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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写下这个题目，是因为我在操场上拣到的一只鸟。
那是一个阴霾而冷清的初冬的早晨，我看见了那只鸟。我走近它，它没有飞。看它颤抖的样子，我知道它是冻坏了。我把它放在火炉边，让它暖和暖和，然后我开始批改作业。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听到“扑”的一声，那鸟儿飞了起来，停在了电视机上。我有点兴奋，静静地看着它，它似乎也在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它又飞了起来，往玻璃上撞。我知道它飞不出去，就看它做毫无意义的挣扎。之后我抓住它，把它关在一个临时做的笼子里。既然它活了，就让它在这里住两天吧——再过两天，妻子将带着不到两岁的孩子回家，我要指着鸟对孩子说：看，这是鸟，它会飞。然后我打开笼子，让孩子明白鸟是怎样飞的。
听人说野鸟是很难养活的——它会绝食。而我还是从养鸟人那里找来了鸟饭。它没有吃。也许过度的饥饿会让它吃一点，我想。
第二天下午时，它终因绝食而死。我明白了别人早就得出的结论：笼子不是鸟的天空。它是以拒绝食物、接受死亡来诠释生命的含义。其实，这我早知道的，但我为什么要固执地把它关在笼子里呢？
鸟最终选择了死亡。它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命作为鸟或别的什么存在着，却有权力选择自己以鸟的方式活着或死去。这就是鸟。而我们呢？很少有人会在生命之冬说：我所经过的就是最初我想要的。有些时候，为了尴尬地活着，我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我们用谎言交换谎言，用一个伤口撕裂另一个伤口。我们不会轻易用“不”字表示理直气壮的拒绝，用“好”字来表示愉快的接受。我们甚至不能选择以鸟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生命。这就是我们的人生，这就是我们的悲哀。
二
在冬天，在满是冰雪的冬天，你听不见鸟鸣，但你看得见鸟。鸟的翅膀在冬天显得无可奈何。所有的谷物都已收仓，所有的虫子都已藏匿或死去。鸟停在冰冷的雪地上，像迷途的孩子站在荒凉的街头。你在冬天很容易找到鸟的尸体，那种景象让你想起某次骇人听闻的饥荒。
鸟立在雪地上，饥饿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颗粒无收。鸟穿着厚厚的衣服，里面藏着春天夏天秋天留下的微小的虱子，微不足道的粮食。鸟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翅膀下面，寻找着吃食。
孩子们在雪地里支起竹筛，下面撒些谷物。这是一个很古老又很幼稚的陷阱，但鸟们依旧要飞进去。就连最笨的孩子都会收获很多只鸟。鸟在冬天是懒得飞的，就在它们看到希望之后的片刻，那次飞行往往成为它们一生的最后一次飞行，成为一生不可饶恕的错误。
有一种鸟叫鸵鸟，他们生活在人类生存的禁区里。在人看来，那种地方是最可怕的；但在鸵鸟看来，也许那里却是最安全的，因为那里没有所有生物最强大的敌人——人。鸵鸟不会飞，但它跑起来跟飞没有什么两样。也许在鸵鸟看来，速度才是生存的第一条件。在沙漠里，它们的速度必须超过风沙。只要速度快，脚和翅膀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说冬天，说那些会飞却又懒得飞的鸟。说它们的嘴。它们的嘴在羽毛里寻找着微小的虱子，它们对陷阱下的食物蠢蠢欲动。
我在找一只鸟。它的嘴上沾满了雪，和血。它在寻找冰雪下面的真正的粮食。
那才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鸟。
那种鸟是存在的，且不止一只。要不，你怎能听到来年春天周遭那激动人心的鸟鸣呢？
三
秋天，最美丽的是镰刀；而春天，最意味深长的却是锄头。锄头在田间地头敲打泥土的声音，胜过一切莺歌燕舞带给我们的欢愉。农人们扛着锄头在夕阳下留在小径上的脚印，是最富意蕴的最深刻的文字。
看到鸟了么？麻雀、乌鸦如大片的蝗虫走过村庄，播下的种子被啄得遍体鳞伤，锄头的意义变得没有意义。种子成了粮食，这是一种永恒的悲剧。
其实，我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我们很多时候播下的种子往往会因为鸟的原因变得颗粒无收。我们在地里做着弯腰的姿势是为了能在秋天接受果实对我们的最诚挚的鞠躬。但我们收获最多的是叹息。
我们依旧劳作，依旧要用锄头来实现生命的延续。我们必须活下去，这就是人生最丰富的内容。
鸟站在稻草人的头上看我们补种。
我们不会放下锄头。鸟，你该不会把我们的锄头也啄得千疮百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