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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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艳芳死了。我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听到新闻的。新闻主持人说，震惊华人世界。就像张国荣的死，柯受良的死，大家的神经于是被主持人的话震惊了一次又一次。2003年每个人的神经都或多或少地被震动了一些。太熟悉的面孔渐渐离去，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可惜并不是全部华人。我的小侄子于2003年12月26日上午10点出生，新鲜如初升的太阳，现在就躺在他妈妈的怀里。这个小脸皱巴巴的未来主人公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地吃着奶，忠实地执行他吃饭睡觉排泄的生活。小孩子都有这种让你羡慕的不要命的不在乎。我因此倍加沮丧。成人对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不外乎羡慕或者鄙视，表面不动声色。

    而我感冒了。真是雪上加霜，对一个心情不好的人来说。这好象并非什么大事，连小事的资格都没有。连我妈都说，感冒了，好啊，又可以有借口不学习了。

    全世界至少有成千上万的人和我一起感冒着，我的心里充满了温馨。

    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因为有别人能了解我的感受。了解是幸福的。虽然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无论是写是说是画是什么什么——都是幸福的，但其实很少人能做到，所以很多人都是不幸福的。即使你做到了，还会有很多很多的误解。表达出来的东西总是会有误差。又或者这种误差是故意制造出来的。从审美学的角度说，表达意义越宽泛的作品越容易给人想象空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他只是那一个。真相只有一个，动机千千万万。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

    朋友跟我说：郁闷。又说，崩溃吧你。

    这是她从生活秀里学来的。我们说了那么多遍，可是还是苟延残喘着。

    我们都看不下去书。这是个很普遍的现象，一个自修室，嘤嘤嗡嗡，将近上千个人的窃窃私语，喧哗而骚动，非常壮观。

    于是在这种气氛的鼓舞下，我们很认真严肃地讨论了一下如何死是最安全舒适的，最后发现无论如何都是痛苦受罪，只好作罢。

    做个现代人都要很达观，古老的中国人对于这个“死”异常忌讳，想出千百种代替的字，可是它还是在那里等着每一个人，公平的。

    大诗人都老泪纵横，人生七十古来稀。有太多的事做不完。

    我们不过是些秉承了传统文化和流行元素教育的人，骨子里仍是拘谨善良的，老老实实地生活着，背负着很多的期望很多的希望和很多的责任。

    哲学家、文学家、科学家、数学家、道德家、政治家都在用自己的专业看待这个世界肆意归纳总结。不就是人这种东西吗。柴米油盐酱醋茶喜怒哀乐嗔痴欲活不过多少年的生物，七情六欲，搞得异常复杂。

    当我在图书馆的书库里走着，看到海德格尔的书不起眼地插在一排长长的书之间。他说，人是一种诗意的存在。我因此心里充满了温柔，在这个光线暗淡的空间了，我看到了他平淡睿智的眼睛。可是还有一个人说，我不记得是谁，他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这是我见过的最幽默准确的一句话。内心的强大与外表的孱弱如此触目惊心，因为太短促因为会思考，而对生命生活时间都有了计较。

    五百年哪，连孙悟空都死了心。

    二十来年的长和五百年的短，如何衡量？弗吉尼亚沃尔夫说，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巴黎一面围墙上醒目地写着：生活在别处。那个激情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法抗拒。我们无可选择地背负了生活不越雷池一步。

    晚自修后，朋友和我收拾东西回家。有两个学生从我们身边走过，一个人很快地说着话，是地方音，我们听不懂，可是最后他的总结我们都懂得。他说：我呸。

    我们相视而笑。我说，你看，就是这样。有强大的气流冲口而出——我呸。

    我们用轻蔑的态度看轻了一切，嘲笑了自己，因此开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