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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等于是我在向他索取,而他自己发现的,才是他自己真正想要的。
“颜颜,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他调整好坐姿:“我觉得你最近有些喜怒无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他神情严肃,昭示自己虽然慢半拍,但绝非感官迟钝。
我咬住下唇,仔细思索了一会才开口:“我只是发现,你好象离我越来越远了”对很多事物的看法我们都已经不同步,对方喜欢的事物,自己却觉得寡淡无味,那种灵犀相通的感觉,似在一点点流失:“我总会莫名其妙地害怕,我们会不会也有渐行渐远,终成陌路的一天?!”
“傻瓜!”我的话音刚落,就被他用手指轻敲了下脑袋:“你想太多了,怎么会有这么一天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来累积下的情分不可能说没就没的,我承认在修真和烹饪上我们不能同步,可是每次有比剑出场的机会,最不遗余力支持我的人不就是你吗;一有新研制的菜品,你都是第一个捧场的,无论我做出来的菜肴味道有多怪,你都毫不介意的试吃;在所有人对我都赞美有加时,你会适时地给我浇冷水保持清醒,而在我疲惫难言的时候,周遭只知道给我个休息的场合,只有你明白我还需要一个安慰的拥抱人的一生,悲喜轮回,能有几个这样的知己?你觉得我会轻易割舍放弃吗?”
“可是你将来要是成亲生子,我们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啊,”我眼泪停歇,半撒娇半是抱怨地瞅着他:“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门派里那么多的女孩子明里暗里地喜欢你。”不敢指名道姓是云绯茉,只能用‘那么多’来统称,果见仲凡咧嘴一笑,有掩不住的狡黠和自得。
“我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觉察不出来,不过你知道我的,对于感兴趣的事物我会全神贯注,其他不相干的就没那么多精力去应付了,再退一万步说,我要真到了适婚年龄,按照我们家的情况,第一个考虑的成亲对象,可想而知就是你嘛!”
他神情一派风光霁月,语气再自然不过,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们在论套的是怎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反正我是认命了,从小被你欺压到大,也别妄想哪一天会脱离魔爪了”本来我还满脸滚烫,可是听到后来就觉得是指桑骂槐,恼羞成怒下强悍本性直接曝光,抡起花拳秀腿就往他身上扑去,他哈哈大笑,游刃有余地左右接招,两个人像回到了顽童时代,乐不可支地就在床上打闹起来,最后仲凡一个擒夹手,两手分别捏住我双腕顺势就把我压在身下。
肺中的空气被这一压全然跑光了,脑中一片空白,对上仲凡微笑渐收的面庞,他大概也被这情况吓到,面色因羞窘而涨红,神情完全是不知所措,可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明亮,我盯着他的瞳孔,那里面分明闪动着困惑和躁动,还有少年欲念的挣扎。
我也手足无措,只能满面迷蒙地看着他着了魔般缓缓低下头,却在唇瓣碰触前,因为片刻迟疑,所有的动作都在空中静止。
我承认那时候我是故意的,强压下所有的矜持和羞涩,本能地微抬起下巴,迎上他温热的唇,接触的那一刹那,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传递过来的惊叹。
浅啜辗转的意犹未尽中,四周的空气逐渐加温、醉酒般香醇醉人,从儿时的玩伴过度到现在的恋侣,所有的转变,都从这一吻起开始。
盼韶华但为佳人留,纵是千江不复流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喜不自禁的记忆里留有太多的盲点,比如我们的关系虽有更进一步,但在仲凡在艺成结业前,从未对掌门长老们说明,门派里的师姐妹也有目睹过我们举止亲密,可当时我们青梅竹马的关系早就人尽皆知,即使偶尔有撞到,却压根没有往另一层意思上想。
所以云绯茉在下山返乡之前,应该是不知道我和仲凡已经跨了过单纯的玩伴关系,才会在她启程回乡之前,在遍寻仲凡不着时,托我转交那封信。
正沉浸在回忆里,一声“宋初颜”让我猛然惊醒,诧异之下应声回头,只见站在身后的是位身着婆娑云裳的秀雅佳人,云鬓花颜,明眸贝齿,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仿佛是招牌标记——
“云绯茉?!”我失声惊叫,引来中庭边上几位习剑的师妹频频侧目,没想到才踏入小竹峰顶的中庭就碰到她,倒是她快步上前,挽住我的手臂,往人迹罕至的翠竹林走去,语气里有掩盖不住的惊讶和喜悦:
“没想到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准备回锅继续修炼,还是来找水月师叔洽谈要事的呢?”
“都不是。”我硬挤了个笑容,几乎无法回视她坦然又热情的目光,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衣饰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身段依旧曼妙,只除了腰身有些臃肿
腰身?我篡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她:“你怀孕了?!”
“是啊,”云绯茉呵呵一笑,边走边神色温柔地摸了摸腹部:“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待产的,小竹峰环境清幽,气候宜人,最适合孕妇安胎了。”
怎么会这样?!“那你已经成亲了?”
她对我的反应啼笑皆非:“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怀孕!?我去年岁末就已经成亲,现在孩子只差四个月就可以出来见人了。其他的姑娘要是在我们这种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像你和仲凡,不是也准备在这个月里成亲?”她笑如春花,言语间洋溢着浓浓的幸福,突然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歪着头迟疑地问:“对了,上次听仲凡说,你们的婚期好象就在十天后吧?怎么你这个准新娘不在准备嫁衣,倒是出现在这里呀?!”
连珠带炮似的问题攻得我无力招架,只能趁勇气尚未消失前,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其实我这次来,是来找你的。”
“找我?”她柳眉微颦,满脸不解,直到我从衣襟中摸出一张牛皮信封递给她时,上面那四个‘楚仲凡收’簪花小楷才令她如梦初醒。
“咦?!这,这不是”
我苦笑一声,迅速眨去眼眶中的水气,却压抑不下满心的后悔和酸涩: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来意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即将回香时,托我转交给仲凡的信笺,说是傍晚在龙首峰的紫竹林见,可是当时我没有转告给仲凡。”
也许每个人的心底,都潜伏着一只魔,在你最薄弱的软肋处虎视眈眈。仲凡之于我,就是这样一道魔障,他对云绯茉是否无动于衷,我没有笃定的信心。如果爱情是一场拉锯战,那么受伤的总是付出比较多的那一个,正是他们投入得太多,所以看似有无限勇气,实则心中非常恐惧——付出了十倍努力才得到的东西,自然会让人患得患失。
也曾彷徨犹豫,但终究还是横下心来私自藏匿起这封信笺,让他们的故事提前结束,也让一切的可能性划下了休止符。
云绯茉低首沉思,似把记忆里某些片段串联成章,再抬起头时,已是面无表情:“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又自揭伤疤呢?而且还是在你和仲凡即将拜堂成亲的前夕?你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你们的婚事就此作罢?”
我艰涩地扯了扯唇角:“我既然决定上山来找你,就已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思想准备了。”但凡存在的事物,终会留下痕迹,尤其当你做过一件当时觉得义无返顾,后来却开始后悔的事情时,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隐没,而是会残留在你的记忆深处,长成一颗瘤,时时刻刻地影响你、提醒你自己曾犯下的错误和罪行。
我不想顶着这样的罪恶感嫁给仲凡,哪怕是他得知真相后取消婚约,也好过这样无休止的自我谴责,当初既然有本事任性去爱,那么现在也该有本事坚强离开。
“这些年来,我总在想,如果那天我把信笺给了仲凡,你们会怎么样?也许他对于你的离去有更强烈的反应,从而得知自己真正的感情,那么我们三个人的今天,就是不一样的结果,甚至,今天为仲凡披上嫁裳的人可能不是我,而是你。”
云绯茉听完却是直摇头,想也不想就断然否决:“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她凝起神色,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因为仲凡当年亲口告诉我,他选择的人是你。”
现在换我楞在当场,她面色平静地道:“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因为有没有这封信都不能影响或者逆转真相。当年我把信交给你后,在下山的时候,就碰到了仲凡。”
“仲凡他拒绝了我。”
我震惊地看着她,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要怎样勇敢,才能自己曾经的伤口在昔日的情敌面前揭露?
“你知道吗?仲凡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子。”短暂静默后,才听见云绯茉再度开口,略带惆怅的嗓音似从回忆的井底发出来的,带着蹉叹,在井壁上撞来撞去,回音动荡。
“他天资非凡,为人处事又是妥帖淳厚,让每一个和他相处过的人都感觉如沐春风,记得在龙首峰时,看他每天练剑的身影是我最享受的乐趣,”她微微一笑,目视前方,继续说道:“可惜一出龙首峰,他的身旁必定有你相随,你的触角伸及了每个仲凡会出现的场合,别人即使有心,也在这样的强势下败阵,包括我在内,整整三年时间,都只能在旁边看着你们。”
“我知道感情的事始终有先来后到,中途插队本不应该,后来也是实在压抑不住了,才鼓起勇气放手一博。可惜的是碰上你,我从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对手,死缠烂打严阵以待,为了应付你,几乎花费了我所有的心思,如果说我的这段感情因为仲凡而遗憾,那么真正让它刻骨铭心的,却是因为你。”
她轻扬娥首,神色中讨厌、有嫉妒、还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敬佩,我看着她,只觉得心下戚戚,当年自己对她,何尝不抱着这些复杂的心情?
“你还记得那次青云门与焚香谷擂台对决后大竹峰之约吗?本来只有龙首峰的弟子才能应邀的,可是仲凡坚持要让你参加,我想对于男人而言,只有对自己真正认定的人,才会如此力派众议吧。”
我有些怔忪,而云绯茉说到这里则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身在福中却浑然不觉的痴人,继续道:
“还有,那天你昏倒在屋里,仲凡背着你到通天峰求医,我直到现在也忘不了他当时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崩塌颠倒,直到沈长老再三保证你是肠胃紊乱失去意识,他才冷静下来——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不得不承认,你和仲凡之间,已经累积了太多煎不断的牵扯和羁绊,早就没有第三者可以插足的余地了。”
“我回乡之后,常常想起你们,当然也有过不能如愿以偿的遗憾,不过流年换转,再多的甘心也早就释然,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太过圆满的东西往往食之无味,反倒因为遗憾才有感动,因为残缺才有震撼,”她洒然一笑,仿佛当年的伤感失落早已云开雾散,曾经那么真的感情,最后也只剩下闻风忆起。
“什么是缘分?上苍给了你机会,这就叫缘,而你抓住了这个机会,还牢牢不放手,这就叫分,如果连你和仲凡这样得天独厚的都不能白头到老,那我就再也不肯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才能称得上是天作之合。”
她眼睛里盈满了温柔与淡定,有一种萧索过后的平静,缓慢而又清晰,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轻移,但见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正顶着烈日骄阳,顺着石阶,气喘吁吁,挥汗而上。
愿如初,总是无忧,或执手,风月与共
蓊郁浓翠的竹林深处,树影斑驳,夏风飘逸,过处沙沙作响,阳光被头顶的竹叶剪裁成各种形状,散映在我们的衣裳上,整个竹林,只有我和仲凡凝视着彼此,不知对望了多久,最后还是由我打破了沉默。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从发现那封信开始。”他竭力平稳呼吸,沉声道:“知道你突然留书出走,还说要暂停婚事,吓坏了多少人吗?我们的家人全都聚集在一块,探讨你出走的动机,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一致认定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导致你逃婚离家颜颜,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不是的”他的自责显而易见,我瞧着难受,眼泪簌簌而下,把头埋到他的肩窝里:“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有心结没有解开”
“心结?”仲凡的声音纳闷不解。
“如果我们不是青梅竹马,你还会觉得我特别吗?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彼此会成为自己的另一半,你是不是还会对我倾心?”我抬起泪眼,把问题抛给他,如期地看到仲凡怔楞在地:“如果当初你先遇见是云绯茉”
他的神色顿时了然,想也不想就直接打断我:“我从来不做那种假设。”太过斩钉截铁的语气,反倒令我楞住。
他叹了口气,神情涕笑皆非:“颜颜,你不明白男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了伤筋动骨的代价的,尤其当他们认定了自己的终身伴侣后,除非遭遇重大变故,否则很少再去质疑。而且感情中也没有那么多的假设,谁遇见谁,会衍生什么样的故事,很多时候,契机其实不在我们的掌控当中——人生需要那么多如果做什么呢?既然上天已有安排,顺其自然临水推舟便是。”
“我要承认,曾经也反问过自己,对身边人是否有过审美疲劳?是否更向往一段半路惊艳的遇见,”他有些羞涩的骚了搔头,语气却很坦诚:“该怎么和你说呢?我只是一个凡俗的男人,男人来自本能的猎奇心和征服欲当然都有,对于美好动人的异性,也容易产生好感,可是仅仅只有这些是不够的——男人对于女人,心动只是开始,真正决定要携手一生,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我先遇到的是你,跟我分享成长轨迹里所有好与坏的人也是你,再也没有人如你这般知我懂我,所以我不必担心修炼心法时会走火入魔,因为有你在,你会把我拉回来,如果丢失了你,就算还有成千上万个亲友,我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他俯下头,嗓音低低的,在我耳边呢喃,仿佛是温柔的夜风,格外地扣人心弦:“你知道的,很多时候,缘分就是那样,只有陪你一起经历过那些事的那个人,才能进驻到你的生命中,此后无论再来多少个人,错过了那阵子,就错过了一辈子。”
明明没有陈酒,空气中却漂浮着似要溺人的甜蜜,明明没有疼痛,眼眶却在酝酿着喜悦泪滴,我们都是这个尘世的个体,纵使再怎么懂得对方,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零距离,我们自以为两个人的想法相差无几,但彼此的空间仍有一大片的空白和盲点,迟钝如仲凡,他不明白女人在幸福达到极至时会徒感慌乱,如同我也始终不曾了解,在男人们看似木衲不擅言情的背后,对感情的诠释竟然如此精准细腻。
告别诸位长老和云绯茉后,我和仲凡相偕下山,傍晚的山色斑斓,我们就披着夕色,不急不缓地牵手漫步在山林小道里,两个人谈论着婚礼的细节,顺便把一路春光妥帖收藏。
或许平凡的幸福就是这样的吧:既不轰烈,亦不刻骨铭心,却一直温软;它没有神话的铺垫,更缺乏传奇的渲染,但氤氲着平常剧情所特有的平和恬淡,所有欲擒故纵的心思手段在这满腔澎湃的爱意面前全然派不上用场,任你花招百出,我自兵来将挡。
有人说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我不清楚百世之前,我和仲凡在什么样的背景、以什么样的身份、有过怎样的故事,何以心动,何以结缘,才能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于红尘中莽莽撞撞,跌宕起伏,修到了这一世。
但无论前世如何谱写,轮回无论运转,仍然感激,我们能拥有这一世——先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然后是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最后成了携手与共的白首夫妻。
畅扬人生,与尔共享,轰烈快事,彼此分尝,最圆满不过,最欢喜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