;比翼相期,愿青天之作证。从此相思刻骨,远梦惊心。丁香之眉结难开,莲子之心期终苦。押衙已死,叱拨何来;碧血招魂,黄衫安在?使君打鸭,可怜花底之鸳鸯;公子思乡,谁解笼中之鹦鹉?愁如春水,不解西流;泪似大江,还期东去。嗟乎!冯京宅里,何来金带之招?温峤堂前,未有玉台之聘。当年相遇,愿为连理之枝;他日重逢,长作相思之树。 春树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朗吟了几遍方才放下,向秋谷道:“这一篇四六做得香云缭绕,花雨缤纷,词意缠绵,文情宛转,真个是鹿锦风绫之艳,珊瑚玉树之珍。我们实在望尘不及,甘拜下风。但是一样,把我却抬举的过分了些。虽然一字之褒,荣于华衮。我自家心上却总觉有些过意不去,当不起这样的揄扬。”秋谷大笑道:“文字中的褒贬,扬之可使上天,抑之可使入地,有什么一定的讲究?你果然自家过意不去,只把我这一篇文字当作是说的别人,何必要这般呆实?”说得春树也笑了。春树又道:“我把你这一篇草稿带去给修甫他们大家看看,明天在密采里请你们吃顿大菜,你可有工夫到么?秋谷道:“你请我吃大菜,那怕再没有功夫也要到的。”春树大喜,丁宁而别。 到了明天晚上,春树果然亲到栈中,邀着秋谷到密采里。坐了不多一会,修甫等大家都已到来,又有几个常州乡亲,秋谷素不认识,一一的招呼过了。末后又走进一个人来,一进房间就向主人作了一个大揖,众人觉得甚是好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有名饭桶,第一瘟生的金汉良。秋谷不觉格声一笑。金汉良抬头一看,见是章秋谷,心上就吃了一惊,暗想今天真是倒运,恰恰又遇着了这个冤家。勉强大家入座。这一席是章秋谷倡议不要叫局,为的是大家好细细的谈心,若一叫了局来,众人个心,便一齐移到倌人身上,没有说话的功夫。 当下坐定之后,贡春树便取出秋谷做的那一篇懊恼记来,给修甫、小屏等大家传看。修甫等看了一遍,一个个极口称扬,秋谷不免谦让几句。春树又把那一个手卷交与修甫,要请他们大家题些什么。修甫、小屏齐声说道:“我们构思颇差,那里赶得上你们的这般神速,万不能即席挥毫。你一定要我们当场献丑,只好把这个手卷我们带了回去,慢慢的构思起来可好?”春树拱手应允。 这一席因没有叫局,大家谈得十分热闹。只有金汉良一人坐在席上,没有人去理他,呆呆的听着众人讲话,却又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自家觉得没趣起来。四边一看,见章秋谷的那一张草稿,众人看过之后没有收起,还在那桌子中间。金汉良伸手取了过来,约略看了一遍,也有懂的,也有不懂的,因要卖弄他自家的才情,假充通品,便闭着眼睛,摇头拍手的做出许多丑态,竟高声朗诵起来,不知不觉的念出多少骑马句子,还有无数的白字。这一来,早把众人的话头打断,都看着金汉良暗暗的好笑。金汉良还是一毫不觉。正是: 浣花笺纸,凄凉金缕之歌;杨柳楼台,懊恼王钩之梦。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