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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大部分都是如此,当初盖的时候就是这样。”

    “有没有什么理由?”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我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到处张望,逢人就问。我听到的解释是这样的,川陀居民原本只在特定场所,例如室内购物中心、体育馆这种地方建有穹顶,后来才扩及整个城镇,那时全球各处有许多穹顶,高度与宽度都不样。等到它们全部相连起来,各处自然显得凹凸不平。不过那时,人们反倒认为它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原本相当偶然的一件事,后来却被视为传统?”

    “我想是吧,如果你要这么说。”

    (假如某些相当偶然的事件,会很容易就被视为传统,因而再也无法打破——或者几乎牢不可破,谢顿想道,这算不算心理史学的一条定律呢?它听来相当显而易见,可是,其他同样显而易见的定律还有多少?一百万条?十亿条?究竟有没有少数几条一般性定律,可将这些显而易见的定律逐一导出?他要怎样才能弄得清楚?一时之间他陷入沉思,几乎忘了刺骨的寒风。)

    然而,克劳吉雅依旧察觉强风的存在,她一面发抖一面说:“天气真恶劣,躲在穹顶底下好多了。”

    “你是川陀人吗?”谢顿问道。

    “是的。”

    谢顿想起阮达曾经讥笑川陀人都有空旷恐惧症,于是说:“你不介意待在上面吗?”

    “我恨透了,”克劳吉雅说“但是我想求得学位、专长与地位,而里根博士说除非我做些田野工作,否则无法毕业。所以我只好来啦,虽然我恨透了,尤其是这么冷的时候。对了,像这么冷的天气,你做梦也想不到真会有植物生长在穹顶上吧?”

    “有吗?”他以锐利的目光望着克劳吉雅,怀疑这是专门设计来愚弄他的一种恶作剧。她看来全然天真无邪,不过这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只是由于她的娃娃脸?

    “喔,当然。即使在这里,天气暖和一点时也有。你注意到此地的土壤吗?我说过,为了我们的工作,我们总是将泥土扫走。可是在其他地方,到处都累积着泥上,穹顶交接的低洼处积得尤其深,植物就在那里生长。”

    “可是,那些泥土是从哪里来的?”

    “当穹顶尚未将这颗行星全部覆盖起来时,风把泥土吹到上面,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后来,当川陀整个被穹顶笼罩,活动层级越挖越深时,总会有些土壤被掘出来,合适的,就会被洒到穹顶上。”

    “不用说,这样会把穹顶压坏的。”

    “噢,不会。这些穹顶非常坚固,而且几乎到处都有支撑。根据我从一本胶卷书所读到的,当初人们是准备在穹顶上种植农作物,结果发现在穹顶里面发展农业更加实际。酵母和藻类也可在穹顶内培养,减轻了普通农作物的需求压力,所以最后决定任由穹顶上荒芜。穹顶上也有一些动物,蝴蝶、蜜蜂、老鼠、兔子数量还真不少呢。”

    “植物根部不会对穹顶造成损害吗?”

    “好几千年过去了,这种情形一直未曾发生。穹顶都经过特殊处理,能阻绝根部渗透。大多数植物是草,不过也有树木。如果现在是暖和的季节,或者我们位于更南的地方,或者你在一艘宇宙飞船上,那么你自己就能看出来;”她很快瞟了他一眼“当你从太空降落时,有没有看一看川陀?”

    “没有,克劳吉雅,我必须承认并未看过,超空间飞船一直没转到适宜观景的角度。你从太空中眺望过川陀吗?’’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从没上过太空。”

    谢顿往四处望去,只见一片灰暗。

    “我实在无法相信。”他说“我是指穹顶上有植物这件事。”

    “不过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听人家说过——其他世界人士,就像你一样,他们真的从太空看过川陀——他们说这颗行星看来绿油油一片,就好像一块草地,因为表面大多是草丛和矮树丛。事实上,还有树木呢,离这里不远就有一片树林,我曾经见过。它们都是常绿树,最高的有六米。”

    “在哪里?”

    “你在这里看不见,它在一个穹顶的另一侧:是”

    这时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唤:“克劳吉雅,回来,这里需要你。”(谢顿发觉他们边聊边走,已经与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

    克劳吉雅应道:“哟嗬!来啦——抱歉,谢顿博士,我得走了。”她马上转身离开,虽然穿着厚实的靴子,她仍设法将脚步放得很轻。

    她是不是在跟他闹着玩?会不会是为了找乐子,才对一个容易上当的外人灌输那么多谎言?这种事在任何时间、任何世界上都时有所闻,透明般诚实的态度也当不得真;事实上。一个成功的说谎家总会刻意制造这种态度。

    所以说,穹顶上真有六米高的树木吗?他并未多加思索,便朝地平线最高的一个穹顶走去。他不停摆动双手,试图使自己暖和一点,双脚却觉得越来越冷。

    克劳吉雅并未指点方向。她应该给一点提示,告诉他那些树木位在何方,可是她没有。为什么没有呢?对了,她刚好被人叫走了。

    穹顶十分宽阔,可是不太高。这是个好现象,否则这趟路会比现在困难许多。另一方面,缓坡代表他必须蹒跚地走上一大段,才能登上一座穹顶的顶峰,俯视另一侧的景象。

    最后,他终于看到那个穹顶的另一侧。他回头望去,想确定自己仍看得见那些气象学家以及他们的仪器。他们在一个遥远的谷地中,与他已有好长一段距离,不过他还是看得足够清楚,很好。

    他没有见到任何树林或树木,不过两个穹顶间有一道蜿蜒曲折的凹洼。这条干沟两侧的土壤较厚,偶尔可见一些绿色斑点,看来或许是苔藓。假如他沿着这条干沟前进,假如前面的凹洼够低、土壤够厚,那就有可能发现树木。

    他向后眺望,试图将一些路标牢记心中,但目力所及尽是起伏的穹顶,这使他踌躇不前。铎丝曾警告他有迷路的可能,当时那似乎是个毫无必要的忠告,如今看来还颇有道理。然而他几乎能确定这条干沟是一条小路,如果沿着它走一段,他只需要向后转,就能循原路走回这个出发点。

    他故意迈开大步,沿着曲折的干沟往下走。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隆隆噪音,不过他并未留意。他下定决心要看看那些树木,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已完全被这个念头占据。

    苔藓越来越厚,像地毯一样四处蔓延,而且不时可见一簇簇草丛。穹顶上虽然一片荒芜,这些苔藓却生得鲜嫩青翠,谢顿因而想到,在一个多云、阴暗的行星上,很可能有大量的雨水。

    这条干沟继续弯曲延伸,不久,在另一个穹顶的正中,有个黑点出现在灰暗的天空背景前,他知道终于发现树木了。

    看到这些树木之后,他的心灵好像得到解放,总算能想到其他事情。这时,谢顿才注意到曾听见的那阵隆隆声,刚才他不假思索,就把它当做机器运转的声音,因此根本未曾理会。现在,他开始考虑这个可能性:它真是机器发出的噪音吗?

    为何不是呢?他如今站在一座穹顶上,而这个全球性都会的二亿平方公里面积,全部植盖着无数类似的穹顶。在这些穹顶下,一定隐藏着各式各样的机械,例如通风系统的发动机。或许,在这个大都会的其他声音尽皆消逝的时间与空间,它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闻。

    只不过,它似乎并非是从底下传来的。他抬头看了看阴沉单调的天空——什么也没有。

    他继续搜索天空,两眼之间挤出笔直的皱纹。然后,在远方

    那是个小黑点,出现在灰暗的背景中。不论它是什么,它似乎正在四下移动,仿佛想在它再度被云层遮掩之前,赶紧定好方位。

    然后,他突然有一种毫无来由的想法:他们是在找我。

    几乎在他能想出该如何反应之前,他已经采取行动。他沿着那条干沟,拼命朝向那些树木奔去。为了更快抵达,他在半途左转,飞也似地越过一个低矮的穹顶,踏过遍地垂死的棕色羊齿类植物,和长着鲜红莓果的多刺嫩枝。

    24

    谢顿气喘吁吁,面对着一棵树,双手紧紧环抱着它。他凝望天空,等待那个飞行物再度出现,以便能像一只松鼠那样,及时躲到树木的另一侧。

    这株树木触手冰凉,树皮粗糙,抱起来一点也不舒服,但是它提供了掩护。当然,如果对方用热源追踪仪搜寻他的下落,这个掩护或许不够。不过,冰冷的树干也许能将热量也一并掩去。

    他的脚下是硬邦邦的密实土壤。即使在这个躲躲藏藏的时刻;即使他一方面想要看清追捕他的人,一方面又要保持自己的隐匿,他仍忍不住感到纳闷:这层土壤会有多厚?花了多久时间累积而成?在川陀较温暖的地区,有多少穹顶的背上长了森林?树木是否一律局限于穹顶间的干沟中,而将较高的区域留给苔藓、草丛与矮树丛?

    他又看到那个飞行物了。它并非一艘超空间飞船,甚至不是普通的喷射机,而只是一架喷射直升机。他能看见离子尾的暗淡光辉,从一个五角形的各个顶点喷射出来。离子中和了重力的吸引,让机翼托着它像大鸟般在高空翱翔。这是一种可以在空中盘旋,用来探勘行星地表的飞行器。

    幸好有云层救了他。即使他们使用热源追踪仪,它也只能指出有些人在下面而已。喷射直升机必须做一次短暂的俯冲,来到连绵不断的云幕之下,才能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人类,以及是否可能包括机员正在寻找的特定对象。

    现在,那架喷射直升机飞得更近,因此更是无法躲过谢顿的观察。引擎发出的隆隆声泄露了行踪,只要他们希望继续进行搜索,他们就不能将它关掉。谢顿熟悉这种喷射直升机,因为不论是在赫利肯,或在任何没有穹顶、天空时阴时晴的世界,它们都是很普遍的交通工具,有很多还是私人所有的。

    喷射直升机在川陀可能有什么用呢?这个世界的人全部生活在穹顶下,天上几乎永远飘着低空云幕——唯有政府才会拥有少数这种飞行器,目的正是为了追捕被引诱到穹顶上的通缉犯。

    有何不可?政府军警人员无法进入大学校园,但谢顿现在可能已不在校园之内。他正在穹顶上,它或许不属于任何地方政府的管辖范围。帝国飞行器也许绝对有权降落在任何穹顶上,盘问或带走在那里遇到的任何人。这一点夫铭未曾警告他,但也可能是他刚好没有想到。

    此时那架喷射直升机更接近了,它正在明处侦察,像一只瞎眼野兽想用鼻子嗅出猎物的位置。他们会不会想到搜查这群树木?他们会不会降落,派出一两名武装士兵,把这片树林整个翻一遍?

    若是这样,他该怎么办?他手无寸铁,面对神经鞭带来的剧痛,他矫捷的身手毫无用武之地。

    但它并术试图降落。要不是他们并未发现这些树木有可疑之处

    就是

    他突然冒出一个新念头:如果它根本不是一艘缉凶飞行器呢?如果它只是气象试验的一环呢?气象学家当然也想对高层大气进行测试。

    跟它躲躲藏藏,难道自己是傻子吗?

    天空越来越阴暗,云层越来越厚。或者,更可能的情况是,夜晚即将降临。

    气温越来越低,而且还会继续下降。难道他要留在这里让全身冻僵,只因为出现一架全然无害的喷射直升机,触发了他从未察觉的妄想?他兴起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离开这片树林,回到那个气象站去。

    毕竟,夫铭怕得不得了的那个家伙——丹莫茨尔——怎么会知道,他将在这个时候来到穹顶上,向他们自投罗网?

    一时之间,这似乎已成定论。他一而冷得发抖,一面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但他随即匆匆躲回原处,因为那架飞行器重新出现,而且比刚才更加接近。他没看到它在进行任何类似气象研究的工作,它的动作完全不像是在采样、测量或试验。假如他们真在进行这类工作,他又是否看得出来?他不知道喷射直升机上究竟载有什么仪器,以及那些仪器如何运作。若是他们的确在进行气象研究,他或许也看不出来。然而他能冒险走出去吗?

    无论如何,若是丹莫茨尔果真知晓他正在穹顶上呢?这只需要在这所大学工作的一名特务,获悉此事而立刻向他报告。最初,是李松阮达,那个喜气洋洋、满脸笑容的小个子东方人,建议他到穹顶上来看看。他相当卖力地提出这个建议,但在他们的交谈中,这个话题出现得并不自然——至少有些突无。他有没有可能是政府的特务,而且已经设法通报丹莫茨尔?

    还有借他一件毛衣的里根。这件毛衣的确派上用场,可是里根为何不早些告诉他需要毛衣,好让他能为自己准备一件?他现在穿的这件有什么特别吗?它是单纯的紫色,其他人穿的则是川陀流行的花花绿绿。任何人从高空向下眺望,都会看到有个单色斑点在缤纷的色彩中运动,而立刻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还有克劳吉雅呢?她到穹顶上应该是来学习气象学,并且充当那些气象学家的助手。她怎么可能有时间来找他,跟他悠闲地聊天,不动声色地把他从众人身边引开,将他孤立起来,使他很容易被捉到?

    这样想来,铎丝凡纳比里又如何?她知道他要来穹顶上,却没有阻止这件事。

    她应该跟他一道来,可是今天她偏偏很忙。

    这是一个阴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阴谋。

    现在他已经说服自己.再也不想离开这些树木的荫庇。(他感到双脚好像两块冰块,跺了几步却似乎根本没用。)那架喷射直升机永远不会走吗?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引擎的隆隆音调陡然升高,喷射卣升机重新钻入云层,一下子就无影无踪。

    谢顿专心倾听,连最小的声音都不放过,最后确定它终于远去。不过,即使在他确定这点之后,仍无法肯定这是不是引他现身的计谋。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溜走,夜幕渐渐低垂,他却依然留在原处。

    最后,当他觉得再不冒险走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冻僵而失去知觉时,他终于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离开树林的荫庇。

    毕竟,此时已经暮色苍茫。除非使用热源追踪仪,他们再也无法侦测到他,但若是如此,他就能听见喷射直升机折返的声音。他在树林外等着,心中暗自计数,打算一听到些微声响,就立时躲进树林。不过,一旦他被侦察到,躲回去又会有什么用,他却根本无法想象。

    谢顿四下张望,试着寻找那些气象学家,他们都配有人工照明设备,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光亮。

    他现在还能看清周遭的景物,可是再过一刻钟,顶多半小时,他将什么也看不见。手边没有灯光,头上又是多云的天空,四周将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想到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可怕后果,谢顿知道必须尽快设法回到那条将他带到此地的干沟,然后循着原路回去。他一面紧抱着双臂保暖,一面朝着心目中那条干沟的方位前进。

    当然,树林周围的干沟或许不只一条,但他隐约认出一些来时曾见过的莓果嫩枝,它们现在不再鲜红,几乎成了黑色的果子。他不能再耽搁,必须假设自己的判断正确。借着越来越弱的光线,以及脚下植物的指引,他尽快爬上那条干沟。

    可是他不能永远待在干沟中。他已来到自认为附近最高的一座穹顶,找到另一条与他行进方向刚好垂直的干沟。根据他的计算,他现在应该向右转,接着再向左急转,然后只要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能走到那些气象学家所在的穹顶。

    谢顿左转之后,抬起头来,只能刚好看见一座穹顶的轮廓,镶嵌在明亮些许的天空中。一定就是它!

    或者,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假设事实并非如此。他尽可能加快脚步向那座穹顶走去,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顶峰,以便能够尽量沿着直线前进。当他逐渐接近,穹顶显得越来越大时,它镶在天空的轮廓变得越来越不清楚。假使他没有弄错,他很快就会爬上一道缓坡,而当坡度变得水平时,他就能俯瞰另一侧,看到那些气象学家的灯火。

    在一片漆黑中,他无法判断路上横亘着什么东西。他好希望至少有几颗星星射出些微光线,于是不禁想到,不知道失明是否便是这种感觉。他一面走一面挥舞双臂,仿佛将它们当成两根触角。

    气温一分一秒地降低,他偶尔会停一下,对双手吹一口暖气,再将它们塞在腋下取暖。他突发奇想,真希望双脚也能如法炮制。现在,他想,如果开始降水的话,那一定是下雪,或是更糟的情况——下冰珠。

    继续走继续走,没有其他的选择。

    最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在往下走。如果不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就是他已经越过穹顶的顶峰。

    他停下脚步。如果他已经越过穹顶的顶峰,应该就能看见气象站的人工照明。他会看到那些气象学家带着灯火到处走动,像萤火虫般闪烁飞舞。

    谢顿闭上双眼,仿佛要让它们先适应黑暗,然后再来试试看,不过这举动似乎有点愚蠢。当他闭起眼睛,并未感到比张开时更黑;而当他重新张开眼睛,也不比刚才闭起时更亮一点。

    也许里根与其他人都已离去,不但带走了他们的照明设备,还将仪器的灯光全数关闭。不过也可能是谢顿爬上了另一座穹顶;或者他沿着那座穹顶周围的弯路前进,以致如今面对着另一个方向;或是刚才他选错了干沟,从树林出发时就朝错误的方向走去。

    他该怎么办?

    假如他面对的是另一个方向。还有机会在左方或右方看到光线——可是并没有。若是他选错了于沟,现在不可能再回到那片树林,重新寻找另一条干沟。

    他如今唯一的机会,在于假设他面对的方向正确,那个气象站差不多在他的正前方。只不过那些气象学家全走光了,将它留在黑暗中。

    那么,往前走吧。成功的机会也许不大,但这是他仅有的机会。

    根据他的估计,当初从气象站走到穹顶的顶峰,总共花了半个小时。其中一半路程有克劳吉雅做伴,两人悠闲地走着,没有迈开步伐。而此时此刻,处于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他的步伐比悠闲漫步稍微快了点。

    谢顿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有气无力地往前走。若能知道现在儿点就好了,他身上当然有一条计时带,不过在黑暗中

    他停了下来。他戴的是一条川陀计时带,它能显示银河标准时间(如同所有的计时带一样)以及川陀当地时间。计时带通常在黑暗中也有作用,磷光装置让人在昏暗的寝室内也能知晓时间。至少,赫利肯的计时带绝对具有这项功能,川陀计时带又为何没有呢?

    他带着迟疑忧虑的心情望着计时带,触摸了一下将电能转换成光能的开关,计时带立刻发出微弱的光芒,告诉他现在时间是一八四七。由于夜晚已经降临,谢顿知道如今一定是冬季——冬至过去多久了?轴倾角是多少度?一年有多长?此时他的位置距离赤道多远?这些问题的线索他连半个也找不到,但重要的是眼前出现了可见的光芒。

    他没有失明!不知道为什么,计时带的微弱光辉重新燃起他的希望。

    他的精神振奋起来。他要朝那个方向继续前进,要再走上半个小时。假如他什么都没有遇到,他将继续再走五分钟,绝不会再多,就是五分钟。如果他仍旧什么也没遇到,他便要停下来,好好想一想。然而那将是三十五分钟之后的事。在此之前,他要全神贯注向前走,并运用意志使自己感到温暖(他使劲动了动脚趾,仍旧能感到它们的存在)。

    谢顿迈着蹒跚的步伐前进,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他停了一下,然后犹豫地继续走了五分钟。

    现在他必须做出决定。眼前什么也没有,他可能在任何地方,远离任何一个穹顶出口。反之,他也可能站在气象站的左方或右方三米处——甚至更近;他或许与穹顶出口只有两臂之遥,只不过它并未开启。

    现在怎么办?

    喊叫有没有什么用?除了嗖嗖的风声之外,他被全然的死寂重重包围。如果说穹顶植物中藏有鸟类、野兽或昆虫,也不会在这个季节、这个晚间时刻,或是这个地方出没。此时,只有刺骨的寒风不停袭来。

    或许他应该一路不停喊叫。在寒冷的空气中,声音可能传得很远。但是,会有任何人听到他吗?

    穹顶里的人会听到他的喊叫吗?有没有任何仪器专门侦测穹顶上的声音或运动?里面会不会有人负责站岗?

    这似乎是个可笑的想法。若是真有的话,他们早该听到他的脚步声,不是吗?

    然而

    他还是张口喊道:“救命!救命!有没有人听得到?”

    他的叫声半卡在喉咙里,还带着几分尴尬。对着虚空的无边黑暗大叫大嚷,似乎是一件愚蠢的事。

    不过,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迟疑不决,那可是更愚蠢的行为。一阵恐慌逐渐涌现在他心中,他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再度开始尖声喊叫,尽可能将叫声拉长。接着他再吸一口气,又以不同的音调发出尖叫。然后又再试了一次。

    谢顿暂停叫喊,上气不接下气地转头望向四面八方,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无法听到回声。除了等待天亮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是在这个季节,夜晚究竟有多长?又会变得多冷呢?

    他觉得脸上像是被寒针刺了一下,不久之后又是一下。

    那是在如墨的黑暗中落下的冰珠,而他根本无法找到任何遮蔽。

    他想,刚才如果让那架喷射直升机发现我,把我抓走,那么情况还要好些。或许我会是一名囚犯,但至少我将感到温暖与舒适。

    或者,假如夫铭从来没有插手,我可能早就回到赫利肯;虽然生活在监视之下,却能享有温暖与舒适。现在他所唯一渴望的就是温暖与舒适。

    然而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他将身子缩成一团,不论夜有多长,他绝不敢入睡,这点他相当明白。他将鞋子脱下,搓了搓冻僵的双脚,然后赶紧重新套上。

    他知道整晚必须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并且还要摩擦自己的双手与耳朵,以保持血液循环的流畅,而且绝不能让自己睡着。他这么想着,眼睛却不听使唤地合上。在持续落下的冰雹中,他沉沉进入梦乡。

    将一切全部仔细想清楚之后,他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然后开始打盹,逐渐进入梦乡,而冰珠仍不停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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