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半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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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西安半坡博物馆的高台上远望，我望见了自己的童年。

    我的老家大院也处在一座山的半坡。大院里住了7户人家。离家不远，有两棵桂花树。农村小孩可玩的东西不多，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天和堂哥堂妹一起到桂花树下玩泥巴、办家家。桂花树高大茂密，可以为我们遮挡六月的骄阳；桂花盛开的时节，又可以为我们洒下醉人的芳香。而更为重要的是，桂花树下有一眼从石窟里冒出来的山泉。有了这一眼山泉，可以解决很多现实问题。大概先辈们最初之所以选在此处定居，就是冲这眼山泉来的。

    不知始自何时，大人们将砍来的楠竹一分为二做成竹渠，搭上木架，将山泉从三十米开外的桂花树下引渡到家院后门口，这样一来，大家不用走多远，就能方便地用上自来水。而竹渠漏掉的泉水，足以供我们玩泥时使用。

    刚开始，我们的玩法很简单，像调合面粉一样，将黄泥兑水揉软以后，捏成馒头或小狗、小人状，自我欣赏一番然后又捣毁重捏。有一天，大我两岁的表哥说：我们比赛造房子吧，看谁造得好！我同意，表妹也同意。于是便造。

    我仿照大人筑墙的方式，找来两张石片做墙板，再找来两个小石条做墙杵，但我发现一个人干不了这事，得有一个帮手，于是我让表妹加盟我的阵营。表妹面对一堆黄泥正不知如何是好，欣然应允。

    墙泥可以不用太多的水，只需濡湿黄土，让其有一定的粘性即可。我们耐心地筑着，好不容易才筑满一圈，可无论如何没法再在筑好的墙体上加筑第二圈，原因是基墙不牢固，稍一用力捣鼓，墙就垮掉了。但我们不必担心进度，因为此时此刻，表哥的房子还八字没见一撇。他正聚精会神地用一个小小的塑料盒将柔软的粘泥填进去又倒出来，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们不管他的，继续想办法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妹妹说，是不是泥太稀了？我不同意，我认为是泥太干了，因为粘性不足才会那样，于是又反反复复地试验，还是一垒就垮。这个时候，我俩惊奇地发现，表哥竟然用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泥坯垒出了一座房屋的大样，而且都垒到第三圈了。我们从来没见过房子可以这样建造，不知道表哥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然而，当晚的一场大雨，却将表哥辛辛苦苦垒出的半拉子工程变成了一滩烂泥，但表哥没有气馁，他要重新建造，并声称要造出一个比这更好的。我和表妹也不示弱，表示一定要造出我们自己想要的房子。

    前日下工后，我特意观察了我家的猪圈，从一段残损的墙体中露出的竹片和木棒来看，我想我找到了窍门。于是我们在筑墙的过程中，给墙泥中加进了麻丝和细木棍，这样可以增加泥墙的韧性。这一招果然奏效，墙体不再轻易垮掉。接着我们又在垒好的房屋旁边用石头砌上猪圈、茅厕，还在院落四周插上了一排篱笆，一个像模像样的的房屋便告建成。

    这个时候，我们发现表哥又在玩新花样。他竟然把那些方方的泥坯放在火里煅烧，并对一脸茫然的我和表妹说：不懂了吧？这样烧过以后可以防雨！说着拿出一块烧好的泥坯让我掰，可任凭我怎样用力，也掰不破它。我问表哥怎么知道火烧过的泥坯就会不烂，表哥说，你晓得不，你们家、我们家的灶台都是用泥筑的，刚开始不能用，火一烧，它就变硬了，不信你去摸。我服了表哥，想跟他一起学造砖房。表哥同意接收我们，并作出分工：由我负责揉坯，表妹负责烧坯，表哥则负责砌坯。整整用了五天时间，终于建成了一座可以容纳两只小猫的砖坯房，激动得我们连续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面对半坡姑娘雕塑、半坡遗址以及遗址出土的那些文物，我震惊了，那些似曾相识的文物，让我有一种转世轮回的感觉，仿佛六千年前生活在终南山下、浐河之畔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那个汲水的半坡姑娘就是我的表妹；而展室里那个拙朴的陶质尖底瓶和人面鱼纹盆，就是我表哥制作的。我相信他是能够造出那么漂亮而又实用的器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