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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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推开窗户，6月的第三个周末在飘飘洒洒的端阳雨幕里沉浸于宁静之中，仿佛还带着浓浓的粽香。打开电脑，qq登录框的画面是一个男子清瘦的背影，一双手夸张地大，画面上有“今日父亲节”的字样。看着那双夸张的大手，我的眼睛潮湿了。那是一双撑着家庭、人生和责任的大手。提起话机，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正好是父亲接电话。

    “爸爸，父亲节快乐。感谢你生养我，把我引上人生的道路。”寥寥数语，我竟说得有些哽咽，从未如此动情地向父亲倾诉我的感恩之情。父亲听到我的声音，甚是高兴：“女儿，谢谢你给我打这个问候电话，爸爸妈妈很好，你们放心。你姐姐哥哥在家给我过父亲节。”接着，父亲在电话的另一端和我拉起家常：最近头痛有所减轻，但医生说还要治一个疗程巩固；江西老家今年遇上了洪灾，让人担心；叔叔姑姑要来贵州避暑，很期待；仍在编辑老年诗词联期刊，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古老的文学形式，但我们一帮老年人以此为乐；母亲的老姐妹们还是那样热心于去郊外农家乐娱乐，你妈妈自有玩处从未如此认真地听父亲在电话里和我拉家常。我的眼睛已是浓雾大雨，怕父亲听到我声音的哽咽，我只在电话另一头嗯啊地答应着。父亲，我记忆中永远腰板挺直的父亲，真的步入了耄耋之年？

    大概生长于鱼米之乡，父亲俊朗清秀，即使现在，父亲也仍皮肤白皙。据外婆说，母亲怀我时因身体不好，不想要我，父亲相信我应该是个男孩，坚持要下了我。所以外婆常说：你爸爸要是说不要你啊，就没有你喽！虽然我没如父亲的愿是个男孩，但父亲并没有因为我是女孩而减少对我的疼爱。小时候天天在家门口等爸爸下班回家的情景犹如昨天。印象中父亲总是踏着夕阳，挺直腰板逆光而来。那时，早已候在家门小路上的我便燕子般轻快地叫着爸爸，伸出双手扑入父亲怀中。爸爸双手架在我腋下，高高把我举过头顶，然后紧紧抱着我，用他长满胡碴的脸亲我，我就用小手推父亲的脸，嫩声嫩气地叫：爸爸胡子扎痛我了！父亲立马把脸收回，伸出手抚着我的小脸：哎哟哎哟，亲疼了？不亲了不亲了！我扳回爸爸的脸，把小脸贴着爸爸的脸：要亲要亲。就这样父女俩闹着回家。晚上爸爸的同事来家里玩，我就搬个小凳乖坐在爸爸身边，听大人说话听累了，小脑袋靠着爸爸的腿安静地睡去。父亲是山，我的童年是一株小树，因了父亲肥沃的爱，无羁茁壮地生长。

    叛逆的青少年时期，我有点不可思议，以为自己是大人，喜欢和父亲抬杠。爸爸说这样，我偏要说那样，而且总认为父亲的观点过时、认识陈腐。与父亲争议什么理直气壮地要一决高下。父亲只是笑笑，并不和我针尖对麦芒。我便愈加自视甚高。父亲陪我高考的那段时间，我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我惊诧于父亲的博闻强记，仿佛文史哲没有一样能难倒他。在给我讲述康乾盛世时，父亲一二三列举了康熙大帝的作为，那年高考正好有一道关于康熙为政的分析题，这让我大受裨益。我感慨地说：爸爸，你太应该是一个历史学家或学者了，而不应该从事繁琐的行政工作。和父亲一起散步在都市的河边，夕阳里父女俩把各自喜欢的历史人物臧否一番，再讨论一下这座城市之所以成为名城的原因，然后一起吟诵我们共同喜欢的南唐后主李煜的词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不觉间，都市已是万家灯火。那样的灯光，如同父亲平和温厚的诱导，带着我一步一步走近人生缤纷的世界，始终温暖在我心间。

    因了父母姐兄的宠爱，我在家常有些“胡作非为”最为极端的是我猛烈抨击父亲主持召开的家庭会。这是那个时代家庭民主特有的产物。父亲下班回家通知全家人：今天开个家庭会。我和哥哥面面相觑，偷偷做鬼脸。晚饭后，全家人端坐桌子边，父亲说：开会了。然后一一询问每个孩子的学习情况，考试情况，个人卫生情况等等，顺带调解我和哥哥打架的事。哥哥姐姐分别汇报后轮到我，我汇报完个人情况后，要求“民主”一下爸爸妈妈在单位的学习情况、工作情况，最后要求取缔家庭会，哥哥帮我敲边鼓，姐姐也表示开家庭会耽误学习，母亲立即投赞成票。我们家的家庭会就此划上历史的句号。父亲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想必他也不喜欢开家庭会，形式单一、内容枯燥、表情凝重。那时我才十二三岁，不过仗着父亲对我的疼爱，口无遮拦地大放厥词。回头看来，我为自己年少轻狂而汗颜。是啊，一路走来的人生路，我汗颜的又何止于此？成功的自得，挫折的沮丧，我从不在父母面前掩饰，甚至将父母当作“出气筒”他们的反应一律微笑以对。

    端午节回家看望父母，和父亲提起小时候教我们包粽子的情景，几姊妹不禁开心地说笑起来——卷好粽叶，装进泡了一夜的糯米，用一支筷子将米捣紧，再折卷粽叶包裹糯米，掐紧棕树叶撕成的绳索将粽子捆绑起来。一个小小的技巧是要将粽子包出四个角，如果只有三个角，煮粽子时就会散成一锅糯米稀饭。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将年少时的故事细节请父亲求证。80岁的父亲幸福地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他已不再有年轻时的健步如飞和腰板挺直，梦中却永远背着步枪打着绑腿矫健地行走在西进的征途上，还大声呼喊着“跟上跟上”战斗的岁月烙印般镌刻在父亲心中，已然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搀扶着步履蹒跚的父亲行走河岸，父女俩已没有我高考时那样的意气风发，掂着两代人积淀的生活感悟，更多的是沉默。是的，这就是父亲，如山如海，包容着儿女的一切，奉献着自己的一切，用他生命所有的光辉哪怕是余辉，照耀着儿女前行的每一个脚印。

    夏日黄昏的河风带着清凉扑面而来，不知不觉，眼前又是一片都市灯火。这样的夏日，这样的傍晚，这样的河岸，这样的灯光，一如当年父亲陪我高考时的景况。几乎同时，我和父亲一起吟起我们共同喜欢的李后主词句：林花谢了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