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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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得得”在沧州城南的大路上从南往北兴冲冲跑过来一头小毛驴。骑驴的是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名叫王震升，去山东地界走亲访友刚刚归来。离家数日，他非常想念家人，尤其思虑爱子王天星。王天星十五年前降生到这个有几个女孩的殷实之家，那时王先生五十五岁，老来得子，自然欢喜的不得了，给天星过百岁的时候，竟摆了三十多张酒席，宴请前来贺喜的宾客，还请了戏班子唱了一个台口的大戏。几个女儿挨着班地出嫁了，王先生一门心思地疼爱儿子，把个王天星当成心肝宝贝，真是捧到手里怕碰着、含到口里怕化了、顶到头上怕摔着。这天星还真可人疼，从小懂得长幼尊卑，十五岁的少年更是知书达理。

    小毛驴也好像明白主人的心思，奔走得更快了。王先生琢磨着自己的儿子见到久别的爹爹该是多么的高兴呀！那九十岁的老母亲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那脸上还不开朵菊花吗？还有那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的夫人看到远道归来的夫君那颗心不也一块石头落地了吗？眨眼间，红漆大门远远迎来，就要到家了。猛可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妇人的哭声传来，王先生机灵灵打了个冷颤，方才的诸多幻想一扫而光。“谁家出事了？”他定了定心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哭声分明是从自家传来，这心“噔噔噔”跳成一个点，眼前发黑，险些从驴上栽下来。

    大门洞出出进进的人群中有眼尖的嚷了句“王先生回来了”呼啦人群向他围来，牵驴的牵驴，背褡裢的背褡裢，把心慌意乱的王先生接进门。王先生一眼瞧见外屋停了门板，躺着蒙着装殓的死人，他悲从中来，一下趴在灵前悲痛欲绝，涕泪横流：“娘唉，我那苦命的娘唉！”众人把他拉进里屋，劝道：“令堂大人好好的，老人家健在。”“那难道是我夫人不成么？”王先生又是一阵痛哭。“你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要挺住了，慢慢地告诉你，”众人恐怕他听了吃不住，就慢慢开导，让他无论发生多大的事也要挺住。谁知有个冒冒失失的急性子，口无遮拦：“老爷子，门板上躺着的是你宝贝儿子。”旁边人还想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王先生听了，就像万箭镩心一般“哎吆”一声，疼的昏死过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王先生就觉得有人胡噜前心捶打后背，他艰难地睁开眼，见周围无数个面孔都关切地看着他，这才强打精神：“诸位乡亲，丧子之痛把老朽我压垮了，这犬子的后事还有仗各位操劳。”王先生还想下床行礼，被众人劝下：“人死不能复活，您安心静养，节哀顺变吧！”

    暴病夭折的王天星连他最亲最爱的老父亲也没见一面就离开了人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先生简直着了秋霜，整个人几乎精神崩溃，很长时间还沉浸在丧子的悲伤中。此刻，最属王夫人着急，她强打精神安慰几乎哭瞎了眼的婆婆，又劝像得了魔怔一般的丈夫，真应了那句话了，劝皮劝不了瓤，王先生还是心如死灰，脑子里扫不去天星的影子。葫芦还没摁下，瓢又浮起来，几个出嫁的女儿三天两头地回娘家踅么东西，口口声声说这么大的家业早晚也便宜了旁人。亲们近枝的也找借口借款拿物，大有抢绝户家业的光景。王夫人急得满嘴起泡，她默默地在香炉点上香，佛前许愿：“佛祖保佑我儿九泉平安，让他劝劝他爹拢拢心神。几个女儿和当门家族一个劲地算计这点家产，让儿子替他爹分点忧吧！”几缕香烟不像寻常飘绕，却转了几个圈忽地不见了，王夫人虔诚地磕了一个头。

    说这日，王先生远行归来，一下子走错了路，东转西转天黑下来，见到不远处一盏红灯，王先不由自主地奔着灯光的方向而去。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小红灯笼不见了，借着朦胧的月色勉强能看见前面的路，他仔细辨认才发现自己误入儿子的墓地，他感到这事非常的蹊跷。本来人死得进祖坟，可有父母健在就只能在这荒郊野外埋葬。王先生不忍心看儿子的孤坟，又是一阵难受。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不看则已，一看他头皮发麻。因为坟头上分明坐着一个人，他大了大胆儿，见正是正是儿子，他忘了那一瞬间的惊骇，欣喜地唤道：“儿啊，可想死为父了，你在九泉之下可好？”对面的人语气不卑不亢，不冷不热：“不错，你我二人是前世的父子，在世时，承蒙您老疼爱，我死而无撼。可如今你我已是两个世界的人，父子缘分已尽，你是你，我是我，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况且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必再为我的死悲伤啦！您老年愈古稀，理当好自保重吧！”说完，幻作一缕青烟在月下隐去。

    从此，王先生心里敞开了两扇门，思虑爱子的愁云一扫而光，吃饭也香甜了，睡觉了安然了，脸上也开始焕发出那久违的红润和笑容了，重又抖擞起精神打理自己的事业。让王先生纳闷的是，几个女儿和当门家族都把拿走的东西和借走的钱财陆陆续续地还了回来，争着抢着帮着王先生做生意，跑前跑后地孝敬两代老人，简直都变了一个人似的。王先生就问个究竟，他们全都低下了头，好久才有个人满脸愧疚地说：“天星曾给我们托梦，让我们多多在父母、在老人面前替他尽孝，父母临终前会把财产按照尽孝的功劳做出公平的分割。我们想，小弟身为九泉之下的鬼魂都有以尽人伦的孝心，我们这些活在阳光下的人干吗光想着自己争家业而孝道呢？”大家反问王先生为什么解脱了，好象忘了天星死亡这档子事，王先生就一五一十地说起月夜父子奇遇的故事来，大家听罢了更深深地缅怀起英年早逝的天星来，自然又掉了些眼泪。让王先生欣慰的是自己收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爱子的两份礼物——走出悲伤沼泽的欢乐和女儿亲门近枝的孝顺。

    这个感人的故事不胫而走，众人听后无不感慨，说王先生生了一个好儿子，天星活着的时候通情达理，死后用冷言解劝父亲，用托梦感化亲人，真是至孝的鬼魂呀！比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打爹骂娘、欺老虐少的人强百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