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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就先寄放在你这里吧!”
乞丐说完便走便吆吆喝喝道:“玉不玉,石不石,心邪玉为石,气正石变玉。劝君莫要究根源,祸福只在心头间。”
见那疯疯颠颠的乞丐走远了,王玉就放开那画儿,一看,大吃了一惊。
原来画儿上画的是一个女人像,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妻子水如月。
见画上的妻子形态秀丽,眉目逼真而又笑意温存,王玉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待静下来,王玉才觉事情颇有些蹊跷。那疯颠穷酸的老乞丐,却会作诗弄人。又是哪一个画了妻子的像教老乞丐送过来?或许,妻子尚在人世也不一定。
如此一想,王玉便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一边将妻子的画像挂到墙上。又到王伯儿子那里借了几升米来,做了米饭,先盛一碗搁在妻子水如月画像下,然后自己才吃。
王玉不死心,又去湖里寻找了几遍,四处访听也无结果。
倒是几个捕快来了几回催得紧,王玉一再乞求宽限。捕快们就抖得链铐头枷哗啦哗啦响,将他讥笑臭骂一顿,答应再延宽几天,等折腾够了,才骂骂咧咧离去。
一天,王玉出去很晚才回家。却看到炕上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旁边还有一碗罗卜素菜。
王玉看到白米饭和罗卜菜,心中一阵狂喜,以为是妻子水如月回家了,只有妻子才知到自己爱吃罗卜就米饭。而且饭菜热气未凉,刚出锅般。
可是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始终不见她的影子。也许妻子已原谅了自己,却又不愿意见自己,躲在邻居家里?王玉一边猜疑着,一边到附近邻居探视。
听到王玉说家里炕上有热米菜的话,有的安慰说水如月说不定就在附近,仔细找找看看。刻薄的就讥他湖中弃妻计策妙,仙娥下月送佳肴。
尤那小淑真见了,一句话没讲,一盆洗脚水泼了他个落汤鸡。
王玉又羞又愧地回到家里,看着已凉透的白米罗卜菜,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不觉又想起了妻子水如月的许多好处来,那泪水便一滴一滴丢在碗里。屋外一有风吹草动,便疑心是妻子回来了,就急忙跑出去看个究竟。可惜外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王玉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妻子,当然是瞎猫捉鱼瞎折腾。
傍晚,又累又饿地回到家里,却又看到炕上有一碗白米饭和一碗罗卜素菜,而门锁是自己开的,窗户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只是厨间锅碗水柴象是被人动过。王玉又屋里屋外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什么。
王玉就想弄个清楚,早晨起来就早早走了,又悄悄转了回来,躲在不远处望着。
黄昏时分,忽然看见家里房上的烟窗冒出了浓浓的烟。王玉觉得奇怪,急忙轻手轻脚来到门前,从门缝里看见妻子水如月正在忙着做饭。
王玉又惊又喜,悄悄开开锁推门走了进去,还没等妻子直起腰,王玉便一下子抱住了她。
水如月吓了一跳,见是王玉,一时急得脸通红,斥责道:“哪来的野男人,进人家调戏良家妇女!”说完,轻轻挣脱开身,慢慢变小飘飘荡荡回到了墙上挂的那幅画儿上。
王玉跪下哭道:“王玉一时为歹人迷惑,铸成大错,王玉已知错了,贤妻要杀要剐任便。贤妻今日已成仙,不愿与王玉相认,王玉活着也冷冷清清,没脸见人,不如就死在你面前罢了!”
说完,站起来做出要撞墙的样子。
那画中水如月就道:“如要相认厮守也不难,需答应我三个条件。”
王玉恨不能许下半边天,急切道:“娘子尽管说,就是三百个也答应!”
水如月道:“第一件,不准吃喝嫖赌,要勤俭持家,痛改前非。”
王玉道:“行。”
水如月又道:“第二件,家里画儿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人。若闲人来须将画儿藏起来,免得惹出是非。”
王玉点头道:“这个依得。”
“第三件,恐有些难处。”水如月微笑道。
“只要娘子不离开这个家,王玉什么都答应!”
画里水如月道:“我既已脱离凡尘,不食人间烟火,但毕竟有些阴凉之气,见不得阳气。除了做饭浆洗缝补,却不能见世间男女淫秽污浊之事,因而不得有非分之想。”
王玉叹息道:“前有因后有果,种豆生豆,栽瓜得瓜。王玉又有何话说?但凭娘子吩咐。”
水如月道:“若你谨守诺言,如此三年,如月便能脱离画牢,再回人世,做永久夫妻。”
王玉听此言,流泪道:“王玉一足成千古恨,若王玉改前非,能使娘子能早获重生,王玉即使刀山火海也走得过!”
七
这王玉从此可真是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似地,捕鱼打柴织网编筐,忙得似一个勤劳的蜘蛛。对画中水如月更是百般呵护,千般疼爱。
如此过了半年,奇怪的是县里的公差再也没有来追比其寻妻之事。
不久,附近搬来了一户大户人家。听人说是京城里被贬谪的大官儿。
既是京城的豪贵,就有喜欢搜罗古董纸画,奇珍异宝的雅兴。
常言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王玉家里有奇异画儿的事,不知就被人知道了。
原来,邻居张虎要到王玉家里借鱼网一用,见门上了锁,就欲离开,却发现看到房上烟窗正冒着黑烟。也不觉从门缝里向里胡乱张望,就见一个身影漂亮的女人正在做饭。心道:难道是王玉老婆回来了?不知这王玉白日里锁着门为何,说不定又耐不住寂寞拐了别的女人也不见得。心里正纳闷,王玉砍柴回来了。
张虎笑道:“王玉兄弟金屋藏娇,好不风流快活!”
王玉一听,脸一红道:“哪里话,张兄不要乱说。”
张虎手指房上道:“你那烟窗冒着烟是怎么回事呢?”
王玉道:“天气冷炕太凉,做完饭,我多塞了些稻草锅肚底里,出去办了点事就立即回来了。”
张虎拍手笑道:“王兄撒慌不分晴坏天儿。刚才,分明看见一个女人在屋里,若看错了情愿瞎一只眼。”
这张虎吵吵嚷嚷赌咒发誓,一定要看个究竟。王玉知这张虎泼皮无赖,只好使劲咳嗽两声,是要妻子躲起来的暗号。然后,无奈解开锁走进屋里。
可是,除了锅里正在热的饭菜,屋里并无一人,只有墙上挂着王玉妻子水如月的画像。
张虎疑惑道:“真是白日里见鬼了!难道眼花了不成?”一边摇头,一边离去,也忘了弄瞎一只眼。
隔了几天,那不死心的张虎又看见王玉屋上烟窗烟气腾腾,屋外门紧锁着。他蹑手嗫脚从院墙爬了进去,却没敢进屋里,将眼贴在窗格纸眼上,正巧看到一个美丽似王玉妻子的女子,飘飘然飞到了墙上的画儿里。张虎以为遇到了鬼,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此事不久也被京城来的豪贵知道了。
这大官儿豪贵派人传话与王玉,愿意出一千两白银买他家里的那张画儿。被王玉拒绝了。最后那豪贵增到一万两,王玉依然不为所动。怕有闪失,便揭下画儿藏到怀里,夜里裹衣而眠。
一天夜里,月黑风高,王玉刚睡下,忽然听到一阵混乱的敲门声。王玉以为是县衙里的捕快又追比来了,忙将画儿藏在枕头底下,去开门。门一开,就见几个举火把的人乱嚷道:“捉奸捉奸!窝藏良家妇女,快将偷的画儿交出来!”
王玉看到有一个好似前几日给那京城官儿买画儿的人,知非县衙里捕快,大约是豪贵买画不成,将人来明火执丈抢劫来了。就道:“各位大哥,家里哪敢藏什么女人,做那犯奸作科之事?至于那画儿却是花了几两银子,请匠人描下的妻子的肖像儿,更不是偷窃来的。”
众人嚷道:“那画儿分明是我家老爷家里失窃的!你既是能把结发妻子狠心扔到湖里去,偷鸡摸狗的事就少干了不成?”
这一干人一边搜罗,一边鸡一嘴鸭一喙地揭王玉的疮疤,说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只好任凭他们乱翻一气,还是寻到了枕头下边的画儿。
王玉哀求他们不要带走,却被推倒在地。
然后,这伙人才洋洋而去。气得王玉满眼含泪。
王玉本欲去县衙里状告那个无法无天的什么官儿,可是又一想,那县太爷这些日子还没追比,来找自己的晦气,就算是大吉大利了。自己上门去,岂不是打着灯笼钻风箱,自找气吃?如此便忍声吞气来到了那个豪贵家门前,要见那主人贵戚。
守门人冷笑道:“我家老爷被县太爷请去喝酒下棋去了,没功夫纠缠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不过老爷说,要想取回画儿也不难。”说着,用手一指房舍不远处,说道:“那里老爷新置薄田半亩,需种十八样蔬菜,以供府里食用,尚无合适之人侍弄。你若肯替老爷分忧来管理,三年之后,原物奉还就是了。只是不得偷懒,那墙边有七口大水缸,每天需挑满满七缸水,浇到地里,风雨不得延误。若有一次偷懒,那画儿老爷就卖与他人,还值几万两银子呢!”
王玉见不着大官老爷,又无处说理,只好与他布种这半亩菜园子。除了整地落种锄理,每日又得挑满七大缸水。这水要到湖里去挑,离湖又远,待挑满水缸,就累得浑身疼痛。夜里回到家里,家里又冷冷清清,没有了画儿,没有了画中的妻子,又累又饿的王玉捧着那顶破毡篱放声哭了起来。
难过一宿没睡的王玉仍早早爬了起来,吃了点凉饭,便来到了那官老爷的门前,他欲见那老爷问个清楚。却见门户敞开,并无人看守。进到屋里,老鼠不见一只,桌椅皆无墙徒四鄙,更不见什么老爷太太小姐丫鬟。
王玉吃了一惊,心道:难到是一伙骗子不成?或许这老官儿是京城里偷跑出来的贪官,被人查了消息,连夜举家搬了。正胡思乱想,忽然一阵风吹进来,从梁上飘落下一张纸条,王玉拾起来一瞧,大字云:
千金难买浪回身,无棣县衙画美人
王玉读过几年私塾,其禀性聪明,因此颇认得一些字。看了字句,心道:这官儿似乎并无逃走之意,或许是朝庭命急,连夜升迁赴任去了。这诗第一句分明是影射自己改过自新之语。第二句,是说老官儿已将画儿带去了无棣地方,要自己去县衙里找寻。只是从来没听说有无棣这么个地方。
王玉便打听了几个常外出买卖经商之人,才知离此千里偏远的地方,确有一个叫无棣的小县城。只不过去那里,山路崎曲荆棘遍生,非常难行。有水路可坐行,但需绕道而走,路途较远,且坐船资费要若干银子。不过运气好的话,搭上顺风船,约一个月时间就到了。
可是,将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只凑了十几两。又张家进李家出求奶告爷借了十几两,人家还说是看在死去的水老头积德的面子上。
有个曾作过船的邻居告诉他,银两不够,若碰到货物多,人手少的船,可与船家商议,一路上帮其打些零工干些搬运货物的活儿,可算做一部分船钱。
王玉就决意坐船去无棣。于是打起一个包裹,带上银两干粮及几件衣服,还有妻子水如月生前穿的衣物。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到了京杭水路边。
八
到了渡口乘船处,见灯火通明,船来船往人声吵杂,王玉询问了几个船家,都说不要闲人。舍不得花几钱银子在近处旅馆住宿,晚间天凉,王玉便将所带的衣服,甚至妻子的都穿上身,在河岸一棵树下凑和了一夜。直到下半夜,河里才没了吵闹之声,四周也安静了下来。
太白金星出东方的时候,天变得亮起来。
王玉忽然看见有一只大船靠在岸边,有一模样较老的人正费力地往船上搬着什么货物,水岸滑一不小心跌了一铰,自己仰翻在水中,搬的东西滚了一地,有的也落进了水里。王玉急忙跑过去,把那人扶出水面,原来是个花甲老汉。再帮他捡落到地上的东西放到竹编的筐中。原来搬的货物是些水果。
与老人捡完了,又帮把岸上其余的竹筐抬上船。老人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王玉便问老人往哪里搬运水果。老人说是秋果南运,一个月下来能赚一倍的利润。问贵姓,老人说姓水,倒吓了王玉一跳。
这水老船家不免问起王玉所来何干。王玉自然不能实说,就撒个谎说,有一叔叔在南方无棣处做官,多年未曾见面,十分想念,欲去探望一下。只是所带银两不够,至今坐不上船,心里很是焦急。
这老船家一听是去无棣的,便道:“老汉我便是去南地运果子经商的,途经无棣处。小兄弟若不嫌弃,不妨与老汉做个伴儿,也好有人说个闲话,省得一路寂寞。”
王玉做个揖道:“如此,多谢老伯了!只是身上银两实是少了些!”说完就一下子跳上了船。
老船家笑道:“老汉虽粗鲁,却也知仁义值千金的道理。小兄弟心肠慈善,救了老汉,是老汉应还没说个谢字呢!再谈银子是逼老汉跳河了!”
王玉听得笑了起来。水老汉说自己真实名子不雅听,不过,别人都叫他水上漂,大约是因为常年在河水中泡的缘故吧!
水老船家问王玉道:“敢问小兄弟青春多少,可否娶妻?”
王玉不敢如实回答,只得含糊应道:“侄儿今年刚满二十岁,至今还未有喜鹊登门。”
王玉道:“老伯是一个人出船么?如何不教家里人做个帮手?”
老船家叹口气道:“老汉一家三口,除了老妻,并无男子,只有一个女儿。老妻岁数大了不能上船,只好女儿替老汉一块儿张个眼做个帮衬。”
正说着,忽听船舱里传来娇细的声音:“不知爹爹搬完了水果没有,女儿昨晚太累了,睡着了,做了一宿的梦。”说话间,只见一个着花布裙子的女子,从舱里走了出来。抬头忽然见了王玉,见是陌生男子,就要返回舱里。
水老船家道:“石榴还不过来见过王相公,刚才爹爹不小心跌到水里了,亏了王相公相救!”
那船家女儿一听,就袅娜走到王玉跟前,盈盈下拜:“多谢王相公,小女子石榴在此见过!”王玉忙还了一礼。
船家女儿水石榴作礼毕,朝王玉嫣然一笑,才莲步回到舱里。
见到水石榴,王玉禁不住暗吃了一惊。看她生着一双丹凤眼,白皙的瓜子脸儿,黑发鬈如堆云,与妻子水如月真有几分相似。而且姓氏一般相同,可不有些奇怪?真使人有些想入非非。
这水上漂的船舱既大,分作底舱和上舱,底舱大多盛货物,上舱又隔成三个舱,老船家在船头舱歇息,女儿石榴睡船尾舱,中舱放些杂物。
待一切准备完毕,水上漂就解缆起航。王玉一边与船家一起摇浆橹,一边说些天南海北之事。
中午时分,水老船家就停船歇息。水石榴在船尾做熟了饭,便叫爹爹与王玉一起过去吃。
夜里,王玉和老船家睡在一起,夜深人静的时候,隐约能听见隔舱水石榴均匀的呼吸,和偶尔梦呓的声音。王玉于是怎么也睡不着,不禁又想起了妻子水如月,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水石榴竟然长得与妻子那么厮象呢?看那半空里一轮月牙儿亮亮地照着,天上竟没有一丝云彩。
一连行了几日。一天下午,船到了一处较繁华的地方停住了,岸上不远处有楼阁及熙攘的人群。
水老船家对王玉和女儿水石榴道:“此地也是南北水路货物集散买卖之地,我想看看水果行情如何,去去就转回。”
那水上漂跳上岸,将船缆绳轻轻系在一棵岸边小树上。
见爹爹走远了,水石榴低低对王玉道:“舱外风大,不如到舱里暖和。”说完,就弯腰走进她爹爹的船舱里了。
王玉只顾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景致,风又有些急,好似没有听见石榴说什么。
见王玉木头木脑站着,水石榴就将头上的一只银钗拔了下来,悄悄扔到王玉脚底下。然后惊叫道:“王玉哥,我头上的银钗不见了!”
王玉听到水石榴喊“鱼叉”不见了,就看了看船头船尾摇手道:“没见老伯拿什么鱼叉上船!”
水石榴给逗笑了,用手指指头发:“不是‘鱼叉’,是‘银钗’丢了,不知掉到水里还是船上呢!”
王玉听明白了水石榴说的什么,也笑了。他低头一寻,就见到一只银钗几乎给自己踩在脚下。便弯腰拾起来,走到船舱里,将它递给水石榴。水石榴接银钗的时候轻轻捏了一下王玉手。王玉脸一红,急忙缩回手就走出舱。
水石榴就轻声道:“落花有意随水流。”
王玉知船家女儿心思,便也续道:“流水已有香花伴,岂能有情再恋花?”
听王玉此言,水石榴“呸”了一声道:“你们男人个个装模做样,有心采花还怕刺。明明没有妻子,偏说什么‘流水已有香花伴’,真是笑话!”
王玉道:“小生家中真是已有妻室,只是远在他乡。”
水石榴道:“上船的时候,你与我爹爹怎地说的来?你说家里还没什么麻雀鸟雀登枝的,是什么意思呢?”
愿来这船家女儿将王玉与她爹爹的对说的话,都细细听在心里了。
看着吱吱晤晤半天说不出话来的王玉,水石榴道:“这几日吃着我做的饭,倒是香喷喷地,养白了也吃胖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原来男人都是薄情少义的东西!”说完,却低低哽咽起来。
此时,风刮得更急了,而且越来越凉起来。眼见又黑又厚的乌云飞快聚拢了过来。能听见远处隐约的雷声。
眼看雨要来了,这水上漂老人家还不见影子。王玉急忙拾掇船舱外一些怕雨淋的东西。那水石榴好似赌气似地在船舱里不出来。
突然,半天空里一声惊雷,接着,瓢泼般的雨点落了下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水上游涨下水来了!”
王玉抬头一看,河上游不远处正有一股海潮般的浪头,向船儿席卷而来。
他立时惊吓得头发直立起来,冲进船舱急切道:“快跑!下来大水了!”然后扯住水石榴就向舱外走。
水石榴脚小走得慢,情急之下,王玉背起她就跳下船。
刚上岸,水石榴忽然啊呀一声,记起了什么似地,急转过身走到水里,又上了船。王玉来不及劝阻,也便又随她上了船。
见水石榴手里攥着一样东西从舱里出来,王玉刚要催促下船,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一个巨浪扑面打来,小船便剧烈晃动起来。眼见下船已是不及了,两人吓得又回到了舱里。
洪水越住越急,小船儿被水推得如树叶般转来转去,几乎倾覆过来。那系船的缆绳被扯得滋吱吱嘎嘎地响。
船舱里许多东西被甩到船头,又滚落到水里。
忽然,有几块粗大木头在水面上一沉一浮,飞速朝小船冲过来,砰然一声响,撞到船的尾部,那船缆绳儿受不住,便嘎然一声被扯断。小船儿没有了缆绳,如脱缰的野马,顺着水流飞快朝下游漂去。
水石榴惊吓得紧紧抱住王玉不放。王玉试了几次,欲把船稳住,可是水太急,没有希望。船儿就打着转儿陀镙一般,一边颠簸一边漂流着,引得岸上观水之人惊呼不已。
两人知情形危急之极,一旦翻船,都必定葬身鱼腹,半些生存希望也没有。生死相依只际,王玉与水起石榴紧紧抱在一起。
又一个巨浪打来,船头猛然又撞到一漂浮着的木头上,几乎将两人跌出船舱。船头一歪,被湍流猛然推到岸边,河边正好有一棵刚给水冲倒的水曲柳,那船恰恰撞进粗大的丫叉之间停住了,王玉见状忙将船上剩那半截缆绳拽过来,系在树干上。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缓了好些,那些跟在船屁股后边的巨浪也销声匿迹了。奇怪的是,船虽早进了一些水,却并无大碍,也没沉到水里的危险。
王玉与水石榴身上也早湿得透了,他们惊魂未定地从船舱里扯着那些树枝爬上岸边。
坐在岸上,望着那激荡奔涌的流水,呆呆发楞许久,水石榴才明白过来,自己已是死里逃生了。惊吓之余,不禁又抱住王玉哭起来。
王玉劝道:“事已至此,哭又何用?大难不死已是谢天谢地了。幸好船身也无事。此地离原处当不会太远。水妹在这看一会儿船,我循河堤小路去找老伯。”
水石榴擦一擦泪道:“天色不早了,王玉哥快去快回,不知爹爹会急到什么样子!”
王玉顺着河边小路向前走了约半里路,便撞见了急急赶来的水老船家。
原来,水老船家看完水果行情,闲来逛一逛风景,忽见天上雨云翻滚,又闻一声响雷,几点雨滴砸到了头上,抽身便向河岸走。还没到河边,就听人说河里有一小船被水冲走了,船上有一男一女。
水老船家赶到河边,已不见了船儿,那系船缆绳的小树上,只剩下了半截缆绳。水老船家脑袋一大,几乎跌倒在地。幸好有人提醒说,河岸边有一条小道儿,顺着道儿说不定就能追上。水老船家便顺着河岸小路顺流撵去。此时,那雨只急下了一阵儿,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知道女儿和船都有惊无险,水老船家擦擦一脸的汗水与雨水,长长松了口气。
见到爹爹,水石榴冤从胸中来,扑在他怀里又哭了个天昏地暗。
待水石榴安静了下来,水老船家便出去央求了几个人,将船从树丫叉间拖了出来。
回到了船上,将舱里的进水舀净。清点一下,船上只丢了几件不值钱的东西。水老船家又去岸上找了些干柴草,在岸边燃起火堆,让王玉和水石榴烘烤衣服。
不意看见王玉身上露出女人衣服,水石榴吃吃笑道:“王玉哥真是一个情种,女人衣物可是男人光天化日里乱穿的?不知给哪个娇女儿狐狸精迷住了!”
王玉脸又一红,说道:“昨天晚上露宿在外,天太凉,便胡乱将包裹里的衣服都穿到了身上取暖,这粉色衣服却不是别的女人的,是妻子走时留下的。”
水石榴不笑了,见王玉一脸悲伤的样子,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她不再说话,不再看王玉,只是木然地望着火堆。火堆映红了她俊美的脸庞和眼里慢慢溢出的泪水。
许久,王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水石榴道:“刚才船在渡口时,眼见大水下来了,咱们及时发现才上了岸,不知水妹为何突然又转身上了船?”
问了几次,水石榴不搭理也似乎没听见。
稍稍住了一会儿,水石榴忽然起身回到船上,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朝王玉怀里一塞道:“你看吧!揉到眼里看个够!”
王玉见是一素净花手绢包裹着一圆溜溜的东西,便小心打开,一看,禁不住惊呆了。那圆溜溜的东西竟放出淡淡彩色的光晕,捧在手里烁烁映人。
它竟是一颗珍贵无比的夜明珠!
见王玉傻呆呆的样子,水石榴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讥道:“怎么,穿女人衣服痴情有见识,其它就两眼发黑啦?可千万别把它看成了黑石头!”
那水老船家一将船拾掇完毕,于是喊水石榴上船做饭。
水石榴一下子将夜明珠拿了过去,道:“没福之人不能看久了,久了真会便成石头的呢!”说毕,回身上了船。
不久,船尾升起了烟朵,杂着煤烟的气味和淡淡的香米饭味道儿。王玉不仅又想起了妻子水如月做的罗卜菜和香喷喷的白米饭。
吃完饭,水石榴回了自己的船舱里去了。王玉细细与水上漂说了自己和水石榴及船被水冲走的经过。
老船家懊恼道:“老汉女儿自幼宠坏了,做事疯疯颠颠地,近些时日得一颗什么石珠子泥珠子的,整日里宝贝似地,却不想为它差一点儿没了性命,也累及相公受了若干惊吓。”
王玉便问道:“不知水妹妹那颗珠子是如何得来的?”
水老船家便磕睡哄哄地道:“这丫头片子说是在一处河滩捡到了一只死黑蚌,从蚌壳中挖出来的。老汉只听说海边有蚌珠的,却从未见河水里生夜明珠的。还说什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见了一个什么仙女仙男的”
王玉又问了几句什么,水老船家半天没吱声,仔细一看已睡着了。
听老船家如此说,王玉不由想起弟弟王石所得到的夜明珠,也是在沙滩上捡到的事情,心中既疑惑惊奇。那水石榴做那奇怪的见仙女仙男的梦,不由想到了弟弟和海龙王的女儿,心里难受极了。恍恍忽忽地,一宿也没睡好。
第二日,王玉想问一下水石榴那夜明珠的事情。水石榴却懒得再与他搭一言,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坐在船尾,静静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山川树木发呆。
这水老船家与王玉,女儿水石榴昼行夜泊,由于是顺水船,船行的很快。
不觉半个月过去了。
一天早晨,水老船家解缆行船,告诉王玉说,再行约摸半个时辰,便能到无棣地方了。
水石榴一听,却躲在船舱里悄悄流起泪来。
王玉听已到了无棣县地了,心里既兴奋又激动,忙将包裹整好。
船行了一会儿,水老船家指着河岸一处渡口,对王玉道:“去无棣县城的路口到了,相公从此路口下船便可了。”说话间,船已到了河口,水老船家一掉船头,便停到了岸边。
王玉又欲给水老船家一些银两做为船资饭费。
水老船家连连摇手道:“真羞杀老汉,女儿之命乃相公所救,老汉却无以报答,岂能再收什么船资饭钱?石榴我儿还不过来拜恩人一拜!”
那水石榴听爹爹喊声,便满面泪痕走出来对王玉说道:“多谢玉哥救命之恩,小女子生生世世铭记心里,望一路平安!”说完,便盈盈一拜,已是泣不成声。
看着水石榴头发散乱,脂流满面的模样,更加楚楚动人而惹人爱怜,王玉也止不住心里发酸,泪水就要流出来,他一咬牙,转身跳下船上了岸。
水老船家又王道:“王相公不知何时回去?”
王玉答道:“承老伯挂心,侄儿还不知道何时返回!”
老船家想了想道:“老汉倒有个主意”然后指着河口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白杨树说道:“老汉下南边去,来回约还需十天八天的。若相公走得早等不及,乘他人船走,就在那树上系上红布条儿,老汉见到布条儿就晓得相公已行。若没有布条儿,就知道相公还没坐船回家,老汉便在这里等几日,不知相公与老汉再有无相见之缘?”
王玉深深做了个揖,说道:“多谢老伯!但事情繁杂,恐难如约,侄儿尽力而为吧!日后若返回,侄儿定再去拜见老伯也不晚。侄儿就此别过!“
水老船家与女儿水石榴直到看不见王玉的影子,才掉船而去。
九
王玉告别水老船家,一路打听很快到了县城里。
再说朱举人所赴任之所,正是无棣县。一干人马走得急了些,累得人困马乏。朱举人只得令放缓行进,轿停人息。
一天晚上,水如月与朱举人夫人说了些闲话,便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依然在自格家附近湖边,与小淑真一起一边洗衣服一边撩水逗玩儿。
只见湖面上冉冉飘过来一个非常漂亮的仙女。
那仙女微笑说道:“你丈夫王玉已有改过之心,一年之后当有相见之期。那举人为官清廉,一身正气,可放心随行。你已受夜明珠真气,身上疮癞之病不久即刻褪去。夜明珠今暂借一用。”说毕,双手作白士观音合掌状,就见那颗夜明珠从身边一道金色光闪过,飞快落入她的掌心中。然后长袖轻拂,飘然离去。
水如月正觉奇异不可思议,不意小淑真竟将自己往湖水里一推,吓得她惊叫一声忽然醒来,才知是一梦。心里颇觉奇怪,对举人夫人说知此梦。
夫人有些不信说道:“想是女儿想家才做此怪梦,未必是真。”虽是如此说,也还是起身拿来藏珠子的盒子,打开一看,吃了一惊,盒子里果然空空地,那颗夜明珠已失踪了!
举人夫人方知水石榴所梦非虚。又听言及举人老爷清廉之语,便及忙命人摆上香烛,合掌虔拜一番。
正如梦中仙女所言,不几日,水如月身上的疮癞不再流脓水,而是慢慢结成痂疤,脱落下来。身上,脸上渐渐变得细腻光滑而又白皙起来。头发也不再脱落,生出了幽亮浓密的黑发。看镜子里的自己又变得容貌照人,沉鱼落雁之语,大约就是用来比如自己的吧!水如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宛如欣赏一幅清秀美丽的图画。感激之余,也不免设香烛跪拜一番。
朱举人与水如月等夜宿晓行,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到了无棣县。
县里大小官员远道迎接不题。乱纷纷忙乱了一段时间,才安稳了下来。
这朱举人既将水如月当作亲生女儿相待,水如月身边之人都以小姐相称。县衙里之人不知内情,以为水如月是举人老爷的亲生女儿,又见其貌美如貂蝉在世,体态轻盈胜似汉家赵飞燕。
于是,便有许多豪门子弟纷纷托媒妁登门求婚,都被朱举人以‘小女已有婚配’为由婉然拒绝了。
水如月每日里除了去给义父义母问安,聊聊天,或与两个丫鬟到花园里看看花草景色,剩余的时间,就是在闺房里绣花儿。孤独或夜深人静之时,常常就又想起死去的父亲,想起那虽矮小却很温暖的家,也想起狠心的丈夫,和那月色朦胧下温馨的夜晚,她就悄悄地落下泪来。
这样一天天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来年的秋天。
一日,水如月正与举人夫人在绣房里闲嗑儿,忽然觉得磕睡上来,说了一句:“母亲,孩儿困了”就依枕睡去。举人夫人以为女儿夜里熬夜时间长了,才如此磕睡,便给她盖上被子,然后离去。
水如月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湖边自家的船上。风起处,湖水涨起涨落,船儿便随着忽高忽低四处乱撞,吓得她抱着船桅杆直喊爹爹救命。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姐姐莫要惊怕。”
随着声音,见一长裙飘飘的仙女已到了船上。水如月一看,那不是路上梦里见到的那个仙女么?水如月即刻便要下拜。那仙女急忙扶住她,笑道:“小妹可受不起姐姐一拜。”说也怪,仙女一到船上,湖水不涨了,船也平稳了下来。
水如月道:“不知仙女寻小女子有何吩咐。”
仙女扯着水如月的衣袖一起坐到船上,微笑说道:“姐姐知道小妹是谁么?”
水如月摇摇头说不知道。
仙女叹息道:“说来姐姐可能不信,小妹是东海龙王的女儿。”
水如月见她来去飘飘,知非凡人,便点头道:“小女子已在梦里见过仙女姐姐一次,怎能不信呢?可不知今日相见是不是在梦中?”
龙王女儿又微笑道:“姐姐果然聪颖过人,王玉哥哥始乱终弃,真是有眼无珠!”
见她提起丈夫王玉的名子,水如月吃惊问道:“听仙女姐姐之言,好似认得我丈夫?”
龙王女儿又笑道:“岂只认得,他是我丈夫的哥哥!”
水如月一下子惊呆了,如坠云雾之中。她怎么可能相信呢?
见水如月一脸迷茫的样子,龙王女儿便将王玉王石弟兄两人去渤海龙宫取夜明珠,以及途中所遇,而后王玉赌气出走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水如月心中恍然醒悟。怪不得王玉每听自己问起他的家中之事,总是吞吐吱唔,前言不搭后语,原来是心里有鬼!
龙王女儿道:“看到哥哥出家浪游,弟弟王石和我十分伤心。再说世上世态炎凉,祸福不测。哥哥又有些偏执自私,真怕他出些什么乱子。幸好父王送了一颗无比珍贵的夜明珠。其实就是弟弟王石开完河床,在河滩拾到的那一颗。这颗夜明珠受我七七四十九天暖怀之后,就有了无比的灵气。能急人之难,救人性命,也能幻化人形,替人行事。姐姐身上的夜明珠,即是这颗珠子。姐姐梦里的女子就是小妹!”
水如月已知是那颗夜明珠救了自己一命,而给爹爹夜明珠的就是眼前这龙王的女儿。她拉着龙王女儿的手说道:“多谢龙姐姐救命之恩!”说完,便要行大礼。
龙王女儿扶住她笑道:“咱们早已是一家人了,你大我小,应叫你姐姐才是!”水如月也笑得道:“龙姑娘说的是,我真是糊涂了!”又问及丈夫王玉至今怎样。
龙王女儿道:“已在京杭河船上,不久即到无棣。只是花开并蒂,姐姐要学湘妃女。”
水如月心里迷茫,不知花开并蒂与湘妃女是什么意思。
龙王女儿微笑道:“姐姐不久自知。只是眼前有一样东西给姐姐看。”说着,从身上下一个纸卷儿递给水如月。
水如月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娆妖美女画儿。再细一瞧,那画儿里画的分明是自己的容貌:一汪秋水般会说话的眼睛儿,高高的鼻梁儿,细嫩红润的脸儿,飘动的乌发,优美的身姿,真似要从画儿走下来似地。
“不知龙妹妹画如月的画像有何用处?”她颇觉有些奇怪。
龙王女儿淡淡一笑,便附在她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祥尽说了一遍。
“想不到如月离家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真要谢龙姑娘对王玉的点化。要不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水如月听完龙王女儿一席言语感叹道。
“等王玉来寻画之时,需如此如此,方见他的诚心,也给姐姐出口冤气!”
“那就依妹妹之意,只是心里有些不忍。”
那水如月正做着梦,不想一个婢女端送茶水与举人夫人,走到水如月窗外,不小心一脚踩歪,端盘上的茶杯掉到地上,嘭然一声摔得粉碎。水如月飒然醒来,知原来又是一场梦。坐起身,却看见一幅画卷儿搁在枕边。展开,却真是自己的画像,和梦里船上见到的一样。她才知道,梦里那龙王的女儿所言一定是真的。
想到丈夫王玉即将寻来,心中不禁又恨又怜。她便把梦里见到龙王女儿之事告诉了举人夫人,并将龙王女儿送的画儿也与她看了。
举人夫人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按龙姑娘意思,教训一下负心人,替我女儿出这口恶气,让他一辈子不敢再起邪念。”
王玉到了县城,走进衙门,便与守吏说要见县老爷。守吏说要见老爷不难,击鼓喊冤就行了。
王玉便抡起鼓锤咚咚一阵响雷似地乱敲。
县太爷朱举人听人击鼓,便升堂问案,命击鼓之人上堂。王玉到堂上跪下。朱举人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可细细说来。”
王玉如是将自己来寻妻画的始末一一细说了一遍,并拿出那诗句与朱举人看。朱举人便知到眼前这人就是女儿水如月丈夫。便厉声斥责道:“大胆刁民,敢在本县面前装神弄鬼!既是你妻子,为何要躲入纸画里?肯定是有天大冤情,冤魂不散,又舍不得离家,才化作画像回家的。你是如何害死妻子的?从实招来!若有谎话,本县一句谎话赏你十大板!”
王玉流泪道:“那是某日,小人与妻子一起去湖中一小岛上,给小人岳父大人祭拜亡灵,因急事回家,不想将妻子遗忘在岛上。待回去寻找时,已不见了妻子。小人知道错了,但却并未害死她。小人至今日夜思念她。”
朱举人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你妻子是阿猫还是阿狗,就扔在湖里忘了?莫非你妻子不贤惠有了七出之条?或是身上有什么恶疮恶疾?而被你弃于湖中?”
听县太爷说着正题儿,王玉又惊又羞,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朱举人又道:“自古云:糟糠之妻不下堂。妻子不犯恶事而休之,是兽禽之为,因病疾而弃之,却是连禽兽不如!看你面貌倒有几分模样,想也非奸恶之类。念你千里寻画妻,或另有内情,本县可不作追究。至于画儿的事,前几天,倒有一位京城来的同年送了一幅。只是本县还未细看,便被夫人拿去了。却不知是藏起来了,还是给烧了!”
王玉叩头道:“望老爷开恩,让小人见画妻一面,求老爷将画儿还与小人!那画儿实是他人画赠,并非那京城来的老爷所失盗。若老爷不信小人可与京城老爷当面对质一番,还小人个公道。”
朱举人笑道:“既是如此,本县信你便是了。但本县夫人性子却有些烈,见不得家里挂些什么美娘俊女的,若是性儿一起,说不定真给烧了!”
王玉听朱举人此言,便流泪道:“若妻画不见了,小人也死在这里罢!”
朱举人叫过一堂吏,低语了些什么。那堂吏唯唯称是,急急走了出去。然后又对身边师爷悄声说道:“你带他去见夫人,就照夫人说的办。”师爷便对王玉道:“老爷吩咐去见夫人,不过去老爷府内不得喧哗吵闹!”
王玉点头应诺,便起身随他出了大堂。
这师爷带着王玉拐弯抹角磨磨蹭蹭走了许多时间,却来到了一处水塘边。
王玉正觉疑惑,那师爷忽然捂着肚子说要出恭,便一流烟跑到近处草木中不见了影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师爷出恭回来,正要过去寻,却听身后有女子嘻笑声。转身一看,见三个妙龄女子洗完衣服,正端水盆从水塘朝自己身边走来。水盆里盛满了叠得整齐的衣服。
王玉一见,急忙躲到身边树底下,偷偷看着,听她们燕声莺语。
一个道:“小兰妹妹今天怎地不见你那郎君屁颠屁颠一起来端水盆,洗衣服?”
另一个嗤笑道:“听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都带贵重礼品了,端水盆洗衣服入不得眼啦!那郎君色迷迷的眼儿没对你打什么鬼主意吧!”
那叫小兰的女子笑出了声,反讥道:“如月姐姐只会笑话人,不看自己一屁股泥巴,你那情郎半夜鬼叫门,还没把你吓个半死!”
王玉忽然听那叫小兰的女子,喊中间女子“如月姐姐”心激动得一下子要蹦出来。又一转念,这世间相同名子的人太多了,也许是巧和,或是自己听错了。虽是如此想,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个也叫妻子名子的女子来。却看到这女子身穿与妻子去湖里拜祭时一模一样的衣服,身材也极似,细听说话声音也与妻子毫无二致。
王玉越看那女子越象妻子,却又不敢唐突,不知不觉就悄悄跟在了她们身后不远处。
三个女子好似一点也没觉察身后有人似地,一边说笑,一边一起进了一户朱门大户人家。走到门边,那如妻子一样名子的女子,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王玉嫣然一笑,才袅袅娜娜走了进去。
王玉一见,激动得泪都出来了,那女子分明就是妻子水如月!他喊了一声:“如月妻,等等我”便急步追了进去。
没想刚进门,还没等脚落稳,便忽然不知从哪里出来七八个妇人,手持木棍,笤帚围住王玉就是一顿乱打。一边打,一边乱骂:“哪里来的野种,敢白日里进人家调戏妇女!”
王玉一时被打得晕头昏脑,抱头直求饶:“奶奶们不要打了,打冤枉人了,小子是寻人来的!”
女人们又嚷道:“还嘴硬,寻人没见过偷偷摸摸贼似地贴在女人后边,就象谗猫儿闻鱼腥味儿!”说完还要打。
“慢着!”忽然一中年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
众女人指着王玉道:“夫人问问他便知道了!”
王玉顾不得伤痛,忙做了个揖,将自己寻妻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刚才小子在水潭边等人,偶尔看见三位姐姐洗完衣服回家,见其中一个言语衣装极似妻子,而且听名儿也如妻子一般,便跟了来看个清楚。”
那夫人禁不住一笑,朝屋里道:“嫒嫒,芳芳,妙玉你们出来!看看哪一个是这公子的妻子!”
听到夫人之语,洗衣服的三个女子便走了出来,一边捂着嘴低低地笑。
王玉将那个名字与着装和妻子一般的女子仔细看了看,相貌可真有些像,可惜她并非妻子。于是不禁臊得满脸通红,口里道:“错了!错了!”一边狼狈退了出来。身后传来女人们的嘻闹声。
走出不远,却见那师爷迎面走来,见他的衣服凌乱,脸上有给人抓过的血痕,便笑嘻嘻埋怨道:“鄙人刚出去了半柱香的时间,王公子就闲不住了,怎么弄得一瘸一拐地,脸上斑斑血迹,跟捅了马蜂窝似地?”
王玉只含含糊糊应付了一声:“不小心绊了一交。”
这师爷却带王玉又来到了那朱门大户人家门前。听院子里几个女人仍叽叽喳喳不休。
师爷道:“请王公子自进吧!鄙人即便告辞回府衙。”
王玉吃了一惊道:“这难道就是县老爷的府第不成?”
师爷笑道:“王公子好眼力,难道刚才是在老爷的府里捅了马蜂窝?”一边说一边喊道:“芳芳,妙玉请禀告夫人,寻画的王公子到了!”语毕便笑嘻嘻走了。
原来,院子里的妇人都是府里的婢女丫鬟,那叫嫒嫒,芳芳和妙玉的也是。听到师爷喊声,婢女丫鬟们抬头一看,举起手里的棍子笤帚,笑道:“那位皮痒骨松的情种又转来了!”
“莫打莫打!”王玉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小子是奉老爷之命来与夫人取画妻像儿的,非是好色之徒!”
那夫人正好走了出来,问道:“那个是取画儿的王公子?”
王玉不好意思打躬道:“小子便是。刚才不认得是老爷之第和姐姐们,方才之事见笑了,还请夫人见谅!”
夫人似乎懊悔不已,训斥院子里的婢女丫鬟:“王公子是客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人家一顿,岂是待客之道?幸好王公子大量不计较,还不快快道谦来着!”
婢女丫鬟们忙道:“早闻公子清名,一见方知端地。”说毕,吃吃笑个不停。
夫人道:“没大没小的,看早晚不罚跪!”又对王玉道:“我家老爷确受了一京城大官人一张画儿,那大官人也说过那画儿的奇异之处,不过,都未亲眼看见画里娘子走下来,不知是虚妄之谈,还是那画中娘子怕生人之气。可惜,昨天偶然揭画一看,见那画中娘子不见了,只剩了下一张白纸。”
王玉大惊道:“小生竟如此命苦!那如何是好?”
夫人道:“公子莫惊慌,闻那京城官人曾言,那仙画儿若浸淫生人之气日久,那画里娘子便会隐形遁失。若要其复容也不难,只须画中娘子亲近之人,将她在清澈潭水中濯洗一番,那画中人就能复归如旧。”
说完,朱举人夫人便令那叫妙玉的女子去取了那画儿过来。接过画儿展开一看,真是空纸一页。
王玉将信将疑地对夫人说道:“多谢夫人指点,小生这就去潭水中试洗一下。”
来到那个妙玉和嫒嫒洗衣服的水塘边,却见对面水边有一个妙龄少女正在洗衣服,衣服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挽着衣袖,用扁圆木棍儿棰着衣物,那一下一下的砰砰声,震得整个水塘也颤动起来。
由于水塘并不宽大,狭窄的地方,一根长长的竹干几乎就能接着两边。
王玉清清楚楚看得见,那女子身穿粉色上衣,红底碎花秋裙,尤其是她那乌亮的长发,黑瀑布一般垂下来,风一动,便飘动起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庞。
王玉心道:刚才那在此洗衣服的丫鬟妙玉,穿的也是粉色上衣,红底碎花裙子,和妻子别时着装一模一样,自己又耳误听妙玉之名作妻子如月之名,于是就跑到县太爷府里丢人显眼,还挨了顿臭揍。看这女子竟然也如妻子一般打般,莫非此地少年女儿家都喜欢如此穿着?只是这女孩儿不抬头,不见其庐山真面目。
心里郁郁想着,就弯下身要去水洗手中那画儿。却忽听对面洗衣女子声音低低唱道:
年年闺房绣画眉,金针银线织成锦。
忽遇春来百花香,画眉飞出伴花飞。
王玉一听,不禁暗吃了一惊。这小词曲儿分明是妻子水如月自编的,她和小淑真一起绣花儿,常常一边绣花儿就一边低声哼起来。不知这女子为何也会唱它。正疑惑着呢!那女儿家又轻声吟道:
湖边水草能睡眠,山中采药治风寒。
可怜一日月黑夜,风吹草船不回还。
一听此诗,王玉已知这洗衣女子就是自己的妻子水如月了。他也管不得水深水浅,急踏水而过,哭道:“如月我妻,此时不肯见,更待何时?”
那女儿也站起来,流泪道:“负心汉,黑心烂乌龟,只当妻子已死了罢了!还出来寻她做什么?”
王玉抱住妻子哀哀哭个不已。
这洗衣女子果然真的是水老头的女儿水如月。
原来,知道王玉寻妻即来,这一切都是朱举人与夫人早已安排好的。
当然,王玉还以为面前的水如月是画里下来的妻子呢!水如月既知丈夫已真心改过,便将自己被朱举人夫妇所救,又认做女儿去无棣赴任之事,细细告诉了他。又将龙王女儿屡次将夜明珠变化相柱之事说与丈夫听。
王玉才如梦中惊醒一般,才知道朱举人夫妇的无比恩义,晓得的了弟弟王石和龙王女儿对自己的冰壶般纯洁的亲情。
见女儿与其丈夫和好如初,王玉又真心悔过,知其家中都无父母牵挂,朱举人夫妇便想叫女儿丈夫两人留下来,再与王玉寻个差事。
王玉与朱举人说道:“伯父伯母大恩大得,王玉和妻子一辈子也难以报答。只是王玉一时赌气出家,不行染病,幸水老伯救治收留。王玉待老伯仙去后,便与水妹结百年之偕。不意水妹身患恶疮久治不效,王玉一时糊涂,丢下一人于水岛中,亏伯父母相救。后王玉颇受世人冷暖,才痛定思痛,悔恨不已。是弟弟和弟媳龙王女儿用夜明珠变幻人形,给王玉指点迷津,才得以与妻子相见。因而,王玉想与妻子欲先回家,给爹爹添一下坟土,再归王玉老家崂山海边,与弟弟相聚。日后,我们两人一定会常过来看望伯父伯母的,不知伯父伯母意下如何?”
朱举人与夫人见女儿与王玉思乡心切,知挽留不住,便送了若干银两,衣物首饰与女儿水如月。
然后,择日送行。王玉及妻子与朱举人等洒泪而别。
十
依旧来至来时河渡口,王玉想想在朱举人那里已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那水上漂水老船家和女儿水石榴,大约早已走过了此渡口,便欲另搭船只。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道:“小兄弟姗姗来迟,几乎倒让老汉空等一场!”
王玉转头一看,拍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老船家水上漂!又惊又喜道:“老伯怎么至今还没回家?”
水上漂听王玉如此一问,却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看到他身边的水如月,就诧异道:“这位小娘子也是小兄弟同行之人?”
王玉笑道:“见了老伯高兴地什么都忘了!她是侄儿的妻子水如月。”又对水如月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起的河上船家水老伯,还不过来见过!“
水如月施了一礼道:“多谢老人家了!我丈夫每天都惦念着老伯的好处呢!”
谦虚了一番,水老船家就指着不远处一条船道:“你们走了一路也累了,先到船上歇息歇息吧!”
“怎么不见石榴妹妹呢?”王玉见船头空荡荡地无人,便问道。
“说来让小兄弟和水姑娘见笑了,正在船舱里呢!”水上漂看了水如月一眼道:“老汉使船到这儿已七八天了,那死妮子走到这里,看那树上没系红布条儿,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死活不让开船。这几天,躺在船舱里抱着那个什么珠子不吃不喝,一问就流泪。求了几个医生过来,望闻问切一番,都看不出有什么病。
只是夜里直做恶梦,直喊什么玉哥玉哥的,吓得老汉整宿看着她,不敢睡觉。幸亏小兄弟回来了,还望开导小女一番。”
王玉听此语,心里一颤,如被人冷不丁揪了一下子。他对妻子如月道:“来时,一路那石榴妹妹热饭做菜照料至周。或许是回走时天凉风冷着了感冒,身虚体弱不爱吃饭,我先去船上看望一下,她那船舱矮小,容不得多人。”
王玉说着,一人跳上了船。来到水石榴的舱中
水石榴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是王玉,忽然坐了起来,一言不语,抱住王玉泪水就流了下来,好半天才哭出了声,那泪水就湿了王玉的衣服。
看到水石榴消瘦的样子和红肿的眼睛,王玉也感动地泪流满面。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玉待水石榴安静下来,便将事情的原委说给她听。并告诉她,妻子就在船外岸边。
水石榴望着王玉点点头说道:“人非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