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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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淑敏边将眼镜除下，边说：“没想到节里路上人这样多，打车打了半小时，还是拦了辆红旗才赶了来。”“这日子口一切都要赶早。”一众人开始往宴会厅走，照例新郎新娘走在前面，有雇来的摄像师扛着摄像机在更前面。后面一众亲戚朋友自顾自聊了起来。欧淑敏见宋丙文头发已有了些许白发，体态已显得臃肿。想不到多年未见，竟有如此变化！丙文见淑敏风韵犹存，自己却已是风采不再，心中也好生感慨！两人便不自主地聊将起来。淑敏道：“这几年你过的可还顺心？家里怎么样？”丙文指了指头上的白发，摇了摇头说：“一直在家里闲着。那年病退后就没再找什么工作。煜华又不在身边，一天天就这么晃过去了。咦！看你的穿戴还算混的不错吧？”淑敏苦笑了一声，说：“穿戴！穿戴！光穿的好又有什么用，天天还不是粗茶淡饭，这项链还是管朋友借的。打这红旗心里还要掂量掂量呢。”丙文眼中流露出一丝讥讽，又说：“那你还摆什么阔？”淑敏将眼镜在身上擦了擦，小心地收入兜里，说：“还不是为了煜华的面子，他终是我儿子，我可不能给他丢人！”“恩，为煜华。”正说间煜华继母张翠连过来挽了丙文袖子，没好气地说：“我要去卫生间，你带我去！”丙文只得偕妻子去卫生间。背影中翠连吵吵闹闹，丙文只低着头一言不发。煜华在前面，这一切都没看见。

    进得宴会厅，众人只觉得金光扑面，厅顶倒悬百千华灯，映得四下里金碧辉煌。地上铺的是粗厚华贵的朱红毯子。厅内摆满了红木圆桌，上铺淡粉暗花桌布。桌外都围了紫檀硬木阔椅。桌上酒菜光鲜动人，香气扑鼻。酒香尤醇，令人未饮已先微醺。煜华忽发出了一声惊叹。原来煜华的奶奶已早早到来，正坐在轮椅上向他们招手。煜华忙走过去，半蹲半跪在轮椅前笑说：“奶奶行动不方便，却能来我的喜宴，我真是太高兴了！”奶奶轻拂着煜华头笑说：“我还指望着抱重孙子呢！”柔佳也忙到近前行礼。众人知晓煜华自小在奶奶家长大，自是与奶奶的情义非同小可。这雇来的司仪忙在旁边搭腔：“孙子重情重义，奶奶寿比天高！”众人均感这司仪有水平，雇他果然没错。

    谁知晓这司仪又说：“按旧法形式，当由双方父母就坐台上四把太师椅。由新人上茶请安。”众人往台上一看，果有四把精致的太师椅摆放于台上，两两一组。旁边有两位公关小姐托着托盘，内置四只茶杯。有袅袅的烟气从茶杯内升起。

    煜华见此情景顿感不妙，定是这司仪不了解自家关系的特殊，忙说：“现在是新时代了，还遵什么旧法！我看这茶不上也罢！”这司仪不以为然，摇头道：“这是规矩，万不能破，有道是孝字为先，就是娶了嫁了也不能忘了家长的抚育之恩，不敬此茶就是大大的不孝！”话说得凛然正气，竟是不容狡辩之辞。煜华心中暗想坏了，这话已说绝。但没人上去就坐不就结了，终不能算我和柔佳不孝了吧。如意算盘打得精妙，不禁心中微喜。谁知煜华继母张翠连走上了台去，坐定了右边的一把椅子！煜华大惊，只怪继母张翠连让自己难办。他怎知晓适才她在吃生母欧淑敏的醋，此刻正要借此机会为自己名了正，言了顺。丙文稍一迟疑，煜华继父刘金山抢前一步上得台上，就坐于另一边椅子上。两人中间格了两个座位。煜华已傻了眼，自己的继父继母坐于椅上，自己的亲生父母站于台下！霎时脑中一震，嗡鸣了起来。翠连一拍椅子，站起身来怒道：“你是煜华什么人，他管你叫爸吗？”金山适才见张翠连上台坐椅，恼淑敏懦弱，便自顾自的上了台落了座。金山看翠连失了仪态，苦笑了一声道：“你是煜华什么人，他就管你叫妈么？”一句话说的信手拈来，却比翠连高明的多了。谁知翠连还是站着，笑了一笑，说：“煜华现在不叫我妈，以后终是会叫，我就不信他会叫你爸！他管你叫哥还不错！”金山一时被羞恼得说不出话，台下宾客都不禁哄笑起来。笑声连成了一片，演变成杂乱的嗡鸣叫哥还不错叫哥还不错哼！小九岁有什么的！气谁呢？我能找着小十三的！叫哥还不错叫哥还不错哥“哥！哥！”煜华转过头去，茫然地看着拉自己衣角的妹妹“怎么？”“你快想想辙呀！”欧淑敏见自己丈夫被人家欺侮，在台下大声说：“张翠连若喜欢站着，不妨站在底下，换我上去就坐。”说着就上得台去，坐在了刘金山一边。翠连一直站着说话，竟被捉了此把柄，忙又坐下了。台下开始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议论开来。柔佳小舅母大声说道：“吵什么吵！你们分明没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台上四座，坐了三座。新娘的爸妈还没上座！不妨让宋丙文也坐了那剩下的一座！”宋丙文本想上去帮帮自己的老婆，也搅一把混水，听到此话又不由得退缩了。

    柔佳小舅母把煜华揪到台前，大声质问：“你们家事也要闹到此处吗？到底谁该上去喝这杯茶，你心里没数么？啊？你选不出来吗？啊？”选他还是选我？啊？你到底跟谁？你倒是说呀！啪！你凭什么打孩子！呜别哭，妈对不住你，阿，别怪妈别怪妈“你选不出来吗？啊？”到底选谁？到底选谁？到底选谁？到底选谁？煜华一时没了主意。柔佳父母是一定要上座的，便就是自己的这两对父母让人伤脑筋。眼看这两对互不退让，忽一计上心头，忙叫那司仪到得近前，问道：“可否再添置两把太师椅？再添置两杯茶水？”司仪也怪自己闯祸，见有补救机会，忙献殷勤般地说：“有！有！我去搬！我去搬！”宋煜洁见此情景，也忙跟着司仪同去。不多时，六把椅子已搬上台。就等六人入坐。煜华忙大声说：“快请岳父、岳母、父亲就坐！”说罢此话，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心下暗自平静了些。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下的宋丙文、李雄业、葛秀珍三人身上。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叫道：“哎呀！”顺声源一望，便又让煜华惊出了身冷汗，原来柔佳母亲已昏倒于桌下。柔佳煜华忙冲到葛秀珍身旁。见她已是口吐白沫。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适才大家注意力均放在台上，谁也没注意葛秀珍已气的昏厥过去。柔佳小舅母将煜华用力推开，嘴里大骂：“造孽！造孽呀！你们北京人和伙欺负我们沈阳人！”煜华继母张翠连心直口快，抢步到前说：“我们合伙欺负沈阳人！你们柔佳嫁到北京就是福分，你们可带了丁点嫁妆吗？我早就看你不顺眼！说风凉话，敲锣边哪个没你？”柔佳小舅母也不再继续掐葛秀珍人中，站起身来大声叫嚷：“我们住三星酒店，婚礼在五星酒店开，我们都是下等人！都是下等人！”煜华生母欧淑敏也有些气不过，厉声说道：“你懂不懂规矩？婚礼是在五星酒店举行，我们可都在家老老实实住着，供奉你们家人在酒店住已是抬你身份了！”柔佳小舅母厉声说：“你们仗着人多，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倒要问问宋煜华，那行李员的小费是叫谁付的？”煜华在旁地呆立，仿已被眼前情形吓傻了，见人家言语中提到自己，头脑还没转回来，只是一楞。柔佳小舅母见自己这话占得先机，更加得势不饶人，厉声说道：“今天结婚人甚多，你们大家可曾看到比我们车队更寒酸的吗？”这话倒是不假，一时竟无人应答。忽听得柔佳父亲那边“乓啦”一声巨响。众人注意力都聚于李雄业身上，只见地上净是碎玻璃茬子，原来李雄业一直在自顾自喝闷酒，现在酒劲儿上来了，见他嘴里已是不干不净，开始破口大骂。场面已经开始失控，有人开始掀桌子，有人开始扭打起来，任凭柔佳蹲坐于墙角哭泣，任凭宋煜洁在一旁大声规劝，都无点滴作用

    忽然妹妹煜洁惨叫着说：“煜华！煜华！快，快过来！奶奶犯心脏病了！”煜华！煜华！别再在门口傻坐着了，快进去，你妈不回来了，她不要你了！“煜华！煜华！”煜华只楞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眼神木衲的紧。还是煜华父亲宋丙文抢一步到近前，推着奶奶的轮椅往厅外奔。丙文对着呆立着的煜华吼：“都是你小子非要娶这外地人闹的，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没完！”我跟你没完！我跟你没完！姓宋的，你毁了我！你毁了我！我跟你没完！“听见没有！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没完！”丙文神色紧张，煜洁泪留满面，跟着丙文送奶奶去了医院。

    大家都对这突来的变故惊得呆了。柔佳小舅母扶起已清醒的葛秀珍。柔佳父亲一边拉着柔佳胳臂往厅外走，一边大声骂道：“这孽情！这孽情！这婚不结也罢！”柔佳小舅母一旁嘻骂：“看看宋煜华摊上些什么家长！柔佳不是来做媳妇来了，是来这当保姆来了！柔佳伺候的过来吗？闹剧！闹剧！”煜华大声叫道：“柔佳！”柔佳望着煜华，姓宋的，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她用袖子擦了擦眼上的泪，抽啼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渐渐人都散了去，只留下了煜华一人还呆立在原地。酒店保卫部经理过来对煜华说：“你看，事情闹到这地步，我们还是私了的好，你也不想报警吧？我们店方也不想再扩大这负面影响。”酒店餐饮部经理也在一旁怨道：“你看把这宴会厅绞成了什么样！”煜华看了看周围：桌子被掀了个底朝天，十桌饭菜扣在地上，摔碎的盘子杯子不计其数，宴会厅南面的镜子墙裂了几个大口子。煜华看着镜中自己扭曲的身影，被割分成了几块。这餐饮部经理咂巴咂巴嘴说：“宋先生先别走，待我核算核算赔偿金额。”

    煜华坐在了地上，身上的西服已被地上洒落的酒水侵湿。他缓缓地将烟从口袋里掏出来，弹出一颗，兀自吸了起来。烟气飘到煜华头顶聚成了一团愁云。这时外面的天已大阴了起来，整个北京城也笼在黑黑的大愁云里，气压低的让人憋闷，让人艰于视听。云下的行人都自顾自地奔逃起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2002